翻页   夜间
快眼小说 > 踟蹰的我们 > 第三十七章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快眼小说] https://www.ky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2014年11月底,房东打电话让我在12月之前搬走,那一片的房子要拆了。我很快在公司附近的城中村找到一间顶楼的小房子,房租每月五百,有一间很大的阳台,从阳台望去四下空旷,蓝色的板房顶十分显眼。公司的同事帮我搬家的那个下午,我看到板面店以及沿街的小吃店都关门了,商店打出了降价处理的广告,我想所有的一切都要归于历史了。在新住处我偶然发现斜对面的楼顶上有一间鸽舍,我在每天早晨起床洗漱时都能听到悦耳的鸽哨声,鸽子们有时就在我的窗前飞过,我在一个周日的下午看到有一只灰色的鸽子停在我的窗台。元旦之前,我喊着同事阿诚到家电商城买笔记本电脑,导购很负责任的向我介绍了几款机型,我让阿诚替我选,他也像我一样花眼了,导购见我们犹豫不决便极力向我推荐一款样机,说是原价4000,只需收我1700,我看了看机子,样式还可以,上面还贴着一层色彩艳丽的贴膜,是一簇花丛,很漂亮,导购告诉我说机子是一个女生负责的,所以上面有很多花,我当即同意,这要比我的预算少了五千块钱。阿诚碰了碰我的胳膊说,新货有价,旧货没价。而后阿诚对导购说,再便宜二百。导购样子有些为难,她说,二百便宜不了,我打个电话问一下经理吧。导购到一边打电话,阿诚对我说,该不是像我们一样假装打电话吧!

    阿诚说完便踱步到了苹果电脑的展示区,他看了一圈,然后指着一台一万四千多的笔记本问导购,这款是新出的吧,玩游戏一定很溜吧?导购是一个男的,年龄同我们相仿,他转脸看了一眼阿诚,却没有搭话。阿诚有些恼火,他说,这买不起就不给介绍了呗!那个男的鼻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阿诚憋不住火了,大喊道,有谁给我介绍一下这台电脑?阿诚这一喊使得他成了商场的焦点,商场内巡逻的保安立刻跑了过来,与此同时一名自称经理的男人也走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做销售的最擅长的就是侃侃而谈,阿诚更是如此,阿诚是广东人,之前是某国药在我们省的销售副总,眼看就要晋升为总经理,不曾想一朝天子一朝臣,公司总部领导一换,阿诚就变成普通的销售专员了,阿诚咽不下这口气,就辞职了,用他的话说就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他十分礼貌的操着广式普通话对那位经理说,我想了解一下这里的苹果电脑。经理说,这个您可以问我们的售货员,他会给您详解的。阿诚说,他好像听不懂人说话!男导购说,哥们我说了,你买吗,你又买不起。没等阿诚说话,经理发火了,他对导购说,你怎么对顾客说话的,什么态度!导购似乎比经理火更大,他说,说话就这态度!我看那个员工职位难保,连忙劝阿诚息事宁人,他对经理说,领导,你看到了,我就不说什么了。恰在这时女导购告诉我,我的电脑还可以再便宜100块,我说成交。阿诚问导购,赠品什么的都有吧?女导购说,能赠的都赠。出来家电商场才三点多钟,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我见阿诚心情郁闷,便用讲价省下来的钱请他吃了一顿自助餐。

    过完元旦后的一天,早晨起床晚了,穿上衣服鞋子抹了把脸便匆匆往楼下跑,像平常一样一步迈下楼梯口的三级台阶,恰巧门口经过了一个骑踏板电动车的老头,没收住腿一脚踹在了老头身上。就在我傻愣着的时候,老头连人带车慢慢的倒在了地上,我不知他是不是装的,他把自己电动车的后备箱摔坏了。我把老头扶了起来,老头说,小伙子,你这一脚不轻快啊?我说,大爷,您没事吧?老头说,你都飞到我身上了,能没事吗?我说,不好意思,我赶时间。老头说,你赶时间也不行啊,我这么个大活人你看不见吗?我说,我从楼梯上蹦下来之前您还不在这里呢?老头问我,我走错路了吗?我说,您没走错。老头说,我骑的快吗?我说,没注意!老头说,我不讹你,我不像那马路上碰瓷的,你看我这后备箱坏了,你得给我修好。我抱起那个后备箱一看是玻璃钢的,上面有一根螺丝断了。我说,大爷,这好修,我给你用铁丝绑上,正好我屋里有拉晾衣绳剩的,我这就给您弄好。老头一听,说,这怎么行,你得给我换个新的。我问,附近有修车子的吗?老头说,有!到了修车子的地方,老板说东西不贵,就是没有。老头说,这么着,你给我七十块钱,我自己换去。我当即同意,结果没带钱包,翻了翻口袋找出来二十块钱。老头一看二十块钱就不乐意了,说,太少了。我说,大爷,您就凑合着收下吧。老头哎呦一声,说道,我这腿疼,不行你得陪我到医院。我说,您这刚才还没事呢?老头说,刚才没事儿,现在有事了,要不你给我二百块钱,我买两贴膏药,要么你陪着我去医院。老头说完就给自己的老伴打电话,我看五十块钱解决不了问题了,便给经理打电话,让他叫公司同事送二百块钱过来。

    老头的老伴比同事大哥来的还快,老太太慈眉善目,她问老头什么情况,老头又讲了一遍事发经过,老太太问老头,你有大碍吗?老头说,没大碍,我想着让他拿二百块钱。老太太没再搭理老头,她转脸对我说,小伙子,我们两个加起来一百三十多岁了,我们不讹你,你拿一百块钱吧,这事就算了。我说,真的!我当即给了她一百块钱。老头有些不满,他说,我这腿……。老太太说,你也是吃养老金的人,你这腿没事,别学人家碰瓷了。送走老头和老太太我赶忙和同事一起回到了公司,开完早会出门,发现右脚有些不便,也没在意。上午为了让老傅进货帮着客户倒仓库,把一百五十箱货装电动三轮车的车斗里晃晃悠悠的驶进了一条狭长的胡同,说那条胡同狭一点儿也不为过,电动三轮车行驶在里面好像镶在里面一样,车上的货物擦着两边的砖墙也掉不下来,仓库在胡通中间,老傅打开防盗门,瞬间一股臭豆腐的味道传来,房间狭仄连十平米也不到,里面有一堆摞得高高的食用油,是竞品,一堆火纸,一些成包的矿泉水,老傅自己在里面先把水倒出来又把油规整了一番,总算是闪出了那一小块地方,他在里面摆,我在外面递,一百五十箱货我们分了三次卸完了,老傅在里面比我流的汗还多,他直接把货摆到了屋顶的高度,两个月内那些货就会像蚁食蚕啮一样被慢慢的消化掉,卸完货,老傅给我了一瓶矿泉水,自己也打开了一瓶,我给了老傅一颗烟,自己也点了一支,我站在仓库门口向东看看,又向西看,我说,老板你怎么找的这么个好地方,和一线天似的。老傅说,别提了,之前的三轮车都进不来,我又特意买了一辆窄的。我说,你就不能在头上租一间吗?老傅说,租不到啊。我说,就这破地方还这么抢手?老傅说,可不是吗,都让美女给占了。我说,美女?老傅说,浓妆艳抹的美女啊。我说,哪里呢,我怎么看不到?老傅说,都睡觉呢。我说,她们住这里吗,比我之前住的那小屋还破,撒泡尿都能从南墙滋到北墙,还见不到光,让我住这里一年,哦不,用不了一年,我就得抑郁症。老傅吐出一连串烟圈,好像牛角,他说,要不怎么说人活着都不容易!我坐在老傅的三轮车里看着逐渐拉长的胡同和两排灰色的瓦房,好像看到了老傅在某天又骑着这两三轮车擦着两边的墙来到这个白天安静的令人发毛的胡同,叹一口气,打开仓库门把我们刚刚卸下的货装上几箱,然后依着现在的路线回到店里。

    当晚感觉脚有些酸痛,坚持了几天,抽了一个时间去医院检查,医生看了几眼按了几下,说,右脚先别用,休息上一段时间。我说,不用怎么挣钱,我这一天要拜访三四十家门店呢。医生说,最少休息半个月。我说,没断吧,不用拍片子吗?医生说,不用。下午我拿着医生开的诊断证明,找到公司经理请了二十五天假。前十天呆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研究自己的创作,大部分时间是在发呆,每天凌晨两点睡,下午两点起,自从不上学了,还没有过这么惬意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十天,刚开始还感觉挺有意思,后来就觉得实在没意思,没意思也就算了,但是每天要做饭吃饭,不做饭就要下楼去吃,外卖总不和胃口。我从六岁就会做饭,然而我这人比较懒,自己住,三个月开不了两回灶,一年刷不上十回锅,现在又住的这么高,买个菜要上下六楼再走一里多路,更不愿意折腾,综合考虑我给母亲打了电话坐火车回了家。

    回家之后住在新家的楼上,白天也是自己在家里。母亲依旧在超市里上班,工资不高,她工作的很开心,中年以后的母亲很喜欢那种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比起以前自己一个人闷家里看电视她很知足。父亲对自己新入的行业也表现的很积极,大冬天的每天也干的热火朝天,除过红白事很少休息。回到家,母亲给我买了一堆零食和水果,又买了一堆熟食放在冰箱里,白天我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零食和水果,情况比我在省城的出租屋里好多了点。我到家的第二天爷爷就从杨树庄走着来看我。

    爷爷骑不了两个轮的车子了,前几年是上车后腿抖,就和筛糠一样,他骑在路上,走路的怕,骑摩托车的怕,开车的怕,就连大街上瞎溜达的狗也怕爷爷的车子歪倒了砸它身上,后来就是腿蹬的太慢了,弄不弄骑着骑着车轮就不转了,摔了几次跟头就再也不骑了。爷爷还能骑三轮车,然而杨树庄到北窑要经过花桥,花桥是铁路部门方便北窑交通在铁路底下掏出来的三个大桥洞,两边小的是自行车道,中间大的是机动车道,周围既没有种草也没有种花,自桥洞掏出来后人们就把那里称作花桥,从花桥的西边到花桥的东边要经历一个u形大坡,早些年爷爷无论是骑着两个轮的自行车还是三轮车过花桥都不在话下,后来腿一抖,就只能骑着三轮车过了,爷爷本身骑车子就慢,我除过六岁那年夏天下大雨做过一次他骑的快车外,就再没见他骑快过,爷爷下花桥的坡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不管什么车都呼呼的下去了,即为了体验一把下坡的快感也为了上坡的时候有动力,爷爷不,下坡的时候手闸按得死死的,比推着下坡还慢,费了好大劲终于下到桥底,他就要从三轮车上走下来,然后再咬着牙发着狠的推上去。

    花桥平弯取直百米不到,爷爷下桥和上桥没半个点过不去,平日里还好,当年八月连下三天大雨把跑机动车的大桥洞和北边的小桥洞给淹了,大卡车必须绕道,小汽车和摩托车全都要挤到南边桥洞里过。那天爷爷骑着三轮车过桥洞,顺顺利利的从西边下了坡,到东边上坡一时岔了气动弹不了了,便趴在车把上缓气,缓着缓着就睡着了,后边跟过来的小汽车司机隔着五六米按了一通喇叭,见爷爷也没有反应,以为他突发陡病死了,便想着倒出去了,他一见路南有一小片空地便想着调头走更快,可他本身就是二把刀,再加上紧张,愣是把车横在了桥洞口,把路彻底堵死了,刚好到了摸蛐蛐的人出发的点,不一会桥西便堵了百十辆摩托车,桥东的也是赌了上百口子人,两边赶路的人都问怎么回事,二把刀司机告诉两边的人说骑三轮车的老人家死路上了。刚好我们庄的马结巴从肉联厂拉着几片生猪肉回来,看着三轮车眼熟,就走了过去,一看果真是一个庄上的,他也没看爷爷倒底死没死就给我的二伯打电话报丧了,强哥哥立马开车拉着二伯到了花桥,父子两人从堵在桥洞口的小汽车里钻过去走到爷爷跟前,先是含着泪磕了四个头,才去扶爷爷,结果爷爷就醒了,他问,出什么事了,怎么还哭开了?二伯没好气的说,哭你呢!自造成那次交通大拥堵后,爷爷不再骑着车子到花桥以东的地方了,到我家楼上也是走着。

    那天爷爷十二点到了楼上,他盯着我的右脚看了很长时间,问我,断啦?我说,没断,医生让休息。爷爷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我问爷爷吃饭没有,爷爷说吃过了,我问怎么吃得,他说在我二伯家吃的。我一想二伯家从来不在十二点之前吃中午饭,便打了个电话给二伯,爷爷果然撒了谎。爷爷见我跳着一条腿进了厨房,便说,你腿脚不好,我做吧。我说,你一把年纪了给我做饭这说不过去啊!爷爷说,老爷给孙子做饭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我一想反正爷爷也没几年活头了,吃他一顿饭,多记他一件事也不坏。我说,我十好几年没吃过你烙的油饼了,你给我烙个饼吃吧。爷爷尽管已经八十岁了,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他却是个现代化的老头,家里的电器炉灶都会使用,我在客厅里吃着零食看着电视,爷爷在厨房里打鸡蛋切葱花和面,一个小时的功夫客厅便传来油饼的香味。我赶忙到了厨房,一看爷爷烙的饼很薄,不免有些失望,我说,爷爷,我想吃的是那种和手巴掌一样厚的死面病,你怎么烙的这么薄。爷爷自己吃着一块油饼说,恁家的锅忒小,和脸一样,烙不熟那样的,改天回家用我那个12印的大铁锅给你烙。爷爷给我烙饼这件事很快在我们一大家人中间传开了,一直到爷爷死了,两个姑姑还不忘了提一提这事,她们对我说,一家子人都还不如逢源待遇高呢,他爷爷都八十一岁了还要做给他吃。

    月底的时候勉强可以走路了,我便一瘸一拐的去公司上班,走到公司一看又换了两张新面孔,两个年纪同我一般大的家伙,看起来要比我机灵的多,其实有时候人机灵不一定是好事,木讷也不一定是坏事。新来的两个同事明显比辞职的两个同事更受欢迎,两个家伙好吃好喝爱抽烟,个子稍高的那一个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说话声音很脆,动不动就喊着大家去唱歌或是做足疗,他唱歌的时候喜欢唱梅艳芳的歌,同说话时清脆的声音不一样,他一唱歌声音就变得低沉婉转,就和变了一个人一样,起初我们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性取向有问题,直到他喊着大家去找小姐时疑虑才消除。那是春节前不久,很快就要放假了,公司的销售业务处在停滞阶段,同事们每天的任务就是维护市场,到店里摆摆陈列,贴一些,或是帮着老板推销一下产品,不再像之前有那么大的压力,晚上吃吃喝喝是难免的事。那天下雪了,同事们在一起吃完火锅,送走女同事后,那哥们儿就建议大家一起去找小姐。几个同事面面相觑,两个老大哥,一个说自己的腰不好,享不了那福了,另一个说,自己一把年纪了,孩子都两个了,不能再好那一口了!阿诚说,不行,现在严打,我媳妇前两天还问我咱公司有没有去人去找小姐,她告诉我说她们公司的五个男同事去嫖娼被抓了,其中还包括一个部门经理,我不能去。新来的那哥们说,怕什么,我一个月去好几次也没被抓住!经理终于开口说道,那是时候没到。阿诚对我说,你可以去,再不用就生锈了。我说,我的处子之身是留给我老婆的,不能随便就没了。问了一圈也没人去,那哥们有点失落,他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也不去了。

    聚餐的地方离住处不远,我决定走着回去,雪花漫天,眼前一片白色,不禁回想起大三那年我在一家建筑公司找到了一份监理的实习工作,每天带着安全帽往返于公司的项目部和学校之间。学校在郊区,为了省下租房的钱,我每天早晨六点钟坐第一班公交车去上班,中间倒一班车,晚上坐最后一班车回来,两班车都是全程,赶上路上有情况,经常赶不上回学校的末班车,一个月有一星期是走着回学校的。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星期四,下午四点钟便下起了雪,早早从项目部下了班,一路上车被压的很慢,还是错过了回学校的那一趟末班车。本来可以花二十块钱坐黑出租回学校的,然而所有的出租车似乎商量好了一样,全都最低起价涨到了五十。我走着回学校的次数多了,那些司机虽不知道我的名字,倒也认识了我,有一个直接对我说,小兄弟今天你是要坐车了吧?我说,平时二十我都不坐,现在涨钱了就更不座了。那一夜雪越下越大,寒风吹的我的眼睛睁不开,羽绒服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身上不住的流汗,等走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回到一个人的宿舍,连忙脱了衣服搭到暖气片上烘干。那天晚上好像刚躺倒床上,闹钟就响了,在宿舍里摸黑洗刷之后便匆忙下楼,操场上的雪很厚,已经留下了混乱的几个脚印,我走在上面轻一脚浅一脚,感觉有些别扭,并没有在意,在校门口抽了一颗烟,第一班公交来了,刚上车准备投币,女司机看了我一眼说道,同学,先回去换双鞋去!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只脚上穿着白色的板鞋,另一只脚上穿着黑色的棉靴。想到这里我点着了一颗烟,用手捂着抽了起来,我想也许别人也有像我一样在雪野里奔走的日子,他们或许也曾想过挥手叫停一辆穿行于身边的汽车,却最终走了下来,想到这里我便觉得那个雪夜温暖起来,我掐灭了手中的烟,一路小跑着回了住处。

    有些东西学会就不会再忘记,比如骆宾王的那首《咏鹅》,比如用筷子,比如走路,比如磕头,比如骑自行车,比如,比如做爱,比如那首的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小年那天公司举行了员工答谢会,全公司总共五十人不到,答谢会那天却来了最少一百五十人,声色犬马,好不热闹,其间一个游戏我中一个三等奖,主持人让表演一个节目,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要表演什么,平日唱的那些跑掉的歌和同事们在ktv里献丑还可以,这么多人真不忍心影响他们的食欲,我搅尽脑汁想到了上高中时年级合唱比拼时学的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说实话这是我唯一会唱的一首英文歌,我先用汉语唱了一遍,然后对着台下的人介绍了这首歌曲的由来,紧接着用英语唱了一遍,果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提着自己中的那桶油我坐回自己的位置,不禁在心里感谢那位班主任教了我们这么一首歌,我想到了他模糊的面貌,中年,败顶,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腊月二十五那天上午我正在与同事们一起做扫除,女人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放假没有,我告诉她下午就不用上班了。女人说,这么早就放假。我说,客户已经备完过年的货,仓库也清了库存,再不放假也没有什么意义。女人说,那你放假了就会回家吗?我说,估计明天这会儿就在家里喝茶了。女人说,这么快!我说,不然怎么着!女人说,你能不那么快走吗,我们抽空见一面。我说,最后一面吗?女人说,你以为呢?我说,车票退了就买不上了,我那个有座。女人说,那就不见了?我说,不见了吧。女人说,你敢!下午我去找你,你搬到哪里了?我告诉了女人地址。女人说,六点之前。我说,好的。挂了女人的电话,我便把擦玻璃的活委托给了一个负责整理文件的同事,和大家说完告别的话便离开了公司,我要回住处整理一下。整理房间用了大约两个小时,把地上散落的手稿收起来,打扫了满地的烟头,整理床铺,叠被子,擦了房间里的玻璃和地面,做完之后才想到自己的电暖气前不久前坏了,地上的水久久不干,我便打开门打开电风扇在地上扇风,冻得直打哆嗦。看着自己打扫好的房间,整洁干净,却又有些故意为之的意味,我不想让女人看出我是为了迎接她的来到才这么做的,便把被子弄乱了,又在地上扔了一些烟头,还把没洗的袜子扔在地上几只。而后到了小吃街去吃了一份油泼面,回来住处倒头便睡了。

    睡醒才下午三点多,我估摸着女人不会很快来到,便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机,浏览网页,空间,微博,淘宝,微信,朋友圈,打游戏,下五子棋的时候有一个人既破了我的八卦阵又破了我的梅花阵让我颇感烦躁,时间依旧过得很慢。终于熬到五点钟了,我想女人随时都会打电话告诉我她到了楼下,赶紧起床,起床后又不知道做什么,便在自己房间里来回走动着抽烟,接连抽了几棵烟有些头昏脑涨。五点半的时候上厕所,发现自己的头发很乱,赶忙烧了一壶水洗了头,吹干后又抹上了发胶,仔细的打理了头发,用梳子梳出了分头的样式样,觉得有些滑稽,弄乱。当我又点燃一棵烟时,女人的电话打来了,我以为她到了,一边接电话一边往楼下跑。我问女人,你到哪里了?女人说,我家。我说,什么意思?女人说,我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想了一下,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好。我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女人说,我见面是想告诉你,我后天就定亲了。我说,我以为你要告诉我你要结婚了呢。女人说,你很希望我快点结婚是不是?我说,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女人说,我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成剩女了。我说,恭喜你啊。女人说,我以为你会难过一点,没想到你这么轻易的就接受了。我说,该来的总会来。女人说,再亲我一口。我隔着电话亲了女人一口,女人说了句谢谢就把电话挂了。晚上到超市买了菜和肉,自己做了一个火锅,喝了三瓶啤酒,算是把那一夜打发了。

    第二天一早匆匆洗刷,锁门,看到对门在自己的门上贴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自己也找了一块硬纸板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用胶带贴在了门上,锁门,不放心,又打开门检查一遍,确定电源和水龙头都处在关闭的状态下才又关门下楼。小年一过城中村的便冷清了许多,租客们一波接着一波的离去,像水滴一样从一栋栋楼房中涌出,在街道上汇成涓涓细流,逐渐形成一股浪潮涌向火车站和汽车站的人海之中。走在路上不时传来行李箱的车轮滚动时发出的骨碌骨碌的声音,那样的声音平日里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感觉,顶多就是聒噪,而一到春节总能催得人心慌慌的。站牌前等公交的人很多,公交车来了才发现车里的人更多,还好我只背了一个轻便的双肩包。路上挤满了大巴车,出租车,私家车,公交车道也不通畅,所有的车走走停停,终于了到了火车站,排队取票的人都排出了大厅,看了一下时间如果按正常的速度的话,等我排队取完票肯定是赶不上回家的火车,说了几十个对不起和谢谢后总算排到了最前面,拿到车票的那一刻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坐在对面的是一对学生情侣,女孩看起来像汉民,男孩则带着少数民族的面孔,因为男孩在一个亲戚的饭店里打了半个月的工,所以回家比较晚,两人家在阿克苏。男生问我,你听说过这个地方吗?我说,是不是产苹果?男生笑了笑,是,我们那里的苹果很好吃。我说,阿克苏离乌鲁木齐远吗?这次是女生回答的,她说,乌鲁木齐在北疆,阿克苏在南疆,中间隔着天山,我们要先到北疆到乌鲁木齐,再转车到南疆到阿克苏。女生这样说的时候我努力回想高中的地里知识,脑子里只记得三山夹两盆这一个知识点。男生问我,你不是学生吧?我说,你看着呢?女生说,不像,我看着你比我们两个老。说完之后她自己笑了。男生笑着问我,你有多大了?我说,我属蛇的。男生说,那你比我们两个大,我们两个都属狗。我说,你们是九零后,我是八零后的尾巴。列车广播开始报站,乌鲁木齐排的很靠后。我说,你们的家是真远啊,从乌鲁木齐到阿克苏要多长时间?男孩说,最快也要半天。我说,你们怎么想到跑这么远来上学?女孩说,你没有听说过一个词语吗,学无止境。男孩说,学海无涯。我向他们两个翘起了大拇指。我起身的时候,两人正在玩手机,男孩无意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从行李架上拿下背包,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到啦?我说,到了。女孩摆了一个怪异的表情说道,我们还要坐四十哦不五十多个小时呢!我开玩笑的说,过年之前能到家吗?男生笑着说,没问题。

    回北窑的公交车一天只有来回四趟,十一点半到的县城,却要等着坐一点半的车,不禁有点心灰意冷,我决定走着回去,走了没有一半,天阴了下来,到家不到十二点半。母亲给我开了门,愣愣的看了我一眼说,又瘦了。下午回了杨树庄,到二伯家给爷爷点个卯,爷爷正背靠着一块暖气片坐在厦底下,他头戴一顶黑色的绒帽,身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双手拢在袖筒里,脚上穿着我入秋给他买的老布鞋,身边立着一根没有弯的拐杖,闭着眼睛的样子好像入定的高僧。我刚跨进厦门,爷爷便睁开了眼睛,他耳朵聋的很厉害,我只张了一下嘴,爷爷就应了一声,我从上初中时就这么干,一想十多年过去,还耍这样的把戏,自己忍不住笑了。爷爷说,你笑什么,你喊我就答应,别看我听不到声,我可是能看懂口型!我对着小侄子笑了笑,小侄子说,我知道你笑的什么,你没有喊他,老头以为你喊了,我也会了。说着他便转脸对着爷爷做出了喊他老爷爷的样子,爷爷说,王八孙子,你大点儿声,我耳朵聋听不见!大侄子便做出了用了很大力气喊话的样子,爷爷笑着说,哦哦,这回听见了。二伯在堂屋说道,你叔侄两个怪会玩呢!强哥哥不在家,这是我唯一失望的事情,他还在以时速六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从石家庄往杨树庄赶。我不禁在心里感叹,我和两个哥哥作为堂兄弟,竟然一年只能见上两三面。嫂子回来了,她的肚子又大了起来。

    年三十上午我站在杨树装家门口帮着父亲贴春联,期间一辆白色的雷克萨斯越野车从我们家门口慢慢的驶过,我向车窗里看了一眼看到驾驶员是一个年轻而漂亮的女人,当时就想这是谁老婆这么漂亮,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白色的越野车又慢慢的倒了回来,我对正站在凳子上贴春联的父亲说,看样子这个开车的是要过来问路。父亲看了一眼越野车说,看样子这车的女司机想和你说话了。听父亲这么一说我有点糊涂了,父亲接着又说,等她倒过来你就明白了。漂亮女人果真把车倒回了我家门前,她把左边的车窗放了下来,我就看到一个短发大眼的女人在冲着我笑,一对漂亮的小酒窝使那笑容看起来愈发甜美,看到我疑惑的样子,女司机笑着问我道,逢源哥,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努力回想女人是谁,我想到了我在杨树庄认识的女孩,回想她们的音容笑貌,直到我想到女人脸上那个甜美的酒窝,这时我那短路的脑神经似乎才变得通路,我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

    这时坐在车里的陈美丽笑的更甜了,她说,好久不见啊,逢源哥!我笑着说,都说女的十八变,这句话可真是在你身上应验了,真是越变越好看啊,当初大家叫你小妖精,还真是叫对人了。陈美丽笑着说,逢源哥,你可别再这里挖苦我了,哪里还是小妖精,早就变成老妖婆啦!我说,哪里,哪里,正值最美年华呢。陈美丽说,逢源哥,这么多年没见面在哪里发财?我说,发什么财,整日在外面搬砖混穷。陈美丽大笑道,有没有领个嫂子回来?我说,我也想啊,但是还没有弄明白你嫂子家门朝哪儿呢,一时还找不到呢!陈美丽大笑着说,没关系的逢源哥,这个东西靠机缘,强求不来的,慢慢找,肯定能有对上眼的。我无奈的笑了笑说,但愿如此啊。我问陈美丽,你这是要去哪儿?陈美丽有些迷惑不解,她说,我还能去哪儿,回娘家呗。我说,回娘家,那你嫁人啦?陈美丽呆滞了三秒钟说道,啊,早就嫁人了,这不熊孩子都生两个啦。说着陈美丽放下车后车窗来,这时我看到汽车后座上有两个三岁左右的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两个孩子看起来都不太高兴。陈美丽转脸对他们说道,喊大伯!两个孩子似乎不太情愿,但还是喊了一声大伯好。我问陈美丽,这是龙凤胎吗,长的都这么漂亮。陈美丽笑着说,那可不,基因好呗!两个坐在后座的孩子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异口同声的喊道,快去姥姥家,快去姥姥家!陈美丽呵斥了两个孩子一句,他们便又安静下来,脸上却挂着一副抱怨的神情,小女孩甚至白了我一眼!陈美丽看到女孩这样看我,又对女儿呵斥道,甜甜,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能用那样的眼神看人,你再用眼白看人我把你眼珠子给你挖出来,你听到了吗?我看到小女孩快被陈美丽吓哭了,赶忙对陈美丽说,你快点回家吧,我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惹两个小家伙生气。陈美丽走后父亲告诉我陈美丽已经结婚四年了,家住城南,男方家里是开建筑公司的,就这么一个儿子,是个高材生,婚后第二年陈美丽生了一对龙凤胎,男方父母格外高兴,就拿出一部分钱来以陈美丽的名义开了一家装饰工程公司,她现在就是那家公司的老板娘。我对父亲说那她可是嫁的够好的。我思索了一会说,男方老家是不是在北窑南北大街上,他爸爸有点罗锅。父亲说,对,姓吴。我说,哦,那是我的初中同学,那小子上学那会就对这丫头有意思没想到还挺衷情的。

    临近春节这几天,我的父亲和母亲总是习惯性的吵架,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在我看来那些事情,甚至只是小的细节,即使是把从过年的流程中剔除,对整个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母亲极力要求父亲去做,父亲则是能省去就省去,这就是两人矛盾冲突的所在,尤其是一到年三十下午快要黑天的那段时间里,两个人都会各自拉下一张脸扯着嗓子说话,各不让步,结果由于彼此的偏执而忘记去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折元宝,比如摆供。那时母亲就会洗干净自己包饺子和面的手去折元宝,父亲则会四处去找三代宗亲的神位,事情年年如此,在我们杨树庄西北角的家里,在我们家老大队那地方的家里,现在来到北窑花园的楼上也依旧是这样。央视的春节晚会刚刚开始,父亲便开始找三代宗亲的牌位,找了半个小时,把家里的抽屉翻遍了也没有找到,父亲一会站着想,一会坐在沙发上想,见我在旁边剥香蕉说,逢缘,帮我想想!我说,会不会在杨树庄呢?父亲一听,拍了一下膝盖说道,对,我收好放在那个抽屉里了,你回家拿去吧?我说,楼下那么冷,值当吗?父亲说,那就算了吧,明天再把祖宗请来吧。母亲听见了,从厨房拿着擀面杖出来说,说什么,拿去!我拿着家里的钥匙正要悻悻的下楼,父亲说,不愿意去别去了。我立刻笑着把钥匙放在那里,母亲却不满的说道,祖宗都不顾了,你还顾什么,不行,回家拿去!父亲同样严肃的说,三家呢,今天到他们两家去吃,明天再到咱家来。母亲说,你当祖宗们和老爷子一样走着来吗,她们是闻着香火味来,啾的一下就来了。母亲说着用擀面杖在半空画了一个弧。

    我在家里找到了三代宗亲之后,便到隔壁二伯家,二伯正在折元宝,二伯是我们家族在世的最注重祭祀礼节的人,相对于我的母亲所强调要注意的那些细节来说,二伯更是一丝不苟,神仙和祖宗他都严肃对待。在我看来二伯是格外喜欢过年的,从我记事起就留着一个大背头,他本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在外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在家里则是瞪眼,拍桌子,骂人,然而一到年关却好像脱胎换骨一般,在大街上对人说话也和气了,在自家更是笑逐颜开。强哥哥正在帮着二娘和嫂子包饺子,他负责擀饺子皮。嫂子问我,张逢源会包水饺吗?我说,会,会吃!爷爷正坐在靠近电视的一张沙发上看电视,他带着一副瓶子底一样的黑框老花镜,眼睛腿上还带一根明晃晃的链子,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像电影里民国时期的教书先生。我问强哥哥,咱爷爷的这副眼睛挺别致的,谁给他买的?强哥哥说,这么新潮还能谁买?我说,张易乾吗!话音刚落就听到乾哥哥在外面大喊道,我听到有人说我的名字了。二娘说,说曹操曹操到。乾哥哥开车把两个孩子也带来了,两个孩子一进门便像所有的人问好,他们两个一个小名叫布偶,一个小名叫木偶,我们都分不太清。小侄女说,我是姐姐,姐姐是布偶,弟弟是木偶,布偶怕摔,木偶不怕摔。木偶走到正在集中精力看电视的爷爷耳边大喊道,老爷爷好啊!把爷爷吓了一跳,爷爷一把搂住木偶说,王八的孙子!

    一会母亲打电话问我请的祖宗呢,我告诉她在口袋里呢,母亲让我马上回去。我正要走,二伯说,马上就吃饭了,回去还得再回来。二伯说话的意思是今年年夜饭在他家吃。我说,我回来拿祖宗的牌位来,祖宗还没到俺家去呢。乾哥哥说,这个好说,走,我开车拉着你把牌位送楼上,再把你和我叔拉过来。我说,也行。上楼之后,从口袋里掏祖宗的牌位时,才发现没在口袋里。我说,可能掉马路上了。母亲立刻急了,你都能把祖宗的牌位掉了,是真厉害呀。乾哥哥说,回去找找。父亲开口了,说道,不用找了,放心吧,有捡金子的,有捡银子的,没谁会捡别人的祖宗回家供上的,我再写一张吧。还好家里有红纸,父亲又用他漂亮的楷体在上面竖着写道:本音门中三代宗亲之神位。父亲把折好的祖宗牌位插在了母亲早已准备好的馒头底座上,总算是可以烧香磕头了。我们一大家子人每年都要在年三十晚上聚一聚,轮流转,这是男人们的游戏,女人们不参与。席间也就说些家长里短,或者只是闷着头吃饭,一奶同胞的兄弟,虽不阋墙,倒也没有多少话可说。

    2015年的年夜饭爷爷看着我说道,有儿无孙到死也不放心!乾哥哥说,爷爷,那一步你已经成功的跳过了。也不知爷爷平日的耳聋是不是装的,他竟然听到了,他说,我还不放心,你和小坤子倒是都成家了,这个小点儿的呢?爷爷抿了一口酒又说,老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别给儿孙当马牛,我这一辈子命苦啊,一辈子没享了福。这时二伯开口了,他说,你上辈子没享福,还是下辈子没享福啊?爷爷说,我这辈子没享福!二伯说,又说瞎话,缺你吃,少你穿啦?爷爷说,没少吃,没少穿,我这辈子命不好,我属鸡,早晨起来的鸡,还没吃饭,就要打鸣,干活!父亲说,我觉得你这个分析很透彻,不干活谁管饭吃。爷爷说,老了,说话不中用了,也没人听了。父亲说,你老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老都二三十年了,你不老让我们弟兄几个怎么过,让小弟兄几个怎么过?爷爷没有理父亲,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我说,你给爷爷说,爷爷老了,没几天活头了,你在外面找人了没?我说,没有。爷爷说,完了,完了,这辈子是看不上了。说着竟掉下了眼泪,不一会就涕泗横流了。我安慰爷爷说,爷爷你要活得足够长,才能看到孙媳妇。爷爷好像一个委屈的孩子,说道,我活不长了,你老爷爷活了76岁,你大爷爷十七岁参军就没信了,是死是活不知道,你三爷爷63年得哮喘死的,没比的了,我现在活一天就赚一天。我说,要是我结婚了,没准你早埋北杏林里了。听到我这么说,在旁边一直啃鸡骨头的坤哥哥扑哧一笑把嘴里的鸡脖子都掉了桌子上。

    把父亲和我放到楼下,坤哥哥就开着车拉着布偶和木偶回县城了。母亲在家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削苹果一边看电视,母亲说,逢源我给你做一个拔丝山药呗?我说,俺坤哥家的饭菜挺合口,都吃饱了!母亲说,吃饱了也得再吃点儿,一年就一个年三十,我就喜欢在年三十夜里做拔丝山药,给个面子!父亲说,儿子,给你妈个面子,让她小露一手。我说,好吧。听到我这样说,母亲便兴致匆匆的去开燃气灶准备炸山药,山药已经在炸酥肉的时候炸好了,只需要在锅里加热一下。我在客厅边吃瓜子边等母亲做菜,父亲凑了过去,他似乎想指点一下母亲,母亲严词拒绝了,她对父亲说,你光看着就行,别说话!过了一会我闻到了油炸山药的味道,紧接着母亲开始熬糖,她自言自语道,我问我同事来着,他们说熬糖不能光熬糖,还要倒点水,不然就糊锅,还有就是水不能太多,这样就熬不熟,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糖熬的发黄,然后就是把山药倒进锅里,动作一定要快,要一气呵成,这样就能做出一盘好吃又好看的拔丝山药啦!说着母亲就把做好的拔丝山药端了出来,我用筷子夹了一块只见长长的糖丝一直从盘子里扯到嘴边,我一边嚼一边说,颜色比去年好看了,糖也比去年熬的熟,味道嘛也还不错,有很大进步!母亲笑着说,怎么样,这就用心研究的结果。夜里十二点一到,父亲和我负责烧香,磕头,放鞭炮,母亲则下了一小锅饺子摆供,十二点半不到我们一家人便把摆供的饺子分吃完睡觉等待白天的到来。

    在我十五岁之前的记忆里,大年初一是全庄最热闹的一天,许多人兴奋的凌晨开始就不睡觉,要么在自己家的煤炉前取暖思考人生,要么聚在一起彻夜打牌或是麻将,总之不睡觉。天刚蒙蒙亮,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始拜年,见面第一句话是过年好,第二句话就是昨晚睡了吗?主家给客人沏茶倒水,抓瓜子,剥糖,让烟,然后就抓着这个睡没睡开始闲扯,扯身体,扯岁数,扯收成,扯过去,扯未来,扯完葫芦再扯瓢,等到没什么可扯的了,客人便起身前往下一家,主人也不便强留。客人走后,主人把客人的茶倒掉,刷一刷杯子,等待新的客人来到。有的人拜年是独行侠,喜单打独斗,更多的人喜欢抱团行动,兄弟妯娌,街坊邻里,两两搭伙,三五成群,南来北往,在杨树庄的街道上来回穿梭着,赶上人缘好的人家一时来好几伙人,屋里都站不开,好多人在一起寒暄致意说说笑笑,不一会便又散开了。这样的场合一天要经历几十场甚至上百场,慢慢的天光褪去,街上的人声渐渐少了,拜年也就接近尾声。而如今,大街上拜年的人越来越少的,零星个把人走在街上已撑不起多年前人来人往的场面,我想这个传统走向没落是从我这一代人开始的,爷爷辈的人不会再去给别人拜年,父亲辈的人都已过了天命之年,年长者也做了爷爷了,他们已不复当年的精气,而我这一代人普遍的共性就是懒惰,懒得把那些传统发扬下去。

    年初一晚上和瘦子通电话,临近春节瘦子从洗车店里搬了出去,自己在附近租了一间十五平米的小房子,过节没有回家。瘦子正穿着大棉袄自己一个人在一间小屋子里喝酒,桌上就摆了一只电磁炉,上边坐着一盆白菜炖豆腐,菜汤上漂着几只红辣椒。我对瘦子说,这年过的有点变化哈,你真是实践的艺术家哈!瘦子说,习惯了,也不知道吃什么了,就自己炖了一盆,还是自己炖的好吃,比那老太婆炖的好吃多了,那老太婆都舍不得放甜酱,那白菜要么炖的半生不熟的,要么炖的就和煮烂的面条似的,没法吃,对我们的伙食太不负责任了!瘦子这样说的时候嘴里一直冒着热气,整个人弓着腰缩成一团。我说,你好歹也是一个学画画的大学生,你就不能换一份工作吗?瘦子闷了一口酒说,你这就不懂了,这是艺术来源于生活,什么是生活,这就是生活。瘦子夹了一块豆腐放在嘴里哈着热气说道,高更你知道吗?梵高你知道吗?一个辞去了股票经纪人,一个放弃了家族产业,这说明了什么,你知道吗?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瘦子有些激动的说,得到的不等同于失去的,但只有真正意义上失去了,才能在一些其他方面有所收获。我说,我听着迷迷糊糊的,别给我念经,你不就是到沈阳去找老婆去吗,怎么赖在一个小小的洗车店不动窝了呢?瘦子说,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用动脑子,不用考虑那些复杂的事情,只要想着鹿皮上没有沙子就完事儿了,简单,充实。我说,见面了吗?瘦子说,没有啊,这样就很知足了,最起码我知道此时此刻她就在离我二十里的范围之内。我说,你真能忍住不去看她?瘦子说,有时我会在深夜里跑到他家的小区门口,呆上那么一会,可惜看不到她家的窗户,这就很知足了。我说,瘦子啊瘦子,你是中毒了,你这么做我都感觉不值。瘦子说,什么叫值,什么叫不值,你有那种最爱的人不在身边的感觉吗,你有那种彻夜想一个人睡不着觉的经历吗,你没结过婚,你没有那种感觉。我想说这都不能成为他放弃自己的理由,但想来想去只好说道,那你多保重吧!瘦子从自己的菜盆子里夹出一块肉,我问,什么肉?瘦子说,肥肠。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