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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踟蹰的我们 >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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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的中秋节比国庆节早三个星期,地里的玉米还没有熟,回到家也显得比较清闲,那时母亲已经在北窑新开的一家南方人开的大型超市找到了一份理货员的工作,父亲也弄了一套家伙什开始干帮人洗吸油烟机,擦煤气灶通下水道一类的活计,整日骑着一辆二手的摩托车在县城东奔西走,两个人平日白天也不在家,中秋节也不例外,父亲下午三点钟回来的,母亲则是晚上九点多才回到的家,九点半一家人吃了顿包饺子,算是过了节。节后女人给我打电话,问我国庆有没有时间陪她去北海看海,我告诉她别说陪她去看海,就是陪她去看沙漠也在所不辞。

    直到踏上北海之旅,我才切实体会到了祖国的地大物博,坐在火车的车厢里犹如置身空间隧道,一路上山川河流交错于眼前的世界,数不清的村寨散落其间,看着秀丽如卷的风景,心情大好。三前的那次旅行,关于我和女人的未来还不见雏形,所有的事物尚在一个不确定的范围内,我们都还是自由的个体,不受彼此束缚,相伴而行的感觉如沐春风。到达北海的当天下午便我们打车去了老街,长长的青石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尽是古旧的骑楼,中西合璧,窗沿屋顶上雕刻着浮夸的线条,店内卖着好兴致的人才会去买的文玩配饰,特色小吃店里的诱人的香味从街头飘到街尾,熙攘的游客不时驻足街拍,借以留下旅行的印记。女人走累了提议吃东西,我们在一家螺蛳粉店落座,这是我在一零年之后第二次吃螺蛳粉,那时纯粹是因为好奇才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点了一份,吃的时候感觉味道怪怪的,回到宿舍被舍友强烈要求立即洗澡,否则就让我睡在阳台上,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螺蛳粉。那天我被女人强行拉进那家螺蛳粉店,女人说,到了广西不吃螺蛳粉还想吃什么?我说,还有老友粉呢。女人说,就吃螺蛳粉了。吃到一半的时候女人突然笑了起来。我问女人傻笑什么。女人笑着说道,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一个成语,臭味相投。我说,别瞎想,我是被你逼的才和你臭味相投的。女人不满的说,我们不是臭味相投吗,我也只有和你在一起才会吃这个东西的,我是不是把你的地位抬的很高了,张先生?我说,那掉下来岂不是摔的很重。女人说,没事,我可以一直这么抬着你。我说,那我还恐高呢。

    当天晚上,我和女人缠绵过后,女人让我坐起身来,她说要同我说一会儿话。我说,躺着说不是更好吗?女人发嗲的说道,哦,不要嘛,做起来说。我坐了起来,女人说,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照女人说的做了。女人的眼睛很漂亮,眼神犀利,会让人误解了她的性格。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我不敢再直视那双眼睛,为了减少自己的窘态,我努力的看着女人眼中的自己。女人说,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我说,没有,我正在按你说的做,我盯着你的眼睛呢,你难道没看到吗?女人说,你的眼睛是在看着我的眼睛,但好像又总说不出来不对的地方。我说,什么地方不对,难道是我的眼睛太小了,你这双大眼看不到?女人忍住没有笑出来,她还是挺容易就会被逗笑的,尽管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说的话并不搞笑。女人说,可能真是这样呢,你眼睛离近点我就看清楚了。我慢慢的把自己的头靠近女人,女人说,停,感觉好像一头怪兽。我说,你要说什么,我有些困了,我们明天还要去银滩呢。女人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一本正经的问道,张逢源?我说,在。女人说,我问你,我长得好看吗?我说,好看。女人说,我和阿佳妮谁好看?我说,你好看,绝世佳人。女人听到我这样说,开心的笑了,好像一个小学生。我记起了有次对话,女人说她觉得明星里面阿佳妮长得好看,但她又说自己比阿佳妮好看。女人很快自行收拢了笑容,恢复了之前的神态。女人说,我可爱吗?我说,可爱,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女人说,那我温柔吗?我说,温柔如水,风情万种。女人说,我善良吗?我想到女人给路边行乞的人钱的画面,我说,不分真假,有钱就给。女人说,这好像是再说我是一个小富翁而不是在说我善良。我说,那什么是你的善良?女人说,我用自己的爱,拯救了你的单身。我说,这可以是善良?女人说,这怎么就不是善良,难不成是毁灭。我说,那就算是吧。女人说,那这么好看,可爱,温柔,善良的我喜欢你,你开不开心?我说,开心。我思考着女人下一步会说什么,在脑子里思考对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步步为营。女人说,那你愿不愿意这个好看,可爱,温柔,善良的女人一直陪着你,照顾你?我说,这个一直是多长时间?女人说,永远永远。我说,那不要。女人说,你不喜欢我吗?我说,喜欢,但是……。女人说,但是什么?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低下了头。女人说,你抬起头,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但是什么?我说,我是一个懒散的人,我更习惯过放任自流的生活,不想被束缚。女人说,那你感觉和我在一起受到束缚了?我说,现在还没有。女人哦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以睡觉了。

    第二天女人似乎没有被头天晚上的对话影响,心情并无异样,这让我也松了一口气。我们一早乘车去了海边。十里银滩果然名副其实,细白的沙子,绵长的沙滩,让人有沿海奔跑的冲动。眼前的海与我的想象相去甚远,我一直以为任何地方的海都是惊涛拍岸,波澜壮阔,像一只张着大嘴的巨兽随时都有可能把天地吞没,直到见了北海的海,我恍悟海原来也可以如此温柔,清风细浪,静水微澜,赤脚站在海边,细碎的浪花拍打在脚背上如同萌宠在舔舐。我和女人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女人抱臂孑孓而立,带着一种女性才有高傲神情,她的这种神情让我又爱又惧,爱她的独立,惧她的傲慢。女人说,这里的海,没有我想的那么蓝。我说,这已经是我见过的可以称之为蓝色的海了,我在别的地方见到还都像墨水一样,不知道黑海是不是要比那更黑。女人说,不,海还可以更蓝,更深邃,就像天空。女人说完,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并不刺眼。我说,可能是今天天色灰蒙,或许明天会好一些。我看着女人向海中走去,走的很慢,海水打湿了她白色的裙裾,她也没有停住脚步。我想到了电影中伍尔夫沉水的镜头,心中一颤,不由的喊道,issiggy,你不是海的女儿,你也到达不了亚特兰斯蒂城,快滚回来吧,我可是不会游泳的。女人回头,嫣然一笑,她说,我自己会啊。我说,那就好,我来啦!说完,我就呼呼的跑向了女人所在的地方,甚至跑向了更远的地方,直到海水浸泡了我半个身体。女人大喊,你个神经病快滚回来,你掉到海沟里,我可不会舍己救人!听到女人这样说,我疯狂的往回跑,在经过女人的时候,一把把她推倒在海水里,然后自己跑到了岸边躺在了沙滩上,闭上眼睛晒太阳。一会女人走上岸来,她用脚狠狠的踢了我几下,说道,你神经病啊!我睁开眼睛看着女人,身上衣服湿透了,内衣隐现,长发蓬乱,滴着水,我说,快躺下,你这样比穿比基尼还撩人!女人四顾,然后看了看自己身上,呀的叫了一声,照我说的躺在了沙滩上。

    北海的风就像北海的海一样随和,北海的阳光也像北海的沙子一样细腻。我和女人在沙滩上躺了两个小时,那时衣服也干的差不多了,肚子也饿的呱呱叫。本来计划着中午不回住处的,但是身上的沙粒和析干的海水使我们不得不先回了住处洗浴换衣。中午经出租车司机介绍到了一条河边上吃海鲜,乌篷小船,破旧原始,三三两两挤在河道里,享受着休渔时间的风平浪静。我和女人在岸边的一家自选餐馆里挑了几样海产,确实挺便宜,女人对店家做的生蚝赞口不绝,我则是对老板炒的花蛤很喜欢,很辣。老板问我们是不是到到北海旅游的,我们回答说是,老板说大墩海的海水要比银滩的蓝,那儿风景不错,还没怎么开发。从店家出来没多久天就下起雨来,女人说要走一段路,我帮她撑着伞,我们沿着河道走了很长一段路,可以看见那些生活在渔船上的人们,有几个人正蹲在船头抽烟。我也掏出一支烟来点上,女人也从我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点着,我们两个看着蒙蒙的河道抽起烟来。我说,我们要不去大墩海看一看吧,兴许可以找到你想要见到的蓝色的海。女人说,不,我不想经历同样的失望。我说,没准真的是天气原因,海才没有你想的那么蓝。抽完一颗烟,女人说,我们回去吧。我说,好啊,休息休息明天到冠头岭看日出,然后去大墩海,去涠洲岛。女人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返程吧。我说,返程,现在吗?女人说,对。我说,现在好像也买不上车票吧?女人说,我不喜欢这座城市,这座城市让我生厌。我说,生厌?女人说,你自己清楚。

    我知道头天晚上的对话在起作用了,便想着要岔开话题,随口说道,别说这个了,好不容易一起出来一趟,玩个尽兴再走吧,我看不见你的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女人没好气的说,我能做什么,上班,睡觉,谈恋爱!我说,很好!女人说,你很满意我这样说吗?我说,不满意你都做了,我还能怎么样?女人问,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到店里去,你明明都站在那里了,你为什么没有进去找我?我说,我害怕你会奚落我。女人说,不要拿你对别人的莫名其妙的推想去掩饰自己的自卑!我想起了女人第一次同我视频时对我说的话,就你长这个样子,我走在大街上都会装作不认你。当时我还没有喜欢女人,所以立即反击了她,我说,你不要自恋了,一般般得我,一般般的靓,一般般的你我还看不上。事情有时候真的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要么两个有着深仇大恨的人最后成了至交,那是男人的英雄侠义,不打不相识,要么是一对互相看不上的男女最终相依相偎,那是恋人的儿女情长,男欢女爱。我说,我怎么自卑了,你说清楚?女人说,你喜欢我吗?我说,喜欢啊。女人说,你爱我吗?我说,爱啊。女人说,你也好意思说,你喜欢我,你爱我,你为什么不敢和我在一起,自卑还不承认自己自卑,我都觉得你可怜。我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但是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过日子,我有梦想,我要去实现它,我觉得这条路会很艰苦,我不想让你陪我走,我不想拖累你,我不想让你对我倾注希望,最终落到失望,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顾及到你,我会放弃我精神世界的追求,而竭力去满足你在物质世界的欲望,你也看到了,你的一支唇彩顶我一身衣服,我不是说我没有能力去挣钱养活你,而是我觉得在我的梦想和你之间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我选择我的梦想,我浑浑噩噩的活了二十多年了,我的从小到大的伙伴同学差不多全结婚了,有的还有了孩子,甚至是离婚了,我也想结婚,想有一个温暖的家,想有一个老婆每日嘘寒问暖,想有一个孩子每天叫爸爸,但是……我更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女人听完后苦笑了一声说道,你知道你说的话什么意思吗?我说,什么意思?女人说,张逢源,你说的这一堆话无非是在表明你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女人说道,我在你的心里竟然好比不上你那不着边际的梦想,你的梦想是干什么,当作家吗?可笑,你现在是成年人好吧,还在做孩子一样的梦,你不觉得自己幼稚吗?我有些气氛了,女人的话让我听了心里很难受,说道,我的梦我自己做,怎么做,做多长时间我自己说了算,和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女人怒骂道,你个大傻逼!我下意识的举起手来,女人瞪着大眼看着我,她说,你自己是个什么人看清楚了吧,你是要动手打我吗,自私,没出息,还打女人!我把手放下了,女人一把推开我走开了,我看到她抹着眼泪坐进了出租车,车子迅速消失在视线里。

    我用了一个多小时走回了旅店,打开房门看到女人正坐在床头上,眼睛看着墙,脸上挂着哭干的泪花。我自己到洗刷间里洗了一把脸,然后拿了一包纸巾蹲在女人面前给她擦脸,女人没有拒绝,她愣愣的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终于女人开口了,她说,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一直流泪等着你来安慰我,泪都哭干了,你才回来,这么长时间你在外面做什么呢,你说?我说,还能干什么,无非是走错了几个路口,多绕了一段路。女人说,你为什么不坐车回来?我说,我要在路上想对策啊。女人说,想什么对策,你就不想着我会离开吗?我说,我想了,我就是怕我回来早了,看到你拉着行李往外走,拦你吧,你又会不给我好脸色,我不拦你吧,你得说我没良心,所以我就想着晚回来一会吧,看看事情的动态。女人听到这里破涕为笑,她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你就不想着我被人拐走了。我说,拐走好啊,我就不用替你担心了,会有人民警察代我担心了。女人说,你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理你,我最快也要到明天下午理你。我说,悉听尊便,不过我得马上出去一趟。女人说,你出去做什么?我说,买一瓶二锅头啊,喝了一觉睡到明天下午醒来你就理我了。女人说,自恋,自私,不要脸!女人说,你一直都是这么不要脸吗?我说,只对在乎的人。女人说,你在乎我吗?我说,还算是吧,不在乎你在乎谁呢?女人说,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说,大约是吧,哈哈!女人说,那我等你,但你要让我看到希望,你会让我看到希望的对吧?我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女人,便点燃了一颗烟,她也便没有再追问。

    从那次旅游回来之后,我和女人似乎忘记了那次争吵,对于所有的谈话我们都有所收敛,害怕触及那越来越近的事实,只要是有可能引起彼此不愉快的事情我们都尽量避而不谈,但也正是这样彼此之间好像生起了一张过滤膜,越来越多的话题被过滤掉了,进而变的无话可说,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变得若有若无,一度间隔十多天不通话。其间我又开始着手写另一部关于自己的经历的小说,人要认识世界,就要先认识自我,我决定通过对自己成长经历的回忆与描述来反思自我,而后发现这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个秋天我一直沉浸在回忆之中,回忆自己亲历的事和人,力求在逝去的岁月中找到它们准确的坐标,然而很大一部分回忆都是徒劳,我想不起一些事情发生的季节,白天或者晚上,或者不能确定我是否就是当事人,作为最可信的证据,日记本的记录也由于自己的马虎而记录得一团糟,比如一本记录于2002年的日记中记录了一段我写给某个女生的情话:你是知道的,我喜欢你,在这个几百人的学校里,我只喜欢你一个,你也许会问为什么,我告诉你,你最特别,你就像阳光,温暖了我的心灵,你就像雨露,滋润了我的心田,我不相信在这所学校里,还有谁能感受到你与众不同的气息,我也不相信还有谁会像我一样如此喜欢你,像喜欢耳边的风,像喜欢口中的糖,我希望我们能忘记过去,就像最初那样美好而单纯的喜欢对方。当我读到这段陈旧的情话时,不禁对自己初中时喜欢过的那个女生遐想翩翩,后来便又记起这不是属于我的情书,属于瘦子,是我帮他写的情书,那时他便脚踏两只船。我怕下次再看到这段情话时,会陷入当下的疑惑,便把它从日记本上扯了下来,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在看到那么拙劣的文字时感到羞赧。

    当我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的时候,窗外那棵桦树的叶子也渐渐由绿转黄了,深秋的风吹过,几片叶子落下,整个破败的院落陡增了几分秋寒意。女人来找我的那个星期天,如前几日一样,天空依旧下着细如蛛丝的小雨,没有间歇,细密如麻,打伞没有必要,长久的站立雨中,也会沾湿衣服。

    那天我正琢磨着换一种方式开始我的小说,我要写一个有些特点的开头来吸引我的读者,我写道:有个外国作家说艺术品一定要积满陈年灰后才会有人领悟。这个外国家是司汤达,这是我在《红与黑》中读到的一句话,但我无意让我的读者知晓,这样就好像我只是恰好想到了写上的,而不是刻意的引经据典。我继续写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对自己迫切想要成名的想法毫不避讳,我不想像梵高和卡夫卡那样,活着不为人知,死后声名大噪,当然他们两个是各自领域的天才。我之所以选择梵高和卡夫卡,是因为我确实很喜欢这两个人,我看过《梵高传》,对他在布拉邦特的童年感同身受,我甚至通过父亲想象过他在煤矿里挖煤的样子,我也考虑过要写高更,但我选择了梵高,我喜欢他的《星空》,我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副油画,如果我有钱了我就会出国去看一看那幅画,而卡夫卡在我心中是毫无比较的,我看过他的长篇,中篇,短篇,随笔,成品,半成品以及他写给情人的信,我觉得他就是一个人类的奇迹,在读到他的《地洞》前我从未如此佩服过一位作家,我现在只能说自己佩服这两位大师,因为我现在不是大师,当我成了大师之后就可以说对他们两个惺惺相惜了,想到这里我不无悲哀的继续写道:我不是天才,我只是一个用左手拿筷子的普通人,我写作,我想要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作家,我希望有一些拥趸,我想把所有的奖项揽入怀中,我想要挣到每一个爱读书的人的钱,你可以说我虚荣,但我只是实话实说,一谈到我的梦想我就变得野心勃勃,好像一头奔跑在草原上的牦牛,你绝不可以说我白日做梦,白日做梦是什么也不干,瞪着俩眼等着天上掉下大馅饼,我没有,虽然我没有写出过一本书,但是我总觉得写出一本书是容易的,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难,正是怀着这种信念我坚持奋斗了很多年,却几乎只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的成果——无果,在你看到我的作品前,你不知道我熬了多少个日夜,设计过多少开头和结尾,进行过多少风格的尝试,删减和增补了多少文字,你可以批评我的文字毫无生气,结构混乱,但我希望你不会像我某天在图书馆里碰倒的那个人一样,那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她对自己的同伴——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评论一位我不便直言其名讳的作家时说道,都说他写的好,我就不喜欢他写的书。同伴问道,你看过他的作品?那女子说,没有啊!我想那位名声斐然的作家如果听到这样的对白或多或少会有些愤怒,如果你也像那一个女子一样评价我的作品,我会表面上装作无所谓,但背后一定会用心的骂你是个大傻逼。尽管一个有素质的人不该这样说话,但是我决定就这样写。我继续写道:我为自己的梦想拼搏,奋斗,我也许不会成功,但我渴望成功,我还要告诉你一个事实,正如一个强者所应考虑到的那样,我已经沏好茶水等着你来批评我。这段自我介绍未免长了一些,但我十分满意,我这样写就是为了引起读者的兴致,毕竟一个好的开头就可以让一个作家成名,我已经非常克制的压抑了我的激情才没有写出塞林格那样的开头,我也没有能力像列夫托尔斯泰那样一句话就说完整篇故事,我只能用自己狡猾的心理去吸引读者的注意,我接下来要告诉我的读者我写的行文风格是什么,这颇有点令我为难,因为我要把那些没有耐心的家伙撵走,我想象着我的书一出版就供不应求,带着这种自我安慰的喜悦我写道:如果你已经读到了这里,说明你还算是一个有点耐心的人,然而我却不得不提醒你,光有点儿耐心还不行,你必须要头脑清醒,不然我写的东西肯定会让你昏昏欲睡,我可不想你的哈喇子留在上面。

    这段话我是用钢笔写的,这是对自己的一个挑战,这并不是说我没有用钢笔写过字,或是说我钢笔写的字不好看,我这么做只是因为在我上学时同学跟着我到超市买墨水时说的一句话,他说,你买一瓶墨水什么时候能用完?在我决定写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想到那些被打翻的墨水瓶,决定挑战一下自我,所以女人一进门看见我,便说,你还用钢笔写字,要写到什么时候?我说,不会很慢,最快三年。女人穿着一件格纹大衣,手上拿了一只黑色的手袋,脚上一双高筒绒靴,红的好像血。我说,你今天的衣服不怎么搭。女人说,搭不搭都穿出来了,反正我长得这么漂亮走哪里都有人看。女人问,你真决定要写书了?我说,已经开始了。女人说,那预祝你成功。我说,必须的,谢谢你。我指着床上的一包烟说,抽烟自己拿,价钱比不上你的万宝路,但是我已经抽了十几年了,挺喜欢的。出乎我的意料,女人竟然拿了一颗点着了。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女人说,得病的时候吧,焦虑。我说,抽烟有用吗?女人说,有点用吧,不过真的很谢谢你,在我焦虑的时候开导我。我说,那都过去好几年了。女人说,谢谢你。我说,别这么客气。这么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低头看自己写的手稿,然而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女人说,我可以看看你写的东西吗?我说,不可以。女人说,为什么?我说,我不想你笑话我,这样我会心里很不舒服,你全当你知不到这件事。女人说,内容呢?我说,我自己的事情,从出生到现在。女人说,从小到大吗?我说,是的。女人说,我想想你开头会怎么写,以我对你的认识你会写,写什么呢……我对女人将要说的话充满期待,女人说,我想想,嗯,你会这样写,多年以后,面对死神,张逢源将会回想起他独自一个人在出租屋里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我说,你笑话谁呢,我还要把你写进我的书呢。我本以为女人听到我这么说会很高兴,然而女人却冷冷的说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那就不写你了吧。女人说,这么快就改了。我说,予夺生杀,说改就改。女人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你还是把我加里面吧,把我写好一点,漂亮一点。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总是提要求呢。女人说,还有谁提要求了。我说,发小,同学,同事,他们都希望我把他们写的好一点,好像他们本身不是好人。女人掐灭手中的烟说,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笔下的坏人,我在你的书中抽不抽烟?我说,你的位置要靠后,一直靠后,谁让我十八岁才认识你的呢。我忽然发现自己多说了一句话,但是已经收不回了。果然女人开始算起时间的账来,她说,我们在网上认识的时候,你1八岁,我22岁,你在上学去之前对我表白过,你说,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我把你奚落了,连我都不相信自己竟然会喜欢上你,记得我对你说过一个在大街上见到我都不会正眼看一眼的人。我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住符合自己口味的诱惑。

    女人看了看我凌乱的床铺,稍微整理了一下坐了上去,轻轻的哼唱起来,一直哼了十多分钟。女人问,你房间里还挺暖和的。我说,前不久一个同事搬家,我花五十块钱买了他一台二手的电暖气,没想到效果还不错。女人说,也直接让你房间臭袜子的味道显得那么不可抵挡。我说,味很大吗,我怎么闻不到?女人说,你到屋外三分钟,然后回来就可以尽情感受了。我说,那我还是不要出去了,省得回来之后发现你的免疫力提高的这么快。女人笑靥如花,她说,你可以不要假装在思考的样子,陪我说会话吗?我疑惑道,假装?女人说,从我来到你就一直盯着那一张稿纸看,那上面只有三行字,你没有写,也没有划,不是假装?我想要习惯性的反驳两句,嘴上却说,这不是一直陪你说着话了吗?女人说,你坐过来,我们聊一会儿。我说,怎么感觉像老师对学生说话呢?女人说,我来不是听你说俏皮话的。我从椅子上起身坐到了女人的身边,心跳也变快了。

    我看向窗外,天空浑浊,屋舍模糊,女人停在门口的小汽车却靓丽如初。女人忽然像一只小猫一样用双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对我说,亲爱的,如果你能更好的做一个爱我的男人,迁就我所需迁就的,爱我所需爱的,帮我守住我所要坚持的,那么我也能做一个更加爱你的女人,满足你所需满足的,包容你所需包容的,赏给你想要得到的,帮你完成你的人生大事。我佯装不懂,问你赏给我什么。女人的手变得很有力气,我不得不低下了头,女人瞪大了眼睛,说,本大姐。我问,你又如何帮我完成人生大事,眼前这位大姐?女人竟收敛像一个娇羞的小女孩,收起了双手,背转过身。我又看向了窗外。一只灰色的麻雀正在落叶堆里蹦蹦跳跳,隔着窗玻璃,它似乎在唱歌。女人绷紧双唇支吾不言,面色粉红如婴,一反大大咧咧的常态,好像从前我所认识的她都是假象。她的面孔,她的身体,她的影子,出现在了我的回忆中。女人眼皮低垂,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思考,见她这般犹豫我受到了小小的惊动。我问,你怎么了,同样的事情要发生两次吗?女人过了很久说道,张逢源,你知道吗,当我希望你说是的时候,你却说了不,你伤害的不只是我的心,还辜负了我对你的我的我们的美好未来的期盼,那就像一个影子,会追随我所有的决定而挥之不去。窗外的小鸟多了几只,它们都蹦跳着,叽喳着,在分神的那一刻,我忘记了哪一只是先前那一只。我捏捏女人的脸,有点凉。

    那时的我不谙情怀,只觉得今天过后还有明天,明天过后还会有后天,后天过了还会有很多或晦暗或多彩的日子去思考去过活,没有什么事情像考试一样需要即刻写出答案得到结论,所以我尚不明白,一个女子试着做出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一个男子的决定时需要用多少时间去思考,需要否定多少对立的理由,需要积累多少的勇气,我只知道这看似沉重而意义重大的审问一般的试探可以用一句玩笑带过,免去下决定的激动或是决定作出后的茫然。我说,想那么多不累吗,不要事事都认真。女人突然变得野蛮,像疯了一样狠狠的捶打我,搁以往我会把这当做她是在撒娇,现在我知道她真的生气了。令我吃惊的是她抱起了我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疼痛难忍。我叫着用一只手拍打窗户,麻雀们四下飞去,又有一片叶子滚动着落下。现在我经常卷起左手的袖子,看看那块被女人咬过的地方,没有留下疤痕,只有青绿色的脉搏一起一伏的跳动,有时我想为何她不用点力,牙齿穿透皮肤,为我留下她曾经就在我身边的印记。疯狂过后,女人冷静下来,她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很快就结婚了。听到女人这么说,我并不感到任何遗憾不安或是难过,仅仅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飞走了。我说,什么人这么福气?女人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个去北京的男孩吗,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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