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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踟蹰的我们 >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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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年仲夏的一个的夜晚,父亲打电话告诉我吴明的大伯病死了,自从我在外工作之后,父亲会时不时的打电话告诉我一些诸如此类的事,比如刘大肚子被抓,比如颜五伯家的丧事,比如张宗结婚,好像我有义务有责任去知道发生在村子里的事情,再或者是他觉得我会对村里发生的事情感兴趣。

    我一直以为我的邻居刘大肚子是一个闲人,直到父亲打电话告诉我说这个深藏在人民群众内部的敌人终于被抓住了尾巴。我问父亲,他是特务还是间谍?父亲说,都不是,他是造假酒的。我问父亲,他造假酒几年?父亲说,有十几年了吧!我说他在家里造吗。父亲说,他在城南有个酒厂。我问,他是老板吗?父亲说,那一个厂子都是他的。我疑惑的问道,没看出他像有钱人啊?父亲说道,那时你还不记事,九三年的时候他就买了一辆二手的桑塔纳,还聘了一个亲戚当司机。九四年的时候,两个人在河北石家庄出了车祸,当司机的亲戚当场死了,他自己也碰断了根腿,小汽车报废了,在家里休养了多半年,自那以后,他就不经常到厂里去了。九七年香港回归那年,他的三拖挂假酒在外省给查到了,他给了别人一笔钱,别人帮他顶了个包。我说那他肯定趁钱吧。父亲说,这个不清楚,总该趁两个。我问父亲,他的假酒是水和酒精兑的,还是粮食酿造的。父亲说,酿造的,庄上还有人到他的厂子里拉过酒糟呢!父亲在电话里对我说,你大肚子大爷是个人物,智商高着呢,就是没有用到正道上!

    颜五伯的儿子是建筑工地上的项目经理,一次工人的违规操作致使他从十七层楼高的地方掉下来摔死了,工地上一次性赔偿了一百五十万。儿子的丧事处理完没过半个月,颜五娘便伤心过度撒手人寰了,儿子和婆娘的去世彻底击垮了那个六十岁不到的男人,自那以后他整天耷拉着脑袋,说话有气无力,日复一日的坐在门口抽烟袋,仅仅过了两个月便在一天夜里睡去之后再也没有醒来。颜五伯家经过这一场浩劫之后,只剩下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县城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一辆三十多万的越野车,一百五十万的赔偿款。父亲在电话里讲述的时候,连连的唏嘘感叹,为颜五伯的家的悲剧不胜叹息,我只好用了很长的时间去安慰父亲,劝他不要过度悲伤。通话最后父亲对我说,你一定要好好注意安全。我向父亲再三保证会时刻注意人身安全。

    另一个夜晚父亲打电话来高兴地对我说张宗结婚了。我不禁疑问道,张宗这才结婚吗?我都二十五了。父亲说,那可不,这孩子本来脑子就不好使,都上五年级了他查你坤哥哥家的滚齿耙,他都查不清有多少齿,几年前他在外面干活,被电机绞断了两根手指,当年要结婚的,女方一看就改主意了,他家一直托人给找对象,也没有能成。说到这里父亲话音一转,得意的说道,你猜怎么着,我给他介绍了个矿上的一个守寡两年的女人,这事儿就成了!父亲对我说这件事的自豪感不亚于上帝介绍自己创世纪,我说,恭喜你啊,又说成了了一桩媒!父亲说,这有什么好恭喜的,什么时候你也找到对象了,我也就没心思了。我只好安慰他道,你要有耐心,这事情说不好,可遇不可求。

    那天父亲说吴明的大伯和许多人一样是得癌症死的。我小时候庄里很多老人都是得癌症死的,他们只要不是老死的,不是碰死的,不是摔死的,不是吃东西噎死的,那肯定就是得癌症死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癌症是一个很可怕的病,只要得了癌症就没好了,无论花多少钱都好不了。那些患了癌症的老人们的子女在提到自家老人的病时,全都是一副哀戚悲悯万般无奈的样子,他们说,这国家有钱吧,这总理官大吧,不一样治不好!就这样那些老人就开始过起了自己癌症病人的生活,他们竟然有的还很配合自己的子女,不吃药,不打针,有的连饭也不吃了,过上一段时间世间就再无此人了。

    我的奶奶也是得癌症死的,对癌症的错误认识,让我在奶奶的薄暮之年逐渐的疏远了她。那时我经常会像一个偷窥者一样,小心的观察着奶奶的举动,她用了哪个杯子喝水,她用了哪只盆子洗脸,她坐在了哪把椅子上,她摸过哪些东西我都会暗暗的记下来,自己绝对不会去动。就在我的暗中观察中,奶奶迅速的老去,我看着她一天一天的消瘦下来,原本泛着牛皮纸一样黄色的面容逐渐变得苍白,身体好像被翻到末章的书本一样,逐渐变得单薄,她说话的腔调由原来的抑扬顿挫变得有气无力,走路的步伐也渐渐的变慢了。刚查出癌症那会儿,奶奶照常忙里忙外,打扫卫生,烧火做饭,擦桌子,刷碗一样也没落下,同一个没得癌症的人没有什么两样。渐渐的病症凸显,就不干什么了,或者说什么也干不了了,那时她搬一把椅子静静的坐在院子里,眼神中流露着年老之人的安详。父亲和我的两个大伯专程买了六只鹅,供奶奶喝血,奶奶不愿意喝白鹅那粘稠的血液,她说,要死了,吃什么也救不了命了!

    吃什么也救不了命了,但还是要尝尝鲜。奶奶还能吃下东西的那会儿,她整天盘算着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儿女们给她买来的干果水果点心堆了一桌子。那时奶奶就像一个贪吃的顽童,一边贪婪的咀嚼着那些儿女尽孝的食物,一边对那些食物进行点评,简直是挑三拣四。她说葡萄干太酸,就有人给她买不酸的,她说开心果潮了,就有人给她买干的,她说这次的芙蓉饼干不如上次的好吃,那就有人到上次买芙蓉饼干的地方给她称。有一次我听到了母亲与奶奶的对话。母亲说,?荩?阏馕缚谝惶毂纫惶旌茫?顾懒瞬唬?啦涣四憔捅鹪僬饫镒安×恕D棠桃膊簧???担?锒??惚鸺毖剑?姑坏绞焙蚰兀?焙蛞?堑搅四阆肴梦页裕?乙渤圆幌铝耍?夥彩卵蕉嫉寐??矗?饷炊嗄觏ザ嫉攘耍?共钫饧柑炻穑磕盖姿担?荩?揖褪窍耄?阏庑奶?饷春茫?獠』岵换峋秃昧四兀?致抟?豢凑饫下枳映悦疵聪悖?嘶拐饷春茫?炔蝗盟?懒耍?盟?倩罴改臧桑∧棠桃膊恍Γ??叫木财?乃档溃?锇。?鸷?肓耍?一畈涣思柑炝耍?桓?ト锹榉沉恕D盖仔ψ潘担?阏庠趺床桓?橙锹榉常?阏馔榷?坏牛?势?耍?臣讣揖鸵?馨骋?苑沽耍?慊钭呕鼓芨??龇梗?阋?敲涣耍?撬?坏谜野趁羌讣乙?钩裕??炷米磐攵自诿趴冢??曳拱。??曳拱。?桓?揖屠翟谀忝羌伊耍??俪蹲派ぷ雍湍切┟蝗斯芊沟睦贤纷永下枳右谎?畲蠼郑?遣皇墙形颐嵌?寺穑磕棠绦πλ担?前尘凸懿涣肆耍?持还芎冒匙约海?ザ鏊理ヒ?兔话车氖铝耍∧盖姿担?荩?闼邓的阍趺垂芎媚阕约海磕棠绦α诵λ担?冶Vに兰依铮?凰劳獗撸

    奶奶的生命力很顽强,癌症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才彻底的击垮她羸弱的身躯。直到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去看望奶奶,奶奶那时已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正由大姑姑陪着坐在圈椅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吃东西,那时候的奶奶已不能吃下硬一点的东西,开始靠流食延续生命。我看到大姑姑喂了奶奶一勺用水泡软了的钙奶饼干,奶奶明明很费力的咽下了,可是又像一个不盈岁的孩子一样毫不费力的吐了出来,稀碎的饼干顺着奶奶的嘴角流了出来,大姑姑用小勺接住然后吃到了自己的嘴里。看到这一幕,我做出了一个恶心的表情,大姑姑笑着说,你个王八的儿,你小时候你妈妈也是这样喂你的,一口一口嚼给你吃的。我说,我不信!奶奶笑了,笑的很勉强也很费力。大姑姑说,信不信不由你,你不信可以回家问你妈妈。奶奶脸上僵尸般的笑容持续了很久,她向我伸出手来,意思是让我过去,我远远的站着不知所措。大姑姑说,你奶奶还没死呢,你就躲这么远,你奶奶叫你过来呢,快过来!听到大姑姑半是责备半是命令的语气,我硬着头皮走向了奶奶,就像一缕阳光走向黑暗,奶奶那苍白的面部皮肤在秋日的阳光下显现一种安静的光泽,使她的脸看起来近似于透明,也使她的面孔重归旧日的安详,我迈着迟疑的步伐一步步走向了奶奶,而奶奶微微向前探着身子迎接着我的到来,犹如迎接照向她的阳光,她那伸向我的弯曲的手臂就那样一直在空中半举着,我迟疑的伸出一只手去接触那一只?C的就像筷子一样的手,奶奶握紧了我的手,轻盈而温暖,她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对我说,小来,让我再摸摸你的脸。听到奶奶这么说,大姑姑把脸扭向了一边。很快她又转过脸,她眼圈红了,眼角闪动着泪光,对我说道,让你奶奶好好摸摸你,以后就没机会了。奶奶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摸摸我的头,摸摸我的脸,连连笑着说,俺小好啊,俺小好啊!说着奶奶大叹一声,说道,我是看不到俺小娶媳妇喽。对癌症的惧怕让我在离开奶奶之后迅速的跑到了二伯家用井水洗了好几遍脸,打了好几遍肥皂,看得二娘在一旁哈哈直笑,她说,多洗两遍,多洗两遍,洗不干净就传染了!坤哥哥则在一旁笑着说,至于吗,癌症又不传染!半个月后的一天,我睡的很早,是父亲喊醒的我,我看了看表,才四点,我说,你不是上晚班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父亲说,别睡了,你奶奶走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父亲,往哪里走了?父亲长叹一声说,往西走了。

    我的爷爷在奶奶出殡的当晚对我们一家子人说我的奶奶走的有遗憾,那时我上初中,还不明白爷爷说的遗憾是什么,只见我的大伯连连说道,爷,你别说了,我教子无方,我对不起俺?荩∫??戳丝辞?绺缰刂氐奶玖艘豢谄?G?绺缇突┗┑穆淅崃恕J?旰笠????晕姨玖艘豢谄??乙皇泵豢刂谱∽约海?不┗┑穆淅崃恕

    吴明的大伯老实巴交为人耿直,从小没上过学,顶多认识自己的名字,除了北窑大集,一辈子没有到过更远的地方,他的一生都消耗在了去南坡和北坡的路上。我问父亲。吴明的大伯是否享过福?父亲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他说,也就他兄弟活着的时候吧!父亲在电话里客观的评价了吴明的大伯,他说老吴这个人啊,能吃苦能受累,人倒算是个好人,就是脾气不好也不会说话,当然就他那样的人走到大街上也没有几个人同他说话,一天说的话不如放的屁多!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一年年初一父亲见到了吴明的大伯,便笑着给吴明的大伯拜年,大哥,过年好啊!吴明的大伯站住了脚,用他那固有的固执口气冲我的父亲喊道,你说什么话呢,过年不好,什么时候好!父亲没想到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很是不满,见人就说吴明的大伯不通人性。父亲叹了一口气说,吴明的大伯一辈子都在下苦力,也没捞着好。我听着父亲话里有话,便问,怎么没捞着好呢?父亲说,这要问你那好伙伴了。我说,吴明怎么了?父亲说,你大爷躺床上难受,你二大娘去给你大爷到医院拿点止疼药,你的好伙伴说,反正都不行了,还花那钱做什么,你二大娘偷偷的拿着他的医疗本去给你大爷买了二百块钱的药,心疼的要命!说你大爷没几天活头了,老家伙听到了,躺床上都哭了。我下意识的问父亲,人没了?父亲哎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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