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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五十章 失归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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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远远从江东赶来自是舟车劳顿,将他一家安顿过后已是日落时分。

    颐儿和劭儿由乳母喂过早早抱去睡了,勖儿心性跳脱,不是扯着我的衣袖玩便是围着案奔跃,表嫂直急得变了容色。

    表哥只与我说话,依旧不理会霍鄣,表嫂更是左右为难。我笑向勖儿招手,“到姑母这里来。”

    抱他置于膝,我取过巾帕拭去他额际的微汗,“当心吸进凉气腹痛,想吃什么说给姑母听,好不好?”

    “我要吃金爪蟹。”

    勖儿环着我的臂乖巧地笑,果然是表哥的孩子,表哥也是最喜金爪蟹的。那金爪蟹青背白肚金爪黄绒,菊花盛开之时最为肥美。

    只是京中少有人食蟹,更是早已过了食蟹的时节。我尚不知如何答他,却听表哥笑道,“这话他倒不敢与我说。”

    勖儿不听则已,一听之下竟奋力向我怀里钻,“父亲每年只许我吃两只,还不许一次都吃了,”他拉着我的襟,可怜兮兮道,“姑母最疼我了,必不会像父亲一样,明年我定能多吃一只,是不是?”

    我不由失笑,这孩子的性情当真是像表哥,知晓我疼他便来求我,又贵在并不纵贪欲。我握着他的手,“你父亲不许你多吃自有他的道理。”

    勖儿未及听完便皱紧了脸,我笑道,“你可知为何他不许你多食蟹?”

    “父亲说过,”勖儿向表哥那边撅了撅嘴,贴在我肩头咕哝道,“蟹性寒凉,多食伤身。父亲也说恣欲无益于修性。”

    我听得出他不甚明白,抽手轻扣在他的心口处,“口舌之欲都不能自制,待将来你遇到更大的利诱时便难以静心明辨。”

    虽是年幼不能明白我的语意,他也是抬头郑重道,“我记下了。”

    他终归是个大孩子了,我被他这样伏在身上已是吃力,表嫂忙上前接过引去用膳。表哥总是对霍鄣硬冷着面容,霍鄣只作不见更叫表哥悻悻,我旁观着,几次险些忍不住笑出。

    明月珠摇曳,我埋首在他颈侧将他紧紧环住,耳旁霍鄣轻叹,“阿臻这样的性情倒是难得。”

    我知他是记得我生产时那句“女儿要请表哥接去江东”,便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不过是做给你看而已。表哥性度简旷,孩子在他身边不会被世俗牵绊,总会少许多烦忧。他又是从不娇宠孩子的,你不是没见表嫂稍纵着勖儿他便冷着脸。勖儿来日必如他一般精练明理。”我举手点着他的胸膛,“表哥最疼我,你若再负我,他必不放过你。”

    “吾妻如此凶悍,岂会许我时机。”

    霍鄣轻笑,一手握住我的手扣在胸前,声音低哑温柔,却又是起身,“我还有些朝务,你先睡下,我一个时辰后便会归来。”

    我知晓他在怕。

    我曾避开霍鄣将华袤请入府严问,那日我产后出大红,确是不宜亦不易过早再度有孕。

    养身的汤药之外,他令华袤在府中同备了阻孕的汤药。但华袤道那汤药总会些许伤身,我亦只作不知有这一份从未送到我面前的汤药。而他这些日总会待我睡沉了再归房,他怕我再经生育之险。

    我撑起身,“哪有那么多朝务,厌倦了便直说就是。或休离或纳妾,我必不阻你。”

    良久,霍鄣坐回,紧紧拢过我,却只是低叹,“霍鄣此生唯齐?正妻,终亦不负,你竟忘记了。”

    迷乱不知天地,颈间浮汗难消。我倚紧了他,“那枚花簪是表哥送到引漠关的?纪?炙的鞘撬?频摹!

    发边有一声长叹,“她喜好金器,断不会中意那簪更不会去制。”

    我一口咬在他的胸口,他一时不防,喉音重重一沉。鼻尖触到他胸口的震动,霍鄣拢紧了我笑叹,“吾妻不止凶悍,连这善妒也是天下第一。”

    表哥在家中住了几日,见霍鄣对我着实体贴周道,也渐渐同他说话。清晨霍鄣入宫后,他终忍不住向我道,“我看他待你不像外间传的那般冷面冷心,可是仿佛当年刘道业作乱他没有遣军去救援上平?”

    这些年里我极少想起过那场战事,此时表哥提起,我始恍惚觉得,我似已记不清当年那些煎熬身心的日夜。

    这桩数度拖延后终成的婚事,连我自己都曾以为只会是表相上的圆满。或许在外人眼中,我与他应是一对神离怨侣吧。

    我作势惊讶,“上平是决战之地,你那时已在易中,竟会不知?”我连连叹息,“天下人尽知之事你也不知晓,也不知你每日在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听渔樵笑言罢了。”表哥低笑了,兀自剥了橘递给我,“以你的性情……怕是在上平也没有安分。”

    他的语气分明是想问什么,却半途叉开了去。我只是微笑,“当初是年少鲁莽。”

    “二十几岁便说什么年少当初……”

    表哥一时被口中的橘汁呛到,我看着他赤红面色止不住笑,“我总是不如你,你在我这般年岁时竟放心嫂嫂怀着身孕在江东,自己留在上平和京城那么久,你的心可真是安稳。”

    “家中有我的侍妾和仆侍尽心照拂着,我自是安心的。”他强强止了咳,指着我道,“再者,阿姜从前可是真正的侠士,不似你一般女儿心思。”

    他忽而掩一掩唇,又四下看过,“我听闻,你搅了顺阳王世子的婚事?”

    我愕然抬眸,“这也是渔樵笑言?”

    表哥又取了一只橘倚于凭几剥着,“虽不中,亦不远矣。不久前我往徐川查看商肆,听城中市人说起顺阳王曾有意经阿瑾向沈子为其世子求娶沈素,却在武城公府中失尽颜面。而后京中高门皆恶其行止不端,那位世子只能娶了一位刺史之女为妻。”他看我一眼,忽而靠近了半身,“武城公府中行事如此喜恶分明之人定非阿瑾与大长公主,必然是你。”

    我亦笑剥着橘,“传言么,只信五分便可。不过,”我随手另取了一只橘抛过,“当日确是我驳了顺阳王妃,但我也并非刻意去搅顺阳王世子的婚事。”

    他接了橘倚回,叹道,“你那心思,我还不懂么?你是护着沈素。你当初有意阿瑾娶沈素,他们的婚事未成,你也不许浅薄之人妄攀沈素。”

    我只吃了橘笑看着他不语,他亦看着我,忽道,“你又想说什么?”

    我微扬一扬手,“吾兄耳聪目明心敏,猜一猜?”

    他却笑着摇手,“你的心思总是转得太快,我只知你此时想说的定与方才所言之事无干。”

    “正是。”我接住他骤然抛来的橘,“我想说,你在江东的那些商肆可不像是用于商事。以商贾身行斥侯事也是为难你了,改日我为你引见一人,他可是个中高人。”

    “谁?”他忽而起了兴致,“他可在京中?今日便请他来!”

    他骤高的语音一时震了耳,我扣一扣双耳,“我被你扰得日日不得安宁,许我几日清静吧。哥哥迎你的车已来过几次,再不去他就要登门抢人了。”

    正巧秀堇来报哥哥府里来人,我指着院中的解季笑道,“你看,可不是来抢人了。”

    表哥离开后数日我方又熟惯了家中的清静,日光下,墨香透出柔和暖意。霍鄣与我在院中晒着书卷,仿佛不经心道,“阿臻当不会在京中太久。”

    我只道,“至多半月,他将回临州拜祭他的祖父。”

    他仍是平声,“阿瑾可会同去?”

    “不会。”我冷笑,“自我出世,从不曾见那人对我们有过一丝亲人的关怀,若不是父亲身居高位他又一心想倚仗齐氏谋名求利,岂会认回母亲这个女儿。哥哥只在他过世那年往临州去拜祭了他,其后多年再未回去。他曾与父亲说起,父亲未阻却也未允,他便再不提起。”

    霍鄣淡笑,将案上书卷逐一抚平。我静了静心绪,“是不是外面有了什么污言?”

    他仍旧微笑,牵过我的手回书室,“你我家中事,无须理会旁人。”

    表哥离京后绕临州归去江东,及至江东,方遣人送了封书信给我与霍鄣,唯“愿助”二字。

    我收了书信轻叹,“我家中这只些亲人,从前最常相见的除却当年叔父一家便是他了。原想着今后他能常入京相见便好,他既已有此意,你便为他留意着吧。”

    外祖母故去时我还未满七岁,她留下的嘱托我并不记得每一字,哥哥将她的话述于我听后,我便再不能忘。

    她说,当年你与琅儿挡了他的手也没能挡住他的妄想,我的母家叶氏只是百姓不能为秦氏助力,如今秦家唯有臻儿一个男儿,你们务要守望相助。但臻儿的性情不拘于俗事,他若不愿,你们便不要将他牵附于齐氏。

    母亲那些年身子不好,三次生育那人不曾问过半字,可父亲进封镇国大将军未出两月那人便入京。因着母亲劝阻他不要向父亲引荐郡官县吏,他竟是欲与母亲动手。

    若非那年外祖母执意留下陪伴母亲,母亲怕是最后那一年也是郁结难舒。从前哥哥容他入府,却也从未原谅他。至最末一次入京,他仍是言行如往。那些年他每每入京时表哥亦会入京,若无表哥在,我与哥哥便难以开怀。

    霍鄣剥了一枚橘递到我口边,“阿?与兖修还在上平,你如此思念亲人便着人接他们过来就是。”

    阿?,阿?……

    只怕她再不当我是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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