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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五十章 失归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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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颐儿的容貌像极霍鄣,直似霍鄣的面容收了。

    他笑容温煦,抱颐儿坐在我身边,目光期许深浓,“颐者,养也,他必不负你我今日的用心。”

    我已经能坐起了,轻手抚过颐儿娇嫩面庞,他的将来,必会承接一个太平盛世。我接过颐儿,笑看着他道,“那些日你说过的话,何时再说与我听?”

    房间轻响,郭廷在外道,“禀家主,周桓朝请见。”

    拥着颐儿的手臂微微用力,我并不抬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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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紧紧抿一抿唇,心中终是不忍,“稚子无辜。那孩子夜里时常惊梦,先让华袤给他诊一诊吧,不论是身疾还是心病,治愈了再送回去,免得他的父母日后更多力劳心苦。”

    他说不是,那孩子便必不是他之子。我能想到那孩子的父母会何等痛苦,这本不是他们该承受的灾难。

    我知晓失去孩子的痛苦,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让我无数次在深夜惊醒,脸颊冰凉一片。我的肩头似被寒冰扣住,霍鄣紧紧握着亦不能暖过。

    我的女儿,她降生时已经没了气息,她没能睁开眼,就这样去了。我甚至没能看一看她,抱一抱她。

    那些日里我时常牙根咬得酸麻,直至满口血腥。

    她死了,因为我一时的心气浮动,她死了。

    我从不敢在清醒时流泪,唯怕在泪水涌出的顷刻间便再压抑不住。

    我产后出大红昏厥,那五日,霍鄣用尽心力守着我,亦独自承受失去女儿,颐儿几近夭折的痛苦。五日里的痛苦与惊惧,我独留给了他。

    颐儿因早生而体弱,连日来华袤宿在王府照顾半步未离,霍鄣直至我醒后第三日方肯将颐儿送来给我看。我曾抱过初生的?i儿,亦曾抱过晏儿和蕴晖,可颐儿在怀中时,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至柔至轻,亦是至坚至重。

    两日后,司隶校尉府接数起盗童案。一月后案破,汝丘卫姓商贾勾结盗匪前后盗童二十有余贩与富室为奴,判与妻叛立斩,三族流放离盘岛。

    京中已无江氏与卫氏亲族,而京外的二氏亲族已密令各州都尉严加监看,若起丝毫异端立时拘禁。

    此案相关幼童逐一寻回送归家乡,令当地官署矜恤。可那个孩子的家人,却再也找不到了。

    汝丘太守为他寻了当地广有善名的殷实之家,那孩子还,尚不知已不能回到亲人身边,好在那家疼他到极处,只愿如此能弥补他了。

    亦是幸好,华袤为他诊问过确定他身无疾,有养父母爱护着,但愿他不会再惊梦。

    有华袤照看着,颐儿渐渐不再动辄哭不止,夜间也渐睡得久了。乳母良容是霍鄣几番择选了定下的,出于冯霈亲族的妇人寡言敦忠,又有哥哥亦常携了佩青来照看颐儿,我也放心许多。

    华袤的汤药入口极苦涩,但用得久了,那仿佛自肌肤沁出的却是草药的香气。

    哥哥每每见我饮汤药都是忧思沉沉,他从不与我说起霍鄣,更从来是择了霍鄣不在时来看我,便是来了也只是携着晏儿从不携蕴晖。至我几番提及,他终肯抱了蕴晖来,只是他对霍鄣的怨怒不经些时日是不能缓消的。

    大朝这日,霍鄣难得早归,午膳过后便依旧与他在池边拾捡落叶,偶尔对言一二。

    这样静谧的午后,却被男子的朗朗大笑扰了。

    “阿?!”那男子疾风一般旋入院,拉起我上上下下地看,“你瘦了。”

    他忽而拦腰抱起我托一托,浑然不顾一旁的霍鄣变了容色,“确是瘦了许多。”

    站稳时,我犹自惊喜,“表哥!”

    表哥也不看霍鄣,拉过我便走,“我听闻你生育时累及了身子,这不,”他指一指身后,“给你送养身物来。”

    我看着那十数怀抱肩抬着重物的厮役,不由失笑揶揄,“我用的都是宫里赐下的,何需你这般劳苦从江东送来。”

    “我用尽心思择选的养身上品,岂是宫中的俗物可相较。”他扶我坐下,瞥了一眼身后,“我不信旁人会真正用心照顾你。”

    霍鄣一言不发,只含着一抹淡漠笑意拂衣坐定,我忙拦住表哥,笑道,“只是送养身物来?”

    表哥扯过我的手,“自然不是,”他在我掌中写了两个字,随即扬声道,“阿姜!”又俯在我耳边,“我可是举家来看你。”

    华衣女子牵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怀中抱着一个婴孩恭谨施礼,“民妇宁姜拜见王妃。”

    我愕然转首,“你成婚了?”

    表哥看着我笑不止,我豁然大悟,不由恨恨变色,“你竟瞒了我这么多年!”

    他双手大大一摊,“我哪里有瞒着你,是你没问过。”他指着那孩子,笑得十分无辜,“那年我匆匆离京,便是因着他。”

    我拍落他的手,“哥哥知晓么?”

    他复展了展双臂,叹道,“你们兄妹都没有心,从未有人问过我。”他又是长叹过,“是了,我这居无定所的游荡子,你们都以为我不会有寻常人的和乐家室。”

    我再重击了他的手,“你那满腹的学识哪里去了,说话这般不成体统。”

    他忙收了手重重揉着,“这般肆意责打兄长,你的体统哪里去了!”他翻着手细细看着,“下手还是这么没轻重,毫无怜惜之心,你当我是什么恶人了?”

    “分明是你自己揉红的。”我止了笑,掩一掩口,又是笑道,“我也觉得自己近来手力重了许多。”

    却听旁边一声低咳,霍鄣正色道,“免礼。”

    表哥也不理会霍鄣,在我掌中写下勖与劭二字,再向那孩子招手,“勖儿过来!”

    秦勖规规矩矩到我身前,稚声稚气道,“勖儿恭祝表姑母福体安康。”

    这样天性聪敏的孩子着实惹人喜爱,我伸手揽过,笑道,“唤我姑母便好。”

    “年纪便懂得礼数,还好不像你。”又看向表嫂道,“都是嫂嫂教养的好。”

    方才不曾留意,表嫂发间的一枚黄蕊花簪竟与我从前那枚一般模样!

    一只手忽然在我面前一晃,“阿??”

    我忙稳了心神,向表哥笑一笑,“嫂嫂如此温良贤淑,你竟有这般厚福。”

    表哥目光从表嫂发间掠回,笑意莫名,“那簪只有两枚,我在江东几番周折求了匠人制得,原是只给阿姜的。若非阿姜说你会喜欢,我可舍不得送出。”他又是扫一眼霍鄣,看着我笑道,“你没见过?”

    心中又是深深刺痛,那枚簪在我生产那夜被我亲手毁去,纠缠心中许久的郁结,其中真相竟是这般。罢了,终归是自己心志不坚被人借隙所伤,不释怀,伤的终是自身。

    表哥将那花簪送到引漠关经霍鄣的手送给我,我又如何能不明白他的苦心。我看着霍鄣笑道,“那簪我戴了许多年,只是用得不精心失了本色,便收起了。”

    表嫂羞赧一笑,将怀中婴孩送到表哥怀里,退至一边坐定。

    “劭儿年长颐儿三个月,原本早想着来看你,只是他足迟了半月降生,也是待阿姜身子好了再动身。”表哥心牵过劭儿的手向我摇摆,“琅姐姐有孕那年我送你的那幅画,你可看了?”

    我正要说话,怀里的勖儿已扭着身苦声哀求,“父亲要我习作画,作画太辛苦我不喜欢,姑母为我求一求父亲可好?”

    我微愣,“你这么早就让他习画?”

    表哥看着怀中的劭儿懒懒一笑,“我像他这般大时作的画可比他好上许多,再者,”他淡淡横了霍鄣一眼,“他是我的正妻所出的长子,我的所有终要给他。我劳苦半生积下这些家业,不早些教他成器,来日他若败光了家产我可要饮风去了。”说着向我瞪眼道,“进来这么久了,我的甥儿呢?快抱来我看!”

    良容抱着颐儿近前,表哥将劭儿交到我怀中,心翼翼地接过颐儿,似无意道,“寻常人家女子在你出嫁年纪时早已为人母,可怜你,受了那么多苦楚。”

    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刻薄之意,正妻、长子,他每一字都在责难霍鄣。我忙去看霍鄣,他虽仍是淡漠的神色,好在并没有生了愠意。

    表哥细细端详过,又看一眼霍鄣,转头向我道,“不大像你。”

    霍鄣这方隐约笑了,我亦笑道,“像我不好,眉目平平的毫无灵气。”

    表哥正色与霍鄣对视良久,又是转向我,“你的容貌自有一番英气,颐儿的鼻子和下颏像你,极好极好。”

    我已掩不住笑,如今世上敢如此视霍鄣于无物的怕是只有他了。

    “不过……”他又端详了一阵,到我身前比量着,“这两个孩子倒有几分相似。”

    霍鄣已走到我的身边,看着两个孩子微笑点头,“果然是表兄弟。”

    “也只是鼻子和下颏相似而已,你看阿瑾与琅姐姐,连着我,都是眼睛最相像,唯有你与我们不同。”表哥笑道,“只是你的言语时常太过刻薄,颐儿不要像你最好。”

    未及我出言,他将颐儿交与我,站起了展一展手臂,“我可是乏极了,你家中可有房室许我借宿?”

    我强忍住笑,“陋室一间,还望你不弃。”

    表哥亦笑,“当年你总是问我江东风物,我原曾允你接你去我家中住上整年看一看江东的春秋冬夏,还好没成行。”他侧目扫过霍鄣,“若你当年去了江东,我此时便连这一间陋室也没有了。”

    他负手走了两步,又是一声长叹,“你们兄妹当年前前后后劳动我那么多次,定下去又不去,可知费了我多少心力。当年你在上平我在易中,我更险些失了性命。如今我在你的家中,便要看看你如何补偿我。至于阿瑾那里,你告与他,我此行劳顿已是虚乏了身,要他想好了当做什么再来请我。若被我挑出失礼之处,他便没那么容易得我的原谅。”

    “你送来了这么多养身物,却没有补一补自己的身,谁还能助得了你。”我抱着两个孩子自他身边走过,“我这家中没有什么可入你眼的好物,哥哥那里却有沈子珍藏多年的典籍,你若不早些去,哥哥便要还回去了。”

    表哥大笑过,又是摇手道,“还回去便再借来就是,沈攸祯家中有什么书是他借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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