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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玄犬 > 10.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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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般若教后山,山顶终年盛开繁花,夏有萤火,冬绽寒梅,而在万花深处,静静立着一块无字碑,石碑看起来年代已久,边角已经被风霜磨损去了棱廓,不悲不喜。

    只有白锦织和萧长风知道,此地葬的人是谁。

    “锦湘,哥哥来看你了。”白锦织的手顺着碑顶抚下,好像在轻轻触碰沉睡少女的面庞。萧长风静默片刻后,将目之所及那枝开得最繁盛的花折下,放在碑前。

    有轻风过境,山顶的花儿们随之颤动,不羁的花瓣同风舞起又坠下,好似像一场花雨凭空落下。白锦织同萧长风静立在碑前,这阵风,仿佛无声叹息。

    两个人的秘密便是此——白锦湘。

    从前曾是少年恣意,三人江湖行,自从一次意外之故后,世间只留下白锦织和萧长风了。

    过了许久,白锦织从碑前站起,向萧长风扬起一抹释然微笑。

    萧长风紧握而颤抖的双拳方才缓缓松开。

    “锦湘的事,你不必挂怀,十余年,天上有灵,她应是原谅你了。”他抬手拍拍萧长风的肩,语气淡然。

    “白锦织……”

    白锦织轻笑将手移在萧长风欲启的双唇上,示意他勿要再言,而后低头拥了石碑入怀,好似将世间万物纳入怀中。

    这十余年来,两人互相安慰的时候很少。因为不知如何启齿,失去了妹妹的白锦织,导致白锦湘逝去的萧长风,这两人都无法安慰对方,只得刻意勉强自己不去在意。

    世上如意的事少之又少,从那之后,两人间便有了一道无形的隔阂,不必明说,有心之人便知晓这道隔阂究竟是什么。

    可两人相见如旧,在努力照常那般相处。

    当两人正欲走时,一道凌厉掌风袭向白锦织,萧长风早早便察觉,眉眼紧蹙,反手将那道掌风击碎。

    瞬间,肃杀之气从萧长风浑身自上而下漫延出,令人近而胆寒。

    “今日本座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本座教中造次”

    萧长风心中一寒,此地教中除白锦织外本该无人知晓,今日竟有人到此埋伏袭击,除了彻查此事后,更要严加排查教中安危,否则事端多生。

    他微扬起掌,脚下气浪翻腾,卷得四周花叶翻飞于这道罡风中,随之反掌,气浪扩至四周爆开。一把将白锦织拉至他身后,沉声道:“本座在,无人能伤你。”

    白锦织弯起眼一笑,将手从萧长风那里扯回,戏谑道:“教主大人还是先将那贼人揪出来灭口吧。”

    萧长风气极反笑,转头不再理还在贫嘴的白护法,目光寒彻。

    一道黑色身影闪出,口中大喊着“白锦织!去死吧!”,手执一剑,向白、萧两人斩来,带着一腔绝望的濒死挣扎。

    萧长风到底不是吃软饭的闲人教主,虽说为人懒散,功力倒不因为他颓懒而倒退,至今也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只是稍稍抬手,那人便软软倒在地上,血液洇湿了四周草木。

    那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面上遮掩的黑布已经被强劲的气浪撕裂成碎片,萧长风这才看清是谁。

    是白锦织殿中亲信。

    萧长风冷笑一声,抬脚踩在刺客脸上,暗暗施力,嘲弄道:“白护法待你极好,你今日这般害他你可尚有心”

    那人却喘着粗气抬手想将萧长风的脚移开,满手血污的手让萧长风作呕,于是那人手还未碰到他靴面,他便将脚移开了。

    那人咳了几声后从胸膛中爆出一阵嘶哑的笑,胸腔中好似拉了风箱,每笑一声,他胸腔中便透出可怕的漏气般干涩沙哑的声音。

    他在地上挣扎着做出个口型,“仁至义尽”,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如何。

    白锦织自始至终沉默不言,在萧长风身后宛若观局者。

    看着刺客这般姿态,引得萧长风心头一阵不知名的火烧得肆意。“那本座便给你个痛快吧”

    此时,沉默了许久的白锦织却道:“我亲自送他最后一程。”

    地上的血人听闻后露出仿佛解脱的微笑,在那张变形的脸上显得扭曲诡异,白锦织视若无睹,低头垂眸看他,眼神深邃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他低低同那人说了什么。

    刺客双目圆睁,口中喃喃几句后,忽的爆发出一阵力气,伸出手想要将白锦织拉下。

    萧长风见势头不妙,眉头一皱,运了功掌风断了刺客的手,又将白锦织拉过来站稳。他嫌恶的皱了皱眉,那血溅了他一手。

    刺客狂笑几声后,眉目间多添出一丝狠厉,“嘭”的一声,他竟自爆了,而在这阵腥风血雨中,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甜香,白锦织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几乎是嘶吼出声:“萧长风!有毒!用袖掩住口鼻!”

    萧长风一怔后,便迅速用袖口掩住了口鼻,到底晚了一些,还是吸了不少毒雾进入肺腑。

    他转头看白锦织,白锦织在一旁侧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拳握得死紧。

    “怎么了”萧长风疑惑道。

    “这是乌丹红的味道……剧毒。”说罢,他便从袖中带出一只小巧白底青瓷瓶,从中倒出一粒浅绿小丸,不由分说塞进萧长风口中,面色有些苍白,随后道:“清心散能祛百毒,你快些服下。”

    萧长风愣了片刻后便服下了,好在毒性还未发作,此刻他并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而后他便疑惑道:“你呢为何不服?”

    白锦织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算得上笑的表情,轻声说:“那是最后一粒了。”

    萧长风淡然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些崩坏。

    清心散,是白锦织自制的解毒剂,身在江湖中,难免为人所暗算,他颇通此道,便制了清心散常带在身上。而这清心散,炼制颇为麻烦,白锦织三年只制十丸药,用料极其珍稀,炼制过程也十分麻烦。曾经萧、白两人九死一生,在危难之中能够保全性命,多亏了这些清心散。

    白锦织说,世间还未有清心散解不了的毒。

    可如今白锦织同样身中剧毒,却把解药给了萧长风。一时间,萧长风眼眶泛酸,心口如撕裂一般痛,一把按住白锦织的肩头,嘶哑着嗓子唤了声:“白锦织”

    白锦织没有应萧长风,他忽的身形一颤,就这般堪堪倒地。萧长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起,霎时,萧长风心中百味陈杂,更多的是自责与悔恨,似要将他心脏撕裂的剧痛,从这一刻开始,将永远折磨他一辈子。

    将白锦织揽到背上后,萧长风立刻带着他赶回教中,耳畔风呼啸的声音已经模糊。

    他快失去他在这世间能信赖的全部人了。

    曾经白锦湘的微笑同方才白锦织的微笑在他记忆中重叠成一张脸,扭曲而愤恨的表情,用诡异而阴冷的声音,伴着嘲讽的笑,同他说:“都是你的错。”

    白锦湘,是萧长风和白锦织共同的妹妹。三人相识在世间最肮脏黑暗的地方,互相扶持着长大成人,一起互诉心事与将来的梦想,虽三人并非血亲,却更胜亲人。而萧长风,正一个个的失去他们。

    同他出生入死的人,最后都离去了,只剩下他一人独活。

    他心中烦闷,仿佛心脏被荆棘缠绕,坠入了冰窟之中,刺痛而冰冷。

    沈莲歌是第一次见萧长风脸上有如此表情,慌乱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她沉声做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对他说:“莫怕,既是毒,便有解。白锦织擅毒,他兴许有办法救自己。”

    萧长风则是一脸难以置信,灰暗的眸里闪过一丝光亮,却又暗了下去。

    紧接着他颤声问:“若是他醒不过来呢”

    虽然沈莲歌很想骂一句他就是乌鸦嘴,可她也不能保证白锦织能够醒过来。方才她一观白锦织所中之毒,发现已是为时已晚,毒性极烈,而她又不擅解毒,恐怕是回天乏术了。

    白锦织脸色苍白,那双总是闪着灵动狡黠光彩的眸紧闭着,唇瓣微抿,已泛出紫色,好像忍受着莫大痛苦。

    这一切对萧长风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他只擅武,论武功江湖上无人能及他,而此刻,他竟要看着亲人离自己而去,自己却手足无措,毫无办法。

    沈莲歌给萧长风端了盏安神茶,现在教中忽的出事,若连萧长风也沉不住气,此番必将成为般若教的劫数。

    夜里流萤飞舞,正是一年浮暑,草木间都透着燥热湿闷,夜中也不见得凉意泛出,星子倒是比往日更亮些,好像被热风擦拭出了耀光。

    顾玄今日听说教中所生的一切事后,心中先是一颤,而后便陷入了浓重的担忧里。他不知萧长风现在如何了,可他已经迈不出那一步,再去看萧长风一眼。

    他害怕,却依旧喜欢着,敬着萧长风。即使萧长风所做的一切确实过分,他为此倒是也做了不少思量,若是有一日真要进展到那一步,他必不会让萧长风在他身下委屈,那人的骄傲与骨气,本就不应该被人压在下。

    若是说位于下是一种屈辱,那顾玄愿意受着,他不舍得让他敬着爱着的神祗有一丝不快,受任何屈辱。更何况是由他亲手来的话。

    他心中早知萧长风对他这份沉重的爱意感到不悦甚至恶心,他也不打算告诉萧长风,可萧长风却总要将这道横在他心口的疮疤撕裂、缝合,撕裂、缝合……

    现在他只愿萧长风安好便是,多的已经不想再求,毕竟他也不是很能接受屈人身下的感觉。

    即使在萧长风那里受了多大的委屈,顾玄都不会对萧长风产生任何一丝恶意,相反,他竟生出更多依赖。可能这是一种病态扭曲的情感,却又无法割舍。

    他同世间唯一的联系,唯此萧长风一人。同他一道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萧长风了。他为了萧长风堕入修罗道,手执刀刃取人性命不含一丝犹豫,却在摘下清晨一朵犹带朝露的小小不知名花朵时沉默。

    他无路可退,他只有一条路能走到黑,那条路是萧长风。若是没了萧长风,那他存在于世的意义也便没有了。

    这份浓烈真挚的敬爱,不知有多么炽热,能消融世间所有冰霜。

    它驱动着顾玄一次次出生入死,只为萧长风欣然一笑。

    顾玄只想,哪天等他了却了前尘旧事,摆平教中一切障碍,他就归隐山林,若是能同萧长风一道,那便是他此生最大之幸。若萧长风不愿,那他便默默护萧长风一生一世,之至他死去。

    兴许他卑劣的灵魂在死后,都要在黄泉渡口回望一眼他的长风。

    这是他此生的愿望了。

    想罢,他还是去看了萧长风。沈莲歌守在萧长风的塌边,看到顾玄来了,轻轻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轻笑道:“小棺材,来,坐这儿。”拍了拍塌边。

    多亏沈莲歌一盏安神茶,萧长风沉沉睡了过去,此刻吐息均匀,双目静阖,不理世间事。

    顾玄迟疑片刻后便走了过去,坐下仔细端详萧长风眉目。萧长风眉目生得凌厉上挑,傲骨分明,睫毛浓密纤长,顺着眼睑细细密密成一道柔软的弧。他五官生的并不纤细,反倒是刀削斧刻,眼窝深邃。双唇的颜色浅淡,顾玄心想,这张唇若是沾上什么突兀的颜色,一定艳极。

    沈莲歌看顾玄看得如此认真,不住打趣道:“小棺材,莫非是看上教主了他生得确实好看,一副勾人的好皮相呢。”

    说罢还不住像顾玄眨眼,一双美目弯似月牙。

    顾玄脸腾一下红起,扭头别开目光,口中只道:“主上……主上不可冒犯。”

    而沈莲歌笑得眉目弯弯:“诶呀,小棺材脸红了怎么这般怕羞莫怕,要是真的喜欢,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嘛。”

    看顾这般扭扭捏捏,沈莲歌更有作弄他的心思,一抬手便将顾玄一把推向萧长风身上。顾玄措不及防,堪堪停留在距萧长风唇齿间不到一毫厘的地方。

    这一瞬,那人平稳的呼吸在他心头无尽放大,成了他胸腔中的波澜壮阔。

    他呼吸一滞,而后便是愠怒,起身压低嗓音怒道:“沈姨!莫要胡闹!”

    沈莲歌笑着逃开,道:“只是这般便脸红心跳那往后岂不是……”

    “沈姨……!”

    此刻顾玄的脸已经红到不可思议,若是一杯凉水顺着他头浇下,难说会被他脸上的高温蒸腾。

    酷暑间,几片笑意衬得这丝夏意不再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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