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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过早晨时分，天蒙气便阴沉的厉害。满天乌云压将下来，似是要将世间万物吞噬。青鸾撑着小伞，转身去了东边的御药房。御药房里药香袅袅，处处氤氲着淡淡的草药香。
青鸾绕过枣红木药柜，没有看到刘子凡的身影。只有几个小内侍，在忙着整理草药。他们见了青鸾，纷纷垂手问安。青鸾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忙着，她则假意随便转转。
及至她走到一处“海棠”的柜子前，便对那些内侍说道：“这味海棠你们先拿出来预备着，一会儿储秀宫会有人前来取药。虽然刘太医不在，你们也要谨慎些才好。”
于是有一个内侍便走过来，一面拿药一面悄声对青鸾道：“秋姐姐已经对我说了，穆姐姐只管把七色海棠拿来。我等着姐姐过来，将这味药一并送去储秀宫的……”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青鸾努力想了半天。方才大悟，原来这个内侍就是来顺。记得上次秋影还向她提过的，说什么来顺想着投靠自己。现在听来顺说起，青鸾不觉印证了这个想法。
由此看来，来顺大约是早就洞悉了自己的举动，方才会故意混在御药房帮助自己的。算来也是一个有心人，不过既然来顺可以在自己毫不知觉的情况下，掌握自己的行动，的确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
于是青鸾又想起了上次，杖刑陆亭枝的时候。来顺为了给自己哥哥报仇，几乎对陆亭枝是下死手来打。如此看来，来顺也算是一个危险人物了。青鸾不觉有些警觉的看着他，感觉有点可怕。
窗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雨声，青鸾不觉回过神来。将手里的药瓶子递给来顺，悄声嘱咐了一番，这才举步离开。萧瑟冷雨中，青鸾似乎可以看到，御药房里来顺邪恶的笑。
半空中一声惊雷，似乎是预告着春日惊蛰的春分。于是翻新的泥土间，亦是爬出了不少的小虫子。他们来回蠕动，忙着为即将到来的温暖春天，选择新的巢穴呢。
青鸾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小虫子，然后拿出剩下的七色海棠。碾成粉末洒在地上，直到看着小虫子垂死挣扎，四脚朝天的悲惨模样。方才冷笑着离开，这里距离惠妃的景和宫，只有不到五十步远。
“啊——”青鸾一面大声叫喊，一面朝着景和宫拼命跑去。景和宫里的灯柱，此时也慢慢点亮。随后便有小宫女出来，询问青鸾是何缘故。青鸾假意万分惊恐道：“救我，惠妃娘娘救我！”
她的惊呼声，亦是惊醒了午睡的惠妃。惠妃披着衣衫，从内室走出来。然后吩咐侍女沏了一壶热茶，递给青鸾压压惊：“怎么回事儿？看你的样子，很是惊恐——”
青鸾却是咬着唇，一副惶恐的表情，还用手指指向景和宫的前院。惠妃疑惑之际，也便随着好奇心的驱使，前去探查。青鸾忙趁惠妃不在的空当儿，将那剩下的七色海棠粉末，全部洒入了胭脂盒里。
雨声渐渐变得小了很多，湖面上的绿藻冒出了新的生命。到底是春雨滋润万物，池塘中的小鱼儿来回穿梭游弋。自由欢畅，甚是惬意。有春风拂面，有茶香萦绕，午后的时光最是难得。
惠妃穿着一条厚厚的丹砂菱花大氅，慵懒的倚在美人榻上。饮着茶水道：“想来是打了春雷的缘故吧，那些小虫子竟是死了一大半儿。倒也可惜，一会儿本宫让人收拾了就好，你不必害怕的。”
“那便好，”青鸾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说道，“青鸾自来见识短浅，从未见过这种情景。多亏惠妃娘娘出手，青鸾在此谢过。”惠妃微微笑着，摆摆手只到是算了。
于是青鸾便坐下，与惠妃闲话家常。淡淡的日光，从茶盏间的碧螺春下，闲闲的划过。袅袅茶香，在茶炉子上泛着滚滚青烟。在青鸾看来，惠妃是一个娴静如花的女子。
不同于陆亭枝的温婉如水，惠妃更像是超脱于红尘之外的女子。像极了佛经中的莲花，也难怪她的寝宫，处处绘着佛经、莲花之类的物件儿。青鸾很是羡慕，这样一个不受红尘侵扰的姑娘。
如今确实要接她的手，嫁祸红袖。青鸾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听惠妃说起她的家世。青鸾倒还是可怜这个惠妃，自小遵循三从四德。毫无主见，性格软弱，如果不是李家女儿，早就失了宠幸。
“昨天去太医院的时候，听说新鲜的海棠可以调理身子，”青鸾趁势说道，“娘娘何不趁机，取了这海棠花送给皇后。也好让皇后在皇上跟前替娘娘美言，也免得娘娘独守冷宫。”
谁知惠妃却是抿嘴一笑，摇头道：“本宫自来一人便可，何苦讨那个热闹？”别的女子不都是上前讨好，唯有惠妃躲得远远。青鸾知道，惠妃是不想与皇家有太多的纠葛。
“娘娘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李家着想，”青鸾抓住家族利益这一条，继续说道，“而今李贵人还在司刑房，又是陷害陆贵人母亲的凶手。娘娘难道就不想着，救救她么？”
果然，青鸾这一句话。让惠妃的心儿陡然一惊，昨天探望红袖的时候，红袖就很是不情愿。尽管她与红袖关系甚远，可到底是李家的女儿。她也发愁，如何救出红袖呢。
“好，本宫这就去御药房，是不是取了海棠花熬药便可？”惠妃说着，便取了貂绒披风预备前往。青鸾连连点头，说道：“我已经让御药房的人准备下了，娘娘前去就好了。”
惠妃不明就里，反而认为青鸾最是贴心。还另外给了她一小罐碧螺春，笑着点头离去。看着惠妃淡然的背影，青鸾忽然觉着自己有些狠心。为了一个所谓的理由，却要这么陷害她。
好吧，后宫中至少要先占据主动权。不然被别人抢先，可就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鱼儿了。不管如何，青鸾都是为了巩固楚云宏的皇权。这条道路上，的确是要牺牲太多的人。
花落，叶碎，风冷，渡头馀落日。光影夹杂，在池塘上泛起粼粼波光。岸边的太湖石静静矗立，折碎了一地的海棠花落。风吹起，淡淡落花香。凌乱的团团光影，在此时变得涟漪圈圈。
储秀宫处传来低沉的咳嗽声，皓雪连着三天高烧不退。咳得痰中带血，玖月越发惊恐起来。须知道少年吐血，自是命不长已。遂忙忙的去请了刘子凡来，另外还通知了青鸾。
及至青鸾赶到的时候，刘子凡刚刚把完脉象。玖月甚是担忧的询问病情，但见刘子凡只是长长的叹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玖月的心，瞬时凉了半截儿。刘子凡医术高明，如今却也是回天乏术了。
“微臣这里开了方子，你只是让皇后暂缓病痛罢了。”刘子凡说着，便吩咐内侍前去熬药。谁知汤药才一断上来，送进皓雪的口中时。皓雪竟是喉头一紧，头脑立刻昏了过去。
刘子凡忙上前压住皓雪的胸口，上下做了几次复苏工作。只是时光滴漏，刘子凡眼看着皓雪的眼神散乱。却也只是无能为力，艾灸也好，灌药也罢，此刻都是无用功了。
“娘娘，娘娘——”玖月抚着皓雪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忍不住滑落脸颊。她想着先前皓雪对自己的好，如今就这么去了。只觉着一切都是梦境，或许梦醒来就可以看到皓雪的笑了。
青鸾亦是心知肚明，她送去掺杂在海棠花间的七色海棠。已经经由惠妃的手，送来了储秀宫。这七色海棠生在惊蛰之后，带着露水的毒素更加猛烈一些。只是没想到，皓雪竟然会就此断送了性命。
“你先不用悲伤，”刘子凡抚了抚皓雪的鼻息，缕着胡须沉声道，“依老臣看来，皇后只是深度昏迷。若要唤醒她的话，除非是找到相应的解药才可。否则一旦超过一个月，可就真的送了命……”
听到这里的时候，青鸾算是有些不甘心。当初说好的，让皓雪一招毙命。哪里会想到，皓雪竟然残存一缕生的希望。她不觉暗里咬紧了牙关，握了握拳头，思考着接下来究竟该如何。
“如今只好先禀报皇上，”刘子凡建议道，“再将皇后移居暖阁内，用炭火熏染身子，也好有利于尽快恢复。”好吧，刘子凡的建议让青鸾愈发恼恨，暖阁可是她的寝宫呀。
青鸾不觉暗里嘲笑自己，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呀。她本想着害死了皓雪，来指认李家的罪证，自己也可以长久的留在楚云宏身边。谁知道反过来却是皓雪得了好处，移居到自己的暖阁中！
“这样不大妥当，”青鸾上前细细分析，“如今皇上在筹备春耕一事，而且每晚批阅折子，最是厌恶有人打扰。如今将皇后移居暖阁，岂不是扰乱了皇上的心么？”
玖月听了这话，立刻反驳道：“皇上自会有主见的，何须你来指手画脚？你也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女！”许是玖月着急了，她从未说过如此发狠的话来，着实让青鸾吃了一惊。
烛火长长，寒夜漫漫。半空中竟是飘洒下绵绵春雨来，早晚温差甚大的春雨，在今日却是变得格外寒凉。院子里的几株海棠花，早已经是坠落一地。池塘里，泛起点点微波。
御药房里，刘子凡正在细心的翻看古籍医术。或许上面会有记载的解药，周围静极了，只可以听到细雨拍打窗子的声音。彼时廊檐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内侍通报青鸾来了。
“倒是辛苦大人了，”青鸾一面说着，一面坐下来道，“不知大人何事找我？或许我可以帮的上忙的。”隔着一道烛火灯影，青鸾看到了桌案上的那些白色粉末，有些像是罂粟粉。
但见刘子凡指着那些白色粉末，谨慎地问道：“昨日玖月来说，这些天皇后服食的七色海棠，是你从李贵人那里得来的？听说你关押了李贵人，一直在找寻解药对么？”
这个玖月倒真是说了出来，也这正是将嫌疑，转移到红袖这里最好的机会。她自己亦是皱起眉头：“起初是没有法子……我也并不知道，若不是请了大人前去把脉……解药，李贵人不肯交出来……”
刘子凡听了这话，不觉沉默许久。他在古籍医术上翻找，并未找到关于七色海棠的任何记载。如果一个月内找，青鸾不觉在心里暗暗窃喜。不到解药的话，皓雪就要魂归黄泉了。“这是从海关，查来的罂粟粉。”
是了，桌子上正是商人私自贩卖的罂粟粉。而且据刘子凡交代，这批罂粟粉是被装在盐帮的货物随京北上而来的。一路上车马随从，驿站伙夫，人员庞大，根本就查不出来幕后指使。
“不过既然是从李贵人处得来，你为什么不上报皇上？谋害皇后可是杀头的大罪呀！”刘子凡暗暗提醒道。谁知道青鸾却是镇定自若，云淡风轻道：“我本就是要让皇后死了，才可指认李家的罪证。”
这番话从青鸾口中说出时，刘子凡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不敢相信，这个自小就在皇宫长大的姑娘，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刘子凡一时怔在哪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并非是我歹毒，”青鸾看到了刘子凡讶然的神色，慢慢解释道，“而是死了一个皇后，就可以以此为契机，找出幕后贩卖罂粟的人。巩固皇权不说，对于家国来说也是一件功德。”
素入宫做了四十年御医的刘子凡，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皓雪的死果然能够换回指认李家的证据，那自然是最好。所谓有得有失，刘子凡权衡利弊之后，终是选择了默许。
半刻，才听到刘子凡低声说道：“不管怎样，这件事儿非同小可。找寻解药仍然是需要的，那么如何指认李家，就全看穆姑娘的手段了。”他捋了捋胡须，望着天边的雨幕出神。
在青鸾看来，这件事的功败垂成在此一举。如今说动了刘子凡，那么接下来便是要开启一场好戏，李红袖注定是要失败的。她起身离开，消失在灰暗的垂天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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