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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闲臣 > 第274章 雨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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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四,司命,黄道日,宜成婚、开业、求财、生意、置业、求子、相亲、易门、祭祀、祭祖、开光、礼佛

    钦天监监正花了不小地功夫,不知推演多少次才得出这么个普天同庆的黄道吉日,的确不错,阴云密布大雨倾盆,适合成亲!不论是一对新人还是恭贺宾客,大抵都想掐死他。

    地点在京城东北方向,老宋家在此处有一座古宅,紧挨东北城墙,藏风纳气聚拢庚瑶,形山溪之险峻,吞五方之水火,据传是出高官显贵的风水。古宅后方一片雎园绿竹、翠色耸如亭盖,不大,但极有神韵,徐明珠年幼时钟爱于此,冬日避寒夏日避暑,无事又常躲来玩耍,古宅每个角落每一片砖瓦青石都了如指掌,比辅国公府熟稔。有一回心事重重,独自一人来到此处,在林中一株老竹上持刀镌刻,写下‘说与风听’四字。

    心思不曾与人说,愿以竹为媒,散于风听。

    昨日林枫便被身姿高挑的明珠少女带来观宅踏院,曲径通幽就欣然而往,不顾通向哪里。后门外竹林处羊肠小径自不例外,所以青年有幸观赏少女狗爬一样刻在竹上的字,没来由的心中一颤。

    本是风雅至极不沾红尘的清香事,听来幽静高远,得悟甚至能感受诗情禅意。只一见字迹斑驳歪斜、不堪入目,像钻入泥地中的蚯蚓,扭曲攀爬,便什么风雅涟漪都没了。

    面容羞赧的明珠少女脸颊微红,说字镌刻七八年了,彼时她还不是女夫子,斗大字识不得一箩筐!

    林枫扶额叹息,问一箩筐是多少?

    女子红唇恹恹,答不上来。

    青年说女夫子也是夫子,要比男夫子更出众,真当教书育人,小小肚子须装得千斤学问、百丈至理,更有体己自悟出见解与道理,有思想有见地,不可人云亦云。

    临了加了一句,我师父便是如此!

    少女心想也只有这般严苛想法的师父,才敢金銮殿上将陛下骂得猪狗不如、不敢出言。只有学问重千斤、高百尺,才教得出这等学生。

    当下对未来夫君行礼言是。

    不曾想青年哈哈笑道你是女夫子,又不须教书育人,管那么多干啥?宋家养不起你?

    女子瞠目结舌。

    观宅是宋老匹夫的意思,说是成亲之后林枫浮萍人物根源在郑州,于京师之地无家无业,何以娶得他老宋家的婆娘?这方古宅便当做他二人新婚洞房,两日之前房契地契的名头改为宋明珠,如今凤冠霞帔红裳羽衣的女子,轿后挑担人吃力担起的红衫木箱中,奇珍嫁妆无数,那两份地契房契赫然在列。

    林枫不愿白占便宜,尤其是老宋家的便宜,一来老东西混不吝的性子,指不定啥时候把自己赶出去流浪街头。二是他与老东西关系实在算不得一个好字,吃人嘴短人拿手软,老丈人也不例外。寄人篱下的日子别人过得舒适安逸,林枫却住不惯,浑身不得劲。

    是以其余嫁妆林枫皆不置一词,宋明珠愿带来便带来,不愿便送回老宋家,反正他也没打啥歪主意。唯古宅两张契纸,其实是他借方家少爷五万两买下的。入得方家门,再要不回去了。

    此刻坐于大红喜意奢华轿厢内的女子,玉指纠结地绞在一起,回想一把大胡子的老东西训斥并非‘入得家门,孝得当姑嫂不违’‘夫君有命,终奉无衍’,而是霸道绝伦的‘敢欺负你就打,老爹给你做主,老宋家的女娃娃就得当家’。

    后面还有几句脸红似火烧的‘生一堆大胖小子来,老夫教他们练武’。

    抬轿下落与挂上方字牌匾的古宅门前,积水瞬间侵入轿中。大红遮脸布的少女感觉出光线一亮,泥水未曾流到脚沿,自己便被温热手掌牵了出去。

    跨火盆入家门,祭拜天地先祖、高堂父母,喜气盈盈地门庭中不住有恭贺之言,一句一句出自不同人之口,排列有序,仿佛事先演练得当,又像遵循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规矩。少女听得出音色,那些老迈的声音无一不是高到天边的人物,比之父亲差不得许多,年轻些的也都是麒麟之才,名动一方,耳边高喊拜天地的是让雄狐豺狼畏惧三分的方敬亭,从始至终音色浑然透彻,由衷地喜庆。

    最后出言打趣的那位,一声笑则满堂阒然,中气十足,不甚威严,甚至有些漠然冷意,像极了她只见过两次的陛下。

    少女如坐针毡,历来不曾参与这等事物的天子,唯恐亲近一人而搅乱朝局,居然也来了!

    殊荣之大圣眷之深,少女如坠冰潭!

    一个时辰之后酒宴开场,丫鬟将她领往洞房独坐。清新淡雅的少女听窗子后方暴雨冲刷竹林声、竹叶随风飞舞的沙沙声,神色有些黯然。心中叹了口气,她默默摘下头巾想看看曾经喜爱的竹林,‘说与风听’写的不好,谁见谁笑,可时至今日那依然是她觉得最好看的字,本心本意,不含任何伪作。写的时候畅快淋漓,一边大哭一边大笑,刻刀在手中劈砍般的留下刻痕,肆意枉然。

    十几年的心事,只有风肯听,也只能说给风听。

    头巾下一双漂亮眼眸好像会叹气,甫一露出便被人看了去。少女惊骇欲绝,不远处的喜桌上端坐一喜服青年,呆呆望着窗外。察觉到少女目光,青年回望过来,目光一触,两双会叹息的眼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胜酒力,躲进来的!”青年挠头淡笑,一边说着没人敢来洞房寻人,安全,一边本着一张不红不喘的老脸倒酒道:“过来喝杯酒吧!”

    青年倒了两杯,一杯递给少女一杯起身高举,两人盘手相错一饮而尽,便是合卺酒。

    “你知不知道你我成亲,是我与你父亲或者说我与陛下的一场交易!”

    “我知道!”

    “为何同意?”青年问“既然知道,就该明白交易的重点不在成亲之人,在成亲本身。宋太虚之能,未必不能动摇帝命!”

    少女惨笑,点缀腮红唇红的色泽也掩不住面庞苍白如纸,“一件事总要有人做,并非我是做事人,而是做事人是我!宋明珠是宋家人,生是死也是,父亲想让我嫁,我就一定要嫁,还要嫁的心甘情愿!”

    “十八年养育之恩,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他要我死,我不能不死!”少女笑语盈盈,眼中雾气朦胧。她忽然捂住胸口倒了下去,嘤咛啜泣,哭声沙哑的竟有些嘶吼。

    谁人不曾有怨气?她也怨也恨,可她没有办法!就算是死,也要顺着父亲的心意,否则便没有意义。

    青年点头,忽然笑着说以身饲虎,两人命苦!然后用力抱住少女,轻声道:“我一人之过,牵累无辜,抱歉!”

    旋而他苦笑一声,开门而去。女子葬送一生换来的道歉,怎么说、谁来说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可他同样没有办法,他能做的只有这个。

    少女看着青年关门而去,没有丝毫留恋,伏在桌上泪如雨下更加痛彻心扉,雨水与泪水齐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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