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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府门前，一个男子悄然而至。
玄黑的衣袍，随风而展的黑发，如墨般深沉浓烈的瞳色，妖治绝世的容颜，明明没有过多的神情，也没有过份的冰冷。
仅是他身上那种飘渺到极致的气息，都能让人感到微微地惶恐和战栗。
这人是谁？
脱口而出的问话早已自顾自地滚回了肚子里，守门人吞了口唾沫，竟然在来人不动声色的步履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而闻声赶来的老管家却面露惊喜，对来人弯腰执礼，一副极其恭敬的样子。
“三少爷……是你吗？”
男子听到呼唤，茫然抬头，看到他眼底的喜色，不禁有些疑惑，这人他难道认识不成？
老管家急步上前，拿起他腰围上那枚烫金玉佩的的手微微用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你是……墨染吧？”
微颤的嗓音突然响起，男子微微一愣，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原来他的名字是墨染……
“你可识得我？”
似是带着几许叹息，声音又低了几分。
男子摇头，指尖微缩，过于靠近的让他有些不适。
“没关系，孩子，回家就好……”
老管家笑了笑，见此便将伸向墨染的手收了回去。
……
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精致与庄严的气质，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
“我当是谁，原来扫把星回来了。”
尖锐的声音入耳，已经一只脚踏入正厅的凌墨染微微一愣，眼中并未起一丝波澜。
他垂眼扫过那个对他出言不逊的女子，竟理也未理地径直走了进去。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听到正厅门外略显急促的脚步，眉角一皱，转过头，正好看见凌大小姐气势汹汹地向这里走来，不由心底一沉，看来……这大小姐和大夫人一样，得理不饶人。
“你把我母亲和两个哥哥害的还不够惨嘛？！如今回来做甚？你这个狐狸精生出来的小杂种……”
听到这话的墨染一挑眉，神色茫然。依旧一言不语，好似那女子骂的人和他毫无关系。
“大小姐！”
管家厉声喝道，“三少爷是老爷亲口承认的凌府三少，是你的亲弟弟，你这样说难道是想数落你父亲的不是？”
凌霄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管家。心里暗自骂道，这个老东西，要不是爹一直护着他，将凌府都托付他打理，他早就不知在自己手里死了多少回了！
“管家，是我多嘴了。不过他母亲是什么东西大家有目共睹。在这个凌府里别让我再看到他一眼！”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少爷，让你见笑了。大小姐她许是骄纵惯了，可不要听她胡说。”
老管家脸上仍是言笑晏晏，丝毫不受刚才的影响。
凌墨染冷淡地看向他，缓缓道，
“你知道我身世？”
见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老管家暗自叹了一口气，随后朝一眨不眨看着他的墨染点点头。
“三少爷，请随我来。”
……
直到管家和凌墨染身影彻底消失，依若雪这才大步从正厅的屏风处走出来，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三少爷。果然是姐姐的孩子，生的如此好看。”
……
———————
在老管家的带领下，二人绕过亭台楼阁，华丽院落，停在了一处古仆致雅的偏院门前。
门票守着的小童正在打盹，听到声响才咪咪糊糊地睁开眼，
“管家，你来啦。”
小童呆头呆脑的，待一双大眼落在管家身后的男子时，眼珠子更是立时瞪大了，嘴微张，神情呆愣。
这男子和房里挂着的画像上的女人竟如此相似。
“小辉，吩咐下去，将这芷心院收拾一下，带三少爷过去休息。”
老管家看自家小童呆傻的模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摆了摆手。
“三……三少爷！”小辉一时惊慌，没站稳，摔了一跤，待回过神来才猛然站直，连声应着，看向墨染的眼底满是好奇，黑溜溜的眼珠子转溜着，在门口赖着就是不肯离开。
“小辉！没听到我说的？！还不快去做事？”
这脸丢的，要不是其他下人都不敢来此处守门，他才不会派这个愣头青过来。
“知道了，管家，我这就去。”小辉回过神，见自家管家脸色黑沉地看着他，吓了一大跳晃晃悠悠地跑远了。
老管家看着这个小童憨厚可掬的模样，一时倒也实在不知如何责骂他，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
转身便看到凌墨染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面无表情，忙道，
“这下人不懂事，请三少多担待。”
墨染微微地点了点头，抬步就往院子里走。
老管家见状，急忙跟上。
行了几步，墨染却突然停了脚步。面色微怔，腰间的双手猛然握紧。
他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样，赤红的血丝自额上涌现，逐渐朝全身蔓延。嘴唇紧紧抿住，没有一丝血色，密密麻麻的冷汗直他眉角沁出。
“少爷，你怎么了？”
老管家看着摇摇欲坠的墨染，连忙伸出手去扶，可那深黑的挽袖却在他触到的那一瞬间躲避开来。
管家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眉宇间有些愕然。当时他没有反对将三少爷送至玄清观到底是对还是错？
“少爷，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话还没说完，人却突然跑出去了，老管家看着那个消失的身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二夫人，你的在生之灵可一定要保护三少爷啊。
…………
—————————
又是这该死的痛楚。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不久前，好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来到了一处阁楼。
那天，他看到了一个少女躺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那，只知道不跟着心的方向走，就会被活活痛死。
等他赶到了那里，看到少女无事，竟一下没了疼痛。他茫然，这少女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自他睁开双眼看到这个世界，他就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
师兄弟们嫌他孤辟，从不和他来往。
于是，他便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练功，一个人望着夕阳，看着日起日落，一天天这样过去了，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心痛，知道心痛是怎样的感觉。
他想知道为什么？
人生第一次有了疑问……
他想追上那个少女问问你是谁？
可刚想移动脚步，却发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阁楼传出，让他浑身像着了火一般地疼痛。
那个气息让他害怕，让他恐惧。
于是他便离开了。
忘记了那个让他心痛的少女……
如今，他又一步一步地来到了这里……
—————————
深红色的火焰自阁楼门上缓缓燃烧，蔓延成大片绚烂幽深的烟云。
森红的焰心不停地吐着火舌，瑰丽的紫光闪烁其中，让泛着神秘气息的阁楼更加恐怖阴森。
阁楼门外百米之处都可感觉到那股灼热到焚烧灵魂的气息。
“来者何人？”嗡嗡的声音自祝闻添口中发出，颇为震惊。
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气息，男子掩在黑袍的面容未有一丝改变。
“火，你放的？”
年轻的声音让祝闻添一愣，“孩子，这里危险，快走……”
见此情景，黑袍之下传来一声冷哼，萧穆的煞气自黑袍人身上传出，一股不输于阁楼内的浑厚灵力自那人周围缓缓蔓延。
片刻之间，百米之内尽被这股气息笼罩，阁楼门外妖异的焰火都因为这浑厚的灵力而黯淡了下来。
祝闻添见状一惊，手微微颤抖。数百年来，这半夏国的鬼火只有雪葵可以消灭。如今，这个男子竟然可以强行压制这鬼火。他的心血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不要……”
嘶哑的声音自祝闻添嘴中传出，他忙上前推开那男子，一瞬间浓厚的血腥气遍布四周。
他因这灵力所伤鲜血直流，顺势倒地。
“让它烧吧，烧的干干净净……少侠，你看我这祝府上下一百号人，今日都因这阁楼里的东西全死在了这，如今，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和它同归于尽……”
黑袍下一阵细碎的晃动，男子正准备开口，感觉到衣袖被拉了拉，微微低下头，
“你想烧了里面的东西？”
“对，求你了……”
祝闻添永远都忘记不了今天。当他从芫华国办完事情打算回来时，听到了几个来自半夏国的商人与人在一旁闲聊，便起了兴趣听了下去。
听说他们的那的火不管什么水都浇灭不了，只有雪葵虫才可以吞噬消灭，把在场的那些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时的祝闻添突然就想到了自家的那个阁楼。如果人力治不了它，那这鬼火说不定能行。于是他就花了重金请那几位半夏国的商人帮他取了一点鬼火的火苗以备后患。
可没想到，他一回来，就看到祝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全死了，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面色苍白，躺在血泊之中……
和当年他女儿玉梨死的时候一摸一样……
他悲痛欲绝……不停呼唤着萧江和落微的名字，祈求上苍可以给他一丝丝怜悯。
谁知，一个气未绝的嬷嬷告诉他萧公子陪着落微小姐回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他看到这祝府老老小小，死于非命。悲痛万分，当下就提着鬼火来到了阁楼前，想一把火与它同归于尽。
可没想，却有一个少年前来捣乱。
……
突然，卡嚓一声响，微不可见的裂缝自阁楼缓缓蔓延，逐渐连成大片。
黑烟自阁楼里满满溢出，如有灵性般卷着凶猛的妖力在空中交错挥出，连成紧密的大网朝墨染扫去。
大网之上，黑色的点点不停闪烁，泛着阴冷的色泽。光看着这凛冽的气势，这些黑烟一旦沾染上势必性命难保。
黑风呼啸声扑哧响起，看到闪也未闪便径直朝黑烟走去的少年，祝闻添不免吸了一口凉气，如此不闪不避，这年轻人怕是不要命了吧。
不过几秒的时间，泛着黑光的大网已近到墨染身前。轰的一声响，剧烈的声音传来，漫天的黑烟将百米处笼罩。
祝闻添猛地一颤，面露惊恐地看着黑烟里那模糊的身影，双手不停地颤抖，原来，梨儿，你死前竟是如此地痛苦，不怕，爹马上就来陪你了……
————————
刚从白苏国回来的萧江观此情形亦是大惊，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不由瞪大了眼，吸了一口凉气。
残余的火浪追赶而至，眼看就要落在心语和萧江的身上。
他们刚从白苏国送完落微小姐回来，便看到祝府遍地的尸体，和肆意侵蚀的火光。
萧江拔出剑挡在了火浪上，拉着心语连退了几步。
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剑应声而毁，萧江嘴里溢出鲜血，面色变得苍白。
与此同时，炙热的火息瞬间将这里笼罩，空气中一时弥漫着烧焦的味道，让人咳嗽不止。
心语一把拉住往里冲的萧江，大声道，
“萧公子，不要进去，你会没命的！”
这声音如此刺耳，又带着些许哭声，让萧江一时停下了脚步，他缩紧双手，缓缓闭上了眼。
里面梁木倒塌声不断，但心语却依旧听到了萧江坚定的声音，
“老爷在里面，我得去救他。”
“可…”
“心语，你赶紧走吧。去白苏国，去找落微小姐，什么都不要说，好好活下去。”
可拉着他的手依旧不肯放下，心语脸上满是泪痕，萧江回过头，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心语，
“心语，放手。”
那双眸子中化不开的浓墨深沉让心语兀地一愣，缓缓地放下了手。
她紧紧地咬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轻声说道，
“萧公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已经没有家了，不能再没有你这个家人。”
萧江听此亦是微微一愣，终是什么都没回答，头也不回地向里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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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四周的土地断裂处一丈来开的大坑，细小的黑光闪烁其中，发出哀鸣的声音。
一只灰暗的手从黑烟里出现，散发着阵阵浓烈的气息，落在大坑之外的墨染单手撑地，粗重地喘着气。
那只手突然伸向一旁的墨染，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伸至半空中，动弹不得。
墨染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细微的汗珠从额边滴下，手腕处甚至又被凛冽的黑风划开的伤口，鲜血直流。
那黑烟似是感觉到了这血液的鲜甜，更加肆无忌惮地刮开男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不知不觉中，另一只手也幻化出来，伸向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祝闻添。
在黑爪即将抓到祝闻添的一瞬间，一把剑迎面朝它袭去。
剑穿过黑爪，直直地穿破了它。可那把剑却瞬间化为了飞灰，不留一丝痕迹。
及时赶到的萧江匆忙跑到祝闻添身边，神色慌张，
“老爷……你没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闻添并未作声，只见他瞪大了双眼，似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转身挡在了萧江面色。
待他反应过来，便看到那只手深深地插入了祝闻添的身体里，鲜血从空中飞溅，全数滴落在了他身旁。
几乎在祝闻添落地的那一瞬间，萧江脸色赤红，嚎叫声愤怒无比，
“你毁我至爱，又杀我至敬，我萧江今日一定要和你做个了断！”
十年前，他怯懦，他贪生，只因在这世上还有一丝牵挂。如今他什么都不怕了……
萧江朝空中的黑烟看了一眼，神色坚定，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火焰剑。
这剑是他十岁那年，祝闻添送他的礼物。想到此，握着剑的手猛然缩紧，鲜血自剑把顶端流出，顺着刀面，滴向了刀锋。
霎时间，他迅速跑了起来，狠狠地朝天空中那团黑咽袭去。
可，萧江终是承受不住黑烟的攻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突的感觉一丝疼痛从后背袭来，动弹不得……
————
不远处，一个男子匆匆赶至。
一袭藏青长袍，黑发落于身后，刚劲素穆的身影，闲散立于屋檐之上，仿佛在祝府定格了亘古苍凉的烙印一般。
正在此时，一只白色的团子吃力地跳上屋檐，几乎是看到立于黑暗中的背影的一瞬间，小胖猫原本傲然的神色瞬间掩不住的惊喜。
它快走两步，正打算依偎在男子身边时，被他凛冽的眼神一惊，于是怯糯糯地扯了扯玄衣男子的衣袍，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撒娇讨好的模样。
玄衣男子愣了愣，弯腰弹了弹小胖猫肥滚滚的肚子，叹了口气。
“只知道吃，不做事了是么？”
小胖猫本就低垂的小脑袋更是耷拉了下来。
男子低头朝底下的祝府望去，只见遍地的尸体和火光，整个场景好不惨烈。
男子扬了扬嘴角，隐在帽檐中的眉微微上挑，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看我回来怎么找你算账。”
说完便轻声一跃悬于空中，瞬间来到了火光源头，阁楼前。
也许是感受到了不同反响的气息，那黑烟似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漫天的黑点被遏制了些许。
被掐住脖子的墨染终于被放了下来，黑色的衣袍被鲜血染成了深红，想来他在这黑烟里也是吃尽了苦头。
藏青男子将墨染稳稳接住，安全放置在了地上。
手中玉笛突现，朝着悬于空中的黑烟而去，感觉到庞大仙力的黑烟，急忙调转方向躲过了一劫。
扑了空的玉笛返回到了男子的手中，突然悠的笛声响起，音波一阵一阵朝黑烟袭去。
空中笛音不断，浓郁的仙力在四周不停消散着黑烟。
可躺在地上的墨染却无暇顾及，他看着那道渐渐破碎的黑烟和恍若悲鸣的叫声。
突然感觉到一股悲凉荒渺之意在心中涌现，这该死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这是十八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犹若过了一个世纪般亘古悠久，男子缓缓闭着的双眼徒然睁开，耀眼的金色光芒从他身上席卷开来，比刚才充斥在黑烟四周的笛声更加炫目威严，一直悠扬婉转的笛声突然直起直落，化为一道夺目的尘光冲破黑烟的桎梏，直直得朝那两只黑手飞去。
笼罩在阁楼上方的黑烟似是被这股光芒冲散，一声低沉到极致的哀鸣声响起。
黑烟停止了攻击，迅速逃回了阁楼之内。
……
阁楼门数米之内，错综复杂的大坑之中，一副刻在石板上的画掰成两半，两排漆黑的大字刻在其上，远远望去，幽冷的气息上竟带着远古的厚重苍凉。
墨色泼染别离画，
自古多情空余恨。
男子缓缓念了一声，盯着那漆黑的刻字，一瞬间竟有些微微晃神。
徒然之间，他漆黑的眼眸突然燃死了灿金的火焰，直逼天际的微光缓缓自他身上涌出，蔓延至阁楼四周，一瞬间席卷了百米之外，在这股雄浑恐怖的气势下，阁楼内那滚滚黑烟缓缓熄灭。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片菩提叶，轻声念了一句，只见那片叶子缓缓飞向阁楼，化作一片金光笼罩在阁楼四周，没过多久，那道光就消散了。
整个阁楼内外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之中，就连刚刚脱离魔爪的墨染也恍若知觉一般，静静地望着那沉黑幽深的墨字。
一阵清脆的咳嗽声突然响起，墨染猛地一惊，抬头正好看见那男子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只见他缓缓向他走来，眼中暗金的火焰缓缓熄灭，他上前摸了摸墨染的的头，似是感受到了什么，身形一动，消失了。
片刻之后，阁楼内已经熄灭的黑烟缓缓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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