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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响三声，折桂堂逐渐安静下来。
云檀撇了撇嘴，挪坐到一边去。“云览”凝神往门口看去，却是赖含谷迈步进来。
赖含谷不负其名，身长五尺，圆脸厚唇，果真像个蛤蟆。肥大的身躯罩在空阔的道袍下，扶风灰色的道袍在他身上简直像一个大口袋。
似乎被失去独子的阴影笼罩着，他油腻的脸阴沉无比，显得有些可怖。
“浙西百丈崖前日发现了一个小型秘境，本座和吴掌门商议过了，让几个内门弟子带师弟妹前去历练一番。可有谁自愿前往？”
折桂堂内鸦雀无声。
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新弟子若是有个闪失，做领队的自然难辞其咎，况且这种小型秘境并没有多少油水。内门弟子常年跟在长老掌门身边，眼界早容不下些许小物。
赖含谷瞥了一眼，又道：“这次已经定下让云昭做领队，不过叫你们帮忙看着点，别把人弄丢了，这么难么？”
底下有人心思渐渐蠢动起来，云昭既然已经练成濯缨剑诀，是否果真如传说那般能沟通天地？那是剑圣的绝学，若能窥上两眼，学个一招半式，涨涨灵力修为，说不定还能冲过结弦期，直达破障。
各人心中都做了思量，堂下渐渐举起了几只手来。
这种初级秘境谢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蓬山大小上百个秘境他都轮了不下十回，最是无聊。何况“云怅”是外门弟子的身份，显然不能被选入随行的行列里。他若不去，就更没意思了。
“云觅。”赖含谷耷拉的眼皮抬了一抬，“你也去。”
“云觅”没料到赖含谷会钦点他，只好恭敬地回道，“是，弟子遵命。”
“云昭都疯了，也不知道癞蛤蟆这回安的什么心思。”云檀的捂着被“云觅”打痛的腹部，不安地嘲讽道。
“他疯了？”
云昭有疯魔之态，这只是谢容当时的无心之思。
云檀白了他一眼，许是听他语气平静了下来，有虚心承教之意，免不了摆起架子，坐得直挺些，“他竟直呼掌门为爹，要不是精神错乱发了疯，就是走火入魔，不要命了。”
“云觅”看了他一眼，悠悠道：“那是剑圣的秘籍，又非旁门左道，怎会走火入魔。”
就听得对方冷哼了一下，含混不清的酸意就弥漫了开来，“他又不是当剑圣的料。”
赖含谷见弟子已把名单整理在册，捻了捻胡须，他深沉浑浊的目光一顿，苍老的指骨翻开《本草》第一卷。
这是扶风弟子的例行早课，折桂堂内很快响起了读书声，摇头晃脑绕上房梁。
早课约莫两个时辰，完毕后便由大师兄领着一众弟子去练习灵术，扶风一派惯使金针，于是还会做一些此方面的练习。
谢容早已在几天前便打探清楚，扶风内部既分两派，便就有两位大弟子，吴派便以云昭为首，至于赖含谷一派，他却还没见过。
“云觅，这是你的护甲。”
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眼便出现在眼前，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人，作为大师兄，实在是年长了些。
“云觅”接过护甲，寻常的黑铁所铸，没什么特别的设计，只是经年累月地使用，已经细细密密磨出了一片白色划痕。
把护甲刚套上，对方身形极快，五指灵活无比，以迅雷不及之势飞出三根金针，他完全出于本能，拔剑—挥剑—回鞘，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三根金针断成了六段，落在沙石间。
“几日不见，剑术见长么…”中年大师兄忍不住摘下面具。
他正不知如何回答，另有两个灰衣弟子挤过来围观，见面瘫大师兄竟摘下面具称赞这个同门弟子，忍不住倒起了酸水来。
“云湛师兄，你便是太宽厚了些，此等剑法也能入你的眼？”
说话之人翻了个白眼，直翻到天际去，他说话矫揉造作得很，让谢容耳朵止不住地发痒。
中年师兄被后辈如此一说，却也不恼，只端着一张脸，毫无表情，“剑法不在好不好看，技巧如何，但能出奇制胜，兵来将挡，就是好的剑法。”
“云湛师兄可真会夸人…”
另一名弟子抱剑站了会儿，脸上挂着一丝未褪的嘲笑，“不知见到我云昭师兄时会有何赞词，恐怕不夸得天上只有，地上全无，是不会罢休的吧。”
两人这是嘲他老好人当惯，软弱没用，除了动嘴皮子说些奉承之话一无是处。
谢容想着不管如何，此情此景，那位中年师兄必要动手，即便不动手也该训上几句解气的。
不曾想到，他竟无视了这两人，径自戴上面具，冷静道：“云觅，再来。”
“云觅”做出备战姿势，心思却散了开来。
那两人凑到他耳根旁，跟他比划了几下手势，口中念念有词，“叛徒！等着云昭师兄收拾你吧！”
谢容才不会与他俩计较，他只觉得这疯疯癫癫扶风山庄总算有了个正常人。
云湛与他练了几个回合，谢容原先不会使什么金针，这物什又小又轻，要使出杀伤力来绝非易事，但好在他领悟能力极强，周围看上两圈便明白了个大概，全无心法加持，靠着灵力也演出了九分神似，硬是没让对方瞧出破绽。
已近午时，云湛收了手，脱下护具，“云觅”正要与他辞别，却不想他一把拉住了自己。
神情犹豫，但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我与你虽属不同掌门之下，但同为扶风弟子，有些事我还需提点一下，信或不信，你自行斟酌。”
“云觅”见他本就基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更是凝重不堪，不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便等着他继续下文。
云湛见他神情认真，便接着说道，“你该小心提防云怅，他并不似表面那般单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道理你定然清楚得很。”
“云觅”作若有所思状，点了点头，“多谢大师兄提点。”
“哈哈。”云湛见他的模样，不禁笑了两声，“总觉你与之前大不一样了，当真不错，要勤学精进，不可懈怠了。”
他谢过云湛的提点，与他别过，就见“云怅”已在几步开外等着。
“云觅”加快步子，走到来人跟前，“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云怅”走在前面，脚下顿了一步，和他并肩，“浙西的百丈崖是个很小的秘境。”
浙西本就不是一块宽阔的地界，秘境也大不到哪里去，纵使楚鹤青不提，他心里也明白得很。
“云怅”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复杂，“保重。”
“云觅”忍不住轻笑了两声，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着回看他，“道友这是在担心我么？”
“并没有。”“云怅”别开眼去，语气故意放得冷淡无比，“你多想了。”
“你还是担心担心我吧。”“云觅”收起玩世不恭的心思，语气都严肃了些，“我寻思着这次秘境是有去无回了。”
身边的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深深皱起了眉。
“何出此言？”
“你想么…这次秘境让云昭领队。云昭又刚练就了《濯缨剑诀》，事情怎会那么巧，既然神功已成，哪有不试炼试炼的道理，秘境的试炼是一部分，但是秘境和杀人毕竟是不同的。”
“你的意思是，”“云怅”接过他的话头，一双阴柔的桃花眼中竟流转出犀利的神色，“赖含谷和吴霜清不过是选了些给他试手的牺牲品罢了。”
“道友真是一点就通。”
楚鹤青没有搭理他的玩笑，谢容凑上前去：“你放心，我一定完好无缺地回来见你。”
“云怅”哼了一声，往前快走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楚鹤青这么走并不完全是出于别扭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心中奇怪无比，有一股热气从脚底心往上蔓延，攀着骨髓中的每一根神经，竟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楚鹤青竭力稳住步子，成功没有让后面的人看出端倪。
感觉来得太过突然，他毫无准备，此刻再悄悄催动灵力，已经空空如也毫无知觉，但觉眼前一阵阵的黑云压顶而来，寸步之内的声音被放大到极致，但他不能伸手捂住耳朵。
他借故匆匆离开谢容，寻了个孤僻的地方躲了起来，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突兀而熟悉的声音，他急忙转头，但见周围空无一人……
“云觅”挑了挑烛火，窗纸上的火苗蹿高一寸，他的目光直直盯着两扇紧闭的梨花木门，更漏的声音提示着夜近子时，而“云怅”还没有回来。
他知道楚鹤青有他自己的打算，凭他的修为，在这扶风山庄里定不会出事，但心里就是悬着一颗石头，如何都放不下。
他从椅子上坐到床上，从窗边站到门边，此刻干脆一把拉开门，直接坐在了门槛上。
门外一棵梨花的影子偷偷挪了过来，错落的影子洒在他的肩上，场面孤单地僵持了许久，直到传来一双极轻的脚步声。
谢容猛的抬起头，见果然是楚鹤青回来，却见“云怅”的面容上透漏着说不出的疲惫，他未等谢容站起来，和他一处坐到了门槛上。
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谢容放下心来，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却不想“云怅”突然开口，对着空空的庭院，言语之中染上了冷漠的夜气。
“《濯缨剑诀》你还记得多少，可以画下来给我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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