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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共枕河山 > 第27章·潜龙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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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早膳后的日头初高,曜光灿然,映得朱墙琉璃宛若洒金描画,一阵剑锋呼啸正回响在中都皇庭的院落里。

    徐妙心端了一杯清茶,茶气宛若白龙盘旋而出,她正坐在一旁的回廊下看着二人。

    只见朱棣与徐允恭人手一把木剑,以粗麻绳束住了袖口,二人一番迂回便挺身将剑锋互送了出去,宛若与木剑融为一体。

    朱棣膝盖微曲,腕间发力向左一挑,便给了徐允恭猛力一击,几个回合下来,徐允恭显然不敌习武数年的朱棣,但依然毫不退缩,尽力与他相抗。

    “允恭,右移三寸!”

    徐妙心在一旁呐喊着提醒徐允恭,只见他剑尖略低,身子向右移了三寸,正中朱棣防守空虚的软肋,将朱棣抵在那里动弹不得,若是一把真剑,那便是一剑穿心了。

    朱棣只好扬手收剑,徐允恭凌厉的神情未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木剑收了起来。朱棣揽着徐允恭肩膀,刻意板着脸问他:

    “允恭,你竟不肯让让本王吗?”

    “殿下,这里没有君臣之礼,比剑便是比剑,无论对手是谁,允恭眼中只有这把剑而已。”

    朱棣并非真责难他,二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收了木剑,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权当冬日暖身子了。

    “王妃,你可真是偏心。”

    “殿下是王,允恭是臣,他又小殿下许多,君子不欺寡凌弱,帮允恭可不是偏心,再者允恭剑术好,才可让殿下棋逢对手,否则便没甚意思了不是。”

    徐妙心呷了一口茶,柳眉一挑睥睨着二人,凤目流转之间,那颗七窍玲珑心便已盘算了千言万语,宛若开武举观殿试的女皇武?住

    “哈哈哈——算是我说不过你们姐弟,果真是将门之子,浑身都是岳父的派头,允恭习剑不久,拙于技法,比起剑来却精进而不失稳重。”

    朱棣拍拍徐允恭精壮的肩膀,他愈发赞许和佩服面前的大舅子了,他虽年少,却无劣气与稚嫩,全然是大家长子的做派,向来不拘礼教的朱棣与之相比竟显得轻浮不少。

    “我在家时父亲曾说:用剑之道,在于剑势,在于人气,技法为辅。剑势要剑锋逼人,招招要害抢占先机,人气要敛藏锋芒,张弛有度,少了这两者,使起剑来不过是屠夫提刀罢了,允哥儿拙于技法,可这剑势与人气可真得了父亲的精髓。”

    徐妙心丝毫不掩藏对弟弟的赞许,夫妇二人一唱一和,直说的徐允恭羞赧一笑,耳根泛红,连忙叉手万福道:

    “满招损,谦受益,姐姐姐夫莫要让弟弟受损咯!”

    “哈哈——走,允恭,今儿我带你去凤阳城里逍遥!”

    朱棣今日依旧穿着昨晚那身打了布丁的便袍,徐允恭也是一身平凡打扮,二人早盘算好了,正欲出宫。

    徐妙心早先吸取了教训,自然知道朱棣在外是不拘小节的,她扶着腰站起,脚步沉重地缓步走来嘱咐:

    “路上小心,莫惹事端!”

    朱棣与徐允恭挥别了她,踏着晨光,步伐矫健地出了宫门。

    徐妙心坐在书案前,一手执白子,一手拿棋谱,正摆着一盘难解之局,若是不看解析,她也不知该如何落子才能解了黑子之围,迷惘了一阵毫无头绪,只得先将书放下。

    “娘娘,今日光禄寺送来的金丝燕窝,您快用了吧,还有安胎补药,冯嬷嬷吩咐了您隔一日一服的。”

    白珍端起一个玉方盘,送来许多药膳,这小丫头个头不高,生的倒是娇俊,圆润的面庞上一双杏眼流转含波,却也偶尔浮现阴郁和机警,笑起来时双颊下缀着两颗珍珠般的梨涡。

    徐妙心望着她月儿般的面孔,虽为婢女却姿容脱俗,看起来实在不像穷苦人家的女儿,绕是她一个女子见了也心生爱怜。

    “好,放下吧。”

    徐妙心望着白珍的衣装,袄裙的袖口之间也有了陈旧布丁,突然念叨起朱棣穿旧衣的事来。

    “娘娘,那日奴婢在寝殿伺候,看到殿下衣裳旧了,本想令人换新,谁知殿下不许,还特地令奴婢帮他打几个补丁。”

    徐妙心点头,她不明白朱棣究竟意欲何为,但也猜透了七八分,想必朱棣穿旧衣是为不惹眼,不让人看出他是皇子罢了。

    “唉,真不知他又想什么,别闯祸才好。”

    ……

    今日温暖无风,刚过了冬的凤阳四处皆是万物初生的祥和。

    朱棣牵出了白兔与枣骝,二人一人一骑,向城外骑去。

    “驾——”

    徐允恭面无惧色,上了马依然如履平地,扬鞭高呼便疾驰而去。

    “好小子,马术也不错。驾——”

    朱棣离了宫廷,便显出青年王者的不羁侠气来,轻盈纵马,宛若仙人骑鹤,天王降龙而来,追上了前面的徐允恭。

    “姐夫说的是!”

    “哈哈哈——”

    二人兴致来了,谁也不肯让,便一路纵马到了城外田间。那正是军户屯田之处,朱棣随意栓了马,领徐允恭走向一处草屋。

    徐允恭正不明就里,三个健硕高大的军士便迎了出来。

    “哟,朱老四来了!”

    几人对朱棣十分熟识,看上去却毫无恭敬之色,徐允恭当即便猜出这几人并不知朱棣的身份。

    “这是张大贵,那是谭渊,那是狗儿,这是我小舅子允恭。”

    朱棣将徐允恭领到众人面前各自介绍,徐允恭只是面色淡然地点头致意,仿佛与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哟——朱老四,昨晚回去可好好看了你家婆娘哈哈哈——美了还是丑了”

    张大贵想起先前的赌约,戏谑地大笑着。

    “看了,没看出什么来,我家娇妻如花似玉,是男是女她都是美人面相,等她生了便知分晓。”

    朱棣摇头晃脑地与他们推搡,推搡着便架上胳膊要摔跤,张大贵武功不错,却不如朱棣灵巧,二人你来我往玩闹了好一会儿。

    “唷,老四兄弟,别得意,待你家里再多三头牛四亩地,娶了两个婆娘,怕是连谁美都看不出来咯!哈哈哈哈——”

    一旁名叫谭渊的人浑身横肉,面色黝黑,也凑上来戏弄朱棣。

    “闭上嘴吧,走,老子请你们吃饭。”

    朱棣冷哼一声面带笑意,开始呼朋引伴,边与张大贵几人开玩笑,边向闹市里几人常去的酒馆走去,徐允恭与他在前,悄悄耳语道:

    “殿下,原来你每日竟是和这些乡野村夫混在一起吗?”

    徐允恭凑在朱棣身边,被他一把搭上肩膀,朱棣墨眉一弯,清亮的双眼闪烁出睿智与凌厉:

    “他们都是迁徙至凤阳都司屯田的军户,粗野是粗野了些,可与他们相处久了,才能知道军士过的是什么日子,才能知道黎庶平民都是什么情态,你我自幼衣食无忧,这可是坐在大本堂里几年也学不来的。”

    朱棣面露得意之色,继续问着徐允恭:

    “允恭我问你,你自幼饱读诗书,可知这农家几月播种几月耕地一家人能养几头牛良马如何?U牧军户每年屯粮几何若逢水旱官府如何赈济”

    徐允恭顿时愣住,他自幼便受圣人之训,读君子之言,若是朱棣令他被圣人明经便罢,可这却让他无言以对。

    “其实,起初我也不知,可就是他们让我晓得了。”

    朱棣回头望了一眼张大贵和谭渊等人,冲着他们憨厚一笑,又转过身来继续走,徐允恭这才彻底懂了朱棣的过人之处。

    “近来正逢佳节,中都并无演兵武事,起初我见秦王整日在深宫闲养,晋王手不释卷于书阁,还以为殿下只是出宫玩乐,没想到……是我低估了殿下。”

    徐允恭爽朗一笑,向朱棣投去赞许的眼神。

    “姐夫放心,小舅什么也不说,哈哈哈!”

    “算你懂事!”

    众人走了一阵子,便到了朝阳门内的闹市,还未去酒馆快活,便望见不远处有一摇铃僧人。

    “这大和尚也真怪,不好好在寺院里吃斋念佛,倒干起了神神鬼鬼的勾当,我在凤阳见他数次,专门走街串巷给人诊病看相为生。别说,他倒还真能看好,遇见宽裕人家赏些钱粮他来者不拒,穷苦人家身无长物,他也不强求。”

    狗儿在一旁和众人说道着,朱棣不禁将目光移到那和尚身上:人到中年,面色微黄,一双三角眼与那下颌的山羊胡看起来不甚美观,也毫无僧人的慈眉善目。

    “倒真是个奇人。”

    朱棣低声呢喃一句,却恰巧接上了那和尚的目光,他细看了一眼,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往哪儿走啊?站住!把你手里的钱袋交了。”

    朱棣一回头,这话倒不是有人威胁自己,却看见那和尚被一高一矮两人拦住,为首的壮汉已经抢来了和尚手中的钱袋上下掂量着分量。

    “这位壮士,贫僧看您面相不和,若是强抢,怕是难以遂意。”

    “装神弄鬼,你倒是看看大爷我拿不拿的走这钱”

    “贫僧还看得出,壮士面色凶悍却印堂发黑,眉间两道竖纹斜立,恐将有牢狱之灾,稍有不慎,一命呜呼。”

    那和尚眯起双眼,四处扫视,目光落在了壮汉身后朱棣一行人身上,又仔细地打量了朱棣一番。

    “好你个秃驴!”

    那壮汉撸起袖子一拳迎上那和尚。

    朱棣在一旁悄悄耳语几句,吩咐狗儿去叫官府的人,让几人莫轻举妄动,继而走上前拦住了壮汉的手。

    “哎哎唷——”

    那壮汉虽比朱棣强壮许多,可朱棣使力巧妙,压的他一只胳膊顿时动弹不得。

    “哪里来的竖子找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壮汉抬起另一只胳膊,却又被朱棣抓住。

    “青天白日劫人钱财,你们不怕官府的巡捕”

    朱棣凌厉地怒视那二人,见他们毫不畏惧,想必敢如此放肆也是有十足把握的亡命之徒。

    “巡捕哈哈哈哈哈哈——狗屁!”

    另一个矮子嚣张轻蔑地冷笑着,上前要帮壮汉还击朱棣,张大贵听了朱棣的吩咐,立刻冲上来按住他,却不与矮子动手,只是用自己雄壮虎躯将他死死锁住。

    壮汉见状,使蛮力拖住了朱棣另一只胳膊,目若火烧地咆哮起来:

    “看打!”

    朱棣极其灵活一个闪身,令壮汉扑了个空,那壮汉暴怒不已,扔了上衣顷刻间露出满是横肉的臂膀。

    朱棣死盯着壮汉,忽然瞥见他左臂愣住了,趁朱棣愣神的功夫,那壮汉一扬手给了朱棣一拳,又抓挠下去,朱棣洁净的面庞上顷刻挂了彩。

    “姐夫!”

    徐允恭怒气冲冲地跑来,攥紧拳头想要上前还那人几拳,但他个头身形并不足以与那壮汉抗衡,朱棣立刻拦下了他。

    壮汉怒气未消,又一记飞腿想要踢翻朱棣,这次被徐允恭与朱棣二人合力扣住大腿推翻在地。

    “官府的来了,咱们要不……”

    说时迟,那时快,凤阳街头巡街的衙役恰被狗儿领路赶来,那壮汉两人犹豫了片刻,却面无惧色。

    几个府衙捕快跑来,那两人便撸起了袖子露出左臂,十分挑衅地看着捕快几人,捕快们也如中了邪一般,见了他们当真便不动了,神情刻意轻松起来,为首的捕头反而开始盘问那和尚:

    “和尚,你一个出家人身上怎会这么多盘缠,怎么证明这钱便是你的莫要是反咬一口吧,嗯你随我回府衙,几位好汉散了吧。”

    两人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毛瞪了一眼众人,正欲转身离去。

    “等等!”

    那和尚此刻暂脱了虎口,将朱棣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只听朱棣的话音洪亮如钟,不卑不亢却带有十足的逼人气势:

    “几位大人,我亲眼看见这两名匪徒光天化日抢了这位僧人钱财,该如何处置”

    “你……你是谁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你怎么知……”

    一个小吏未曾正眼瞧朱棣,显然在欲盖弥彰,话没说完便被为首的捕头拦住,他神情慌张,连忙拱手施礼,低声道:

    “燕……燕王殿下”

    朱棣刚一转身,一个皂吏忽然唤住了他。原来他是凤阳府衙的,上回朱棣去府衙时,曾与他们有一面之缘。

    张大贵一行人顷刻愣在那里:

    “老四兄弟……什么什么王”

    朱棣不理会身旁人诧异的眼神,只是捂住伤口,紧盯着壮汉一行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此时壮汉一行已被衙役们按下了。

    “这几人光天化日抢人钱财,强取豪夺,你们依律照办吧。”

    “是是是!小人这就将他们带走,你!把钱还给大和尚!”

    说话间,壮汉两人已被带走了,那捕头连忙不住施礼,留下合不拢嘴巴的张大贵和谭渊等人。

    “燕……”

    “燕王殿下你……你是燕王你是皇帝老儿的儿子我的天爷,小的我今儿是见了天家龙子了?”

    张大贵在一旁恨不得吼得人尽皆知,连忙被一旁的谭渊拉住。

    朱棣淡然一笑,吩咐他们不要再说下去,四处扫视寻找那和尚。

    可是,方才那游僧还在一旁观察着朱棣的一举一动,此刻却已不见踪影了。

    “什么天家龙子别瞎说。哎唷——”

    朱棣吃痛地眉头一紧,捂住还在隐隐作痛的红肿伤口,忽然思绪万千。

    “你不是龙子,那皂吏会对你如此恭敬燕王爷爷受小的一拜!”

    张大贵几人正要跪下,朱棣连忙强颜欢笑阻拦了他们:

    “好了好了,别搅了本王的好兴致,今后见我还叫老四。”

    “这哪儿敢!今后您若是不想暴露身份,咱们就叫您大哥!”

    那谭渊拉起张大贵一行人,气势如虹地握拳而立,一齐喊了声大哥,朱棣面上微微浮现出得意之色。

    徐允恭连忙凑在一旁:

    “殿下,咱们回宫了怎么办?”

    二人面面相觑,朱棣彻底没了刚才的威风凛凛,自己怎么就忘了,回了宫该如何交代呢?

    ……

    “娘娘,解不出这棋局,便看看棋书怎么说吧,莫要劳神费心了。”

    燕王寝宫书房内,青哥正站在徐妙心身边伺候文墨,白珍与莲生两人也正像模像样地拿着两本字帖临摹。

    “看了就没意思了,唉……算了,改日再看吧,我也累了。”

    徐妙心一阵心烦意乱,久坐僵硬,还没起身便听到门外李忠一阵呼唤:

    “殿下,您怎么了?”

    徐妙心收了棋谱,才从书房中走出,却被眼前的朱棣惊住:周身皆是灰尘,发髻凌乱,那张原本英俊光洁的脸上挂了彩不说,还肿起了一块红包。

    “哎这是怎么了?!”

    徐允恭支支吾吾,先扶徐妙心坐下,生怕又惊扰了她,才连忙交代了来龙去脉。

    “你们两个与人斗殴”

    徐妙心气恼又心疼,她千叮咛万嘱咐,却还是惹来了一场事端,紧锁眉头怒视着朱棣,想要说几句狠话却还是咽在了肚子里。

    徐妙心吩咐白珍拿来了跌打药酒,吩咐她为朱棣洁面更衣,自己要亲自来为他上药。

    白珍一双柔夷执帕,蘸了些温水递给朱棣,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更换了新衣,小小的肩膀将朱棣厚重的长袄搭在了身上,两手支在那里,像一个几乎倾倒的衣架子。

    “白珍,你下去,换李忠他们几人便是。”

    朱棣实在不忍如此使唤一个小姑娘,便吩咐她退下了,李忠等人一通忙乱,才将朱棣打理妥当。

    “殿下!你……你怎么一天都不让我放心呢!允恭小,你还是个孩子吗?”

    朱棣歉疚地看了徐妙心一眼,只见她胸脯起伏着,长出了一口怒气,不禁又捂起了肚子,朱棣连忙扶着她说:

    “此等事原本就民不告官不究,那和尚只会和他们理论有什么用,不给他们些教训让他们收敛与姑息养奸有何分别我今日原是想以暴制暴罢了,但他恰巧伤了我,就更给了官府捉他的把柄。”

    徐妙心将手中的药膏瓶罐摔得清亮作响,粗暴蘸好了跌打药酒,照准朱棣挂彩的脸上眼看就要一掌下去。

    “你倒是借口一箩筐!”

    她迟疑片刻,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轻柔仔细地擦拭上去,朱棣被那药酒刺激的一阵颤抖,脸颊抽动起来,立刻咬紧了牙。

    “疼吗?忍忍别动。”

    徐妙心神色心疼忧郁地望着朱棣,险些落下几滴泪来,仿佛这是打在了自己脸上。

    朱棣愣神,紧咬下唇示意她继续,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任徐妙心为自己上药,却不禁低语起来。

    “玄武……”

    “四郎说什么?”

    他忽然念出两个字,回忆起今日看到的那个壮汉,他伸出右臂的时候,露出了一处玄武神兽刺青,这令朱棣猛然忆起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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