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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六十八章 帝术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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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烟自门窗细隙漫入裕景殿,火光映红了窗,长辰宫已然大乱。当年我闯宫那夜,也是这般情状。

    血腥。

    杀戮。

    皇权。

    身旁高皇帝敕制的这座的九枝灯喻古之九州,高皇帝诏命留于裕景殿意在使后世帝王时时不忘护佑疆土。今夜的灯油已过半,怕是燃不到天明了。

    壁上悬着的青江山月图并非赵?当年的那一幅,虽有我厌恶的深意,那一幅青江山月图过了这些年仍是我最喜爱的画作。

    摘下画卷燃起,面前之人已不是那个被我护在身下的孩童,我于他的悔悟与否已不能改变我的命途。我抬眸看住他,“我只悔当初救了你。”

    功大莫过于救主,罪大莫过于盖主。赵峥欲挽偏威之势,并非欲于霍鄣归政于他后再动手,而是要在大典前翦除他。而我,我记得他的君父曾如何利用我,如何在齐氏身后搭起暗箭,却以为他不会。

    齐氏与霍鄣,从来不是他们愿信之人。

    他负手看着画卷燃尽,“当真不怕?若不怕,又为何与那日迎王叔入宫一般妆扮?”

    “陛下提挈天下万千臣民的生死,我自是怕的。可是陛下仿佛忘记了,你见过的我都见过,你未见过的,我也见过。”我行至他身侧,“当年在上平,我曾见过城台垒如山的叛军尸身,见过尸身流出的血淹没了守城军士的脚踝,我也曾听过叛军利刀斫骨的声响。叛军的刀曾在我眼前不足一尺,那时我怕了,我的清吟剑落下时那人的颈项只断了一半,我补过两剑,他的头终于落地……”

    横起手掌抵在他颈边,我笑了,“赵峥,你亲手杀过人么?”

    他倏然苍白了容色,不退不避,目光却是再度落于那柄玉具剑。

    从来都知纯善而无谋虑之人做不得帝王,赵峥,他确是英主。

    “田氏为何能给先帝下毒而不被人知,今日我总算明白了。”我将手拢回袖中,淡然道,“汪溥为了你这皇位的稳固力主召回夫君制衡父亲与袁轼,你却亲旨杀了汪溥。比之先帝与汪溥,陛下待我之心还不算可怕。”

    他的面颊愈发僵硬,我一时笑了,“还要多谢陛下,这些年弘丘王府所历的刺客皆只是窥探而并未真正行刺。陛下不肯以鄙夫行径诛除心刺,至德。”

    他张口欲言,却蓦地转过身去。

    双手交握扣住冰凉的指尖,我轻缓低笑,“赵峥,太和中兴后的这四代帝王,你沉潜刚克,最像孝武皇帝。”

    殿外骤起纷乱的脚步,杜律三击门而入,平声道,“禀陛下,殿下已擒得叛党,请陛下移驾乾正殿。”

    终于到了。

    终于还是乾正殿。

    我看着杜律,被我剑迫之时的惊怖并非他的本性,而此功成之际的镇定当是他被赵峥重用的根由,方才确是轻看了他。

    我只作膝间骤软,身侧长辰卫横剑挡在我身前。

    那剑并未出鞘。

    扶过剑站稳了便大力推开,我怒斥,“放肆!”

    “她是先帝赐封的广陵郡主,”赵峥抬手,“不可失礼。”

    那长辰卫向我微微垂一垂眸,伍敬信当已入宫了。

    “陛下。”我这一声唤令他止步回眸,我只平和看向他,“陛下将用何人落定我们的罪?”

    这缕疑惑已在心中许久,他若是早有心用伍敬信,岂会不知他出痘那些日里我曾与伍敬信宫中密谈。这么大的疏漏在那里,便是伍敬信寻了借口他也不会全心信任伍敬信。

    伍敬信必然不是他手中的最后一枚棋子,杜律更不会是,而那人,又会是谁?

    近身之处尽是长辰卫,他看过众人,忽而轻笑,“乾正殿内,王妃可自解。”

    出裕景殿,冷风夹杂着血腥与烟气迎面扑过,我亦笑了。他是皇帝,那些人本就是他的臣子,又何谈是棋子。

    乾正殿早已物人皆非,广阳王仗剑与霍鄣对立,殿外尽是银甲军士。广阳王身后是剑锋浴血的王府护卫,而霍鄣身后,只有一个霍融。

    乾正殿百丈之外,是簇拥的群臣。

    原来他想要的并不止是霍鄣的性命,更是要在满朝文武面前以谋逆的罪名断去霍鄣的所有退路。

    御座之侧置有一案,一名儒雅男子静立案后。我并不认得他,亦辨不出他服制的官位。

    赵峥坐定,拂袖淡淡道,“你比朕之料想迟了许多。”

    霍鄣倨然负手,目光自他身上扫过,只望住我舒了眉心。

    那男子坐定,张帛拾笔,看过殿中众人落下笔。

    是史官,他能用的史官惟有田膺。

    诛杀史官是万世恶名,历朝便是夺位也极少有杀史官者。天下至锐至利的剑也敌不过史官一笔,更何况乾正殿中的是我们,执笔的是田膺这样的忠正之士。

    著作郎田膺,赵峥的最后一步棋是以史官的笔定下霍鄣逼宫极罪。

    霍鄣凝立如巍巍岱岳,赵峥与赵?都在逼迫霍鄣先出手,只是他们当是万没有料到霍鄣是赤手入殿。

    我止步于赵峥身侧,广阳王的厉喝掩过了殿外的异声,“请旨!”

    大殿外的赤手府卫不足二十,我在赵峥出言前平声道,“江氏之祸殿下亦曾亲历,不过十年,殿下竟是忘记了,定要重蹈重辙。”

    自我进殿,霍鄣一言未发,剑拔弩张之际犹自沉静,霍融亦只是垂手静立。

    广阳王望着殿外群臣笑意深深,“江逆为祸那夜王妃尚为郡主却敢孤身闯宫,如此胆识本王着实钦佩。”

    扣在掌心的指尖一滑,我不由笑了,“长辰宫守卫竟会疏漏至许一个女子轻易入宫?”

    当年我入宫之事已被赵?与霍鄣隐下,赵?知晓此事无非是赵峥告与他。而此时看来,赵峥和赵?之间并非没有嫌隙。

    “殿下整日醉心于谋逆,谗言陛下违逆先帝遗诏残害托孤重臣,江逆若生,也当愧不及你。”我敛去笑意,清冷喟叹声回旋于殿中微微刺耳,“还不肯认输?犹不如江??识时务。”

    侧首望,果然见赵峥已僵直了身。

    他岂会不记得,当年江??败北之际挟他自保,而此时,赵峥手中惟一可挟为质的只有我。他许我入乾正殿不止是为了令霍鄣掣肘,更是欲一举将齐氏拖进谋逆大案,宫中的?i儿纵然是皇子也会被剪草除根。

    他入殿前未许长辰卫剑挟我,此时当已悔及了。

    我轻笑道,“昔年陛下染疾,殿下请谕将王府府卫送入宫助长辰卫彻查未出痘的宫人,陛下至信的殿下与陛下的叔侄之情,竟令殿下心生妄念。那夜行刺陛下的王府府卫已为陛下亲谕尽诛,当日陛下慈念,不忍你污及孝成皇帝圣名,却不想纵你的夺位之心愈坚。你有心夺位却在此时谎言护主,如此虚言恶行,皇室尊望尽污。”

    挺直了脊背缓步下阶,我每下一步,赵?的容色便沉一分,他如何不明白,我脱离他们的掌控之后霍鄣便再不会有顾忌。

    “殿下是先帝至亲手足,先帝此生最恶之事为何,高皇帝立国之初诏告天下不得再行之事为何,殿下明明知晓,却一意再行旧事。当年宫内宫外江氏诸逆所犯两条死罪再现于今日殿下之身,”叹过一声,我轻摇了头,“殿下这是何苦。”

    我行至他的近处,向他深深笑了,“昔年殿下于衍明殿银薇树下所行之旧事已为陛下所知,可陛下仍念与殿下的叔侄之情,为了殿下不循先帝的决断,从未令长辰卫掘出。当年先帝欲如何处置江氏,殿下是亲见的。”

    “住口!”

    赵?终于按捺不住踏步上前,我看着赵?无以复加的惊怒,“而今陛下仍仁慈待殿下,却不知殿下可有悔愧?”

    “诬言惑众!”

    我看着骤现的剑光,他终于抽出了自己的剑。

    左移过一步,剑锋的冷光直指身后。广阳王身后铁械银甲的府卫汹涌而上,霍融一声大喝,“赵?御前亮刃谋逆!擒!”

    黑甲军士如鬼魅般现身,十余箭镞尽指向赵?。

    胜败本就无定数,究竟是谁制住了谁,未到最后一刻总有人辨不清明。而我,也再不会奋身护着他。

    步甲营突现,赵?登时面无血色。

    殿外迅疾靠近的步伐声动地惊天,赵?困兽犹斗,却已只知暴怒高喊,“还不诛逆!”

    而此时,殿外作乱长辰卫尽被控,伍敬信仗剑跪拜于阶下,“未能阻逆犯谗言蔽上私调长辰卫谋逆,臣自请死罪!”

    乾正殿寂寂无声,银光刺目,田膺弃笔大悲离案。

    我站定垂眸,“忘了知会陛下,临淮王殿下正在寿懿殿安睡。先帝遗下的皇子安好,也是成全了陛下的兄弟情义。”

    赵?尚不如当年的赵??,赵??还知罗一众自己的人马谋反。赵峥出痘时赵?谋事未成,便已明白自己不能轻而易举地插手霍鄣的上骁军。他们惟一能做的,就是用赵峥的圣旨掌控长辰卫。

    当年事后赵峥明里暗里厚待伍敬信,霍鄣只不闻不问。赵峥笼络伍敬信岂会是真心,不过是要使霍鄣不再信任他。

    伍敬信治下的两个中郎将投了赵峥比伍敬信更得赵峥的重用,伍敬信又岂会不知。这刻意留下的疏漏,我并不信赵峥看不出,但他仍然一意孤行。

    没有真正能担当大任的相助之人,赵峥却想用赵?除江??的旧策除去霍鄣。

    赵峥不是赵?,霍鄣更不是江??。赵?于众目之下当先亮刃更是向皇帝,已断去了他的后路。

    皇帝愚慈,纵宗室再生夺位大祸使皇室尊严尽失,听信訾言设计诛杀先帝托孤重臣,难为英主,亦难以承载天下。

    霍鄣终于有了废帝的实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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