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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席的陆?半垂着的面庞看不出容貌如何，可其周身的清气似满园春华中一缕初秋的风，不置身于人前，却能使人不由去逐那一分清爽。
初见的冯韫与陆?，殊韵同幽。
内监试过呈至御前，皇帝品过赞道，“果真好手艺，”又指着余下的道，“送去弘丘王案上。”
霍鄣不喜甜食，我取过一枚，这八宝角黍贵在腌渍时没有用蜜反而用了花汁，初入口便已满口清香。我含笑望向冯霈，“将军好口福。”我转眼向冯韫，“可否将制法告知我？”
冯韫嫣然一笑，霍鄣按住我的手，轻声笑道，“那是她的密技，你还要抢了去不成。”
我愕然失笑，“我可没想过这些。”又向冯韫笑道，“来日府上再制角黍，还请送几枚与我。”
冯韫清眸流盼，只含笑退回。渐次有五六少女示与书画琴瑟诸艺，我无心去赏，只望向安广固与陆廉的席案。安宜姚仍是如初见我时的不安拘束，绞紧了手中的丝帕频频目视兄长，而陆廉身边的陆?却是从容。
满殿娇妍，亦不过是这几人的陪衬而已。
殿外菖蒲秀逸清雅，我看着冯韫心下微动，向霍鄣轻道，“冯韫还是留给我们自家最好。”
霍鄣看着我一怔，倏然笑了，又掩口轻咳一声，“待他冠礼过后再议。”
冯韫虽合心意，原本也是在二女子之后的。
沈攸祯的席上只有他一人，若非沈素已于半月前嫁往徐川明氏，她此时应陪在他身边的。她已是双十年纪，若不是接连有孝在身，她早已出嫁了。
她的婚事定下之初我曾问过哥哥，哥哥亦明言沈攸祯唯愿她远离京城。沈素曾数度相助于我，我无以为报，唯有以一道乐陵郡主的赐封册书贺她。事前我也忧于沈攸祯不喜沈素再受赐封，于是又经哥哥试与沈攸祯，还好他并未有厌意，否则，我当真不知如何方可相谢他与沈素。
明氏在徐川是与沈氏齐名的望族且与沈氏为世交，听闻沈素嫁去后与夫君举案齐眉，也是圆满的。
而哥哥的另一挚友萧歙，他自继吴佐书为少府，已渐与哥哥疏离。我不曾见过他的妹妹，但听闻她自幼便是萧歙亲自教引，温良敦朴熟典知礼。她旬日后便将及笄，可萧歙却在十余日前便将她送回家乡请了叔父叔母为她备笄礼。
哥哥有二挚友，萧歙却只有哥哥一个挚友。萧歙从未与沈攸祯同入武城公府，我从不知萧歙为何不似哥哥一般与沈攸祯投契，只听着哥哥从前话中的隐意，他二人亦从未有意引为知交。
少年时结交的挚友疏离至此，非因于高位，而是萧歙与哥哥不再志同。哥哥敬他之忠纯，却无法亦无力效仿之。
席间设了投壶戏，看久了诸女子的才艺，此时看投壶倒觉得没有从前看着那般无趣。
胸中仍提着一口气，席间这些高门府第的女子，论及容貌才具皆不在冯韫之下。只是一眼望去，着意修饰过的妆容难有一国之母有雍容气度。
我往扶祥殿更衣，嫂嫂亦随后进殿。我与嫂嫂各自梳妆更衣，??饕??送顺觯?┥┖龅溃?澳憧吹搅耍俊
我不由愣了，“看到什么？”
嫂嫂正一正步摇，冷笑道，“山都伯的女儿，身着的是沧囿那日的衣衫。”
那日我只是匆匆一顾，并未留意过她的衣饰，嫂嫂不说，我更是近乎忘了她了。
嫂嫂语中寒气愈浓，“山都伯李羲，年长的两个女儿一个嫁与前任宗正赵休的长子一个嫁与前任少府吴佐书妻侄。这两家，一家为宗室一家与外戚有亲。山都伯未如那两个女儿一般早早为这个最年幼的女儿选下夫家，我听闻，她的字竟是唤作凰儿。”
“凰儿？”我亦冷笑，“在他们心中，当是唯有华阳殿能容她了。”
嫂嫂缓缓轻笑，“那日她以为母送养身丸为名求入沧囿，我本未留意。只是她的眼神太过飘忽，温盈随着她出去，她去了揽光台不假，却在回来时似迷了路。”她笑意深冷，“沧囿有多大，她竟能撞上御驾。”
我细细回想，那日她确是迟归许久。
缓了脚步与嫂嫂并行，我轻道，“可有旁人看见？”
嫂嫂低笑，“应是没有的。只是峥儿身边有几个内监，温盈并不能靠近去听峥儿与她说了什么。”
远望临华殿华灯耀目，嫂嫂微微抬臂指过，“阿?，安平的字也是凰儿。这个字还是我为她定的，其时只是想她来日有一个如意夫君爱护。”
我愕然转首，嫂嫂只望着临华殿，轻笑了，“凰儿的性情全然不像她的母亲，却也不像先帝。这些年她的心思行止都是静纯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许你将她嫁去一个可以危及朝廷的异国有掌权之机。虽然我也怜她，”她叹过，“阿?，长辰宫中走出的女子极少心思静纯，想走进长辰宫的女子更难有静纯之心。”
从不知昔年的安平长公主身边也有嫂嫂的人，我一时有些倦怠，只秉着笑容，“这柔婉之姿确是引人怜爱，又有从前沧囿的机缘，她若入宫，必会得陛下恩宠。”
“她不可在峥儿身边。”嫂嫂忽然看向我，“山都伯的这个凰儿，我今日看着，她的目光太像当年的田氏。”
临华殿里陆廉十投十中，冯霈在旁弃了箭笑道，“罢了，衡光，我不及你，拜服拜服。”
冯霈归座，内监正要换过新壶，却听得皇帝唤住陆廉，拊掌笑道，“陆卿的技艺果然精妙。”
陆廉躬身道，“愧蒙陛下赞许，微臣只偶尔教习家中儿女，不敢称精妙。”
皇帝似极有兴味，“陆氏女子也习武？”
陆廉仍是恭肃，“回陛下，微臣平日只教她些强身之法，远算不得习武。”
他微微侧身，陆?会意，起身行至殿中叩拜问安。陆?姿容不及冯韫，难得是言语音色不似殿中旁的女子那般娇柔，只听几字便觉清爽。
皇帝略一凝神，“可通诗书礼乐？”
陆?一身水绿衣裙更映了面容清寒，一双幽狭眸子低垂，“回陛下，臣女略读过诗书，不敢自诩通晓。”
我以酒樽掩住唇角上扬的笑意，这陆?性情率直，亦如陆廉一般谦逊，倒是顾盼间有几分熟悉，只是想不起那几分熟悉出于何处。
皇帝再问，“平日可有喜好？”
皇帝连声发问已是青睐有加，陆?面色不改，微微抬起的灿星般双眼中透出几分英气，“只稍习过几日骑射。”
皇帝直过身，含了一丝笑意，“如此甚好。”他扬声唤过杨符忠，“将朕的四蝶步摇赏予陆氏。”
杨符忠亲送了那枚步摇与陆?，殿中那些如花般娇艳的面庞流转出歆羡又殷殷期盼的神光，欲遮还羞。
众人不明所以，陆廉却是明了，当即行了大礼，“微臣代兄长谢陛下隆恩！”
皇帝一怔，脱口道，“何故？”
陆廉稽首道，“?儿是微臣兄长之女，兄长早故不能谢陛下恩赏，微臣代兄长谢恩！”
皇帝目光略略一沉，眼风掠过陆?的身后，已是微笑如初，“既是受教于你，想必武艺不逊的。”
内监置新壶，陆?也不羞怯，顷刻间十投皆中，直引得满殿称赞。
皇帝也未有令陆?专美，于是宴间的诸女子皆有赏赐。
如此一来后位已定，我回望霍鄣，他却只握樽看着陆?若有所思。
“多谢细君美意。”
嫂嫂这一句虽不重却能听得清楚，我不由去看，嫂嫂向刘氏微微低首，她的女儿已行向我。
刘氏笑道，“女素来仰慕大长公主与王妃风华，前次匆匆，此次再见大长公主与王妃，女冒昧自请行觞，总算如愿了。”
那少女浅笑矜重，行走间步不惊尘，确是有几分像田昭仪，只是她柳眉凤目间的柔美与才智此时看在眼里更多的是心机。
她在我面前不过倏忽之间，竟是娇羞看了霍鄣一眼更为霍鄣斟了酒，软语温柔，“弘丘王请。”
竟如此不避忌！
我冷眼看少女退回，嫂嫂看着她笑道，“乡君如此年少却有这般沉稳气度，当真难得。”
招过内监将面前的酒换成茶，我却要看看刘氏如何为女儿寻得好机遇。
“女素来以为经卷可静心，故而每日都要取来读。”刘氏扫一眼我案上的茶，又看着垂眸静坐的少女笑意更深，“女亦常手书经卷为民祝祷。”
为民祝祷？山都伯果然大志。只是虽怀大志，山都伯自入殿问安过后便未得向皇帝一语的时机。
刘氏向皇帝大礼道，“旬日后便是孝贤皇后生忌，女前日手书沈博士述贤碑文，若陛下不弃，愿为孝贤皇后奉入灵台殿诵读祈福。”
我闭目偏过头再听不下，刘氏也是出于高门，当知为先皇后奉书文于灵台殿是皇后方可行的礼数。
当年江皇后为卫太后祈福，得尽赵?恩宠的田昭仪都不能入灵台殿，唯有于殿外跪拜。此前沈素为孝慈皇后祈福亦是只在灵台殿外的阶下，她便是有意为女儿谋后位也不能如此毫不遮掩竟直言入灵台殿。
“细君有心。”嫂嫂笑容不敛，“孝贤皇后生前亦喜好读经，还请乡君入净苑为孝贤皇后诵经祝祷，细君意下如何？”
笑容骤凝，刘氏惊惶怔怔，山都伯欲言，嫂嫂起身向少女行了半礼，“有山都伯与细君割爱，我自当请旨以国礼相谢。”
前朝无子妃嫱嫔御于嗣皇即位后皆殉前君，孝肃皇帝即位后废止此制，建净苑为众嫔御闭居之所。有嫂嫂此言，刘氏的这个女儿便是此生都出不得净苑了。
嫂嫂回身坐稳了，哥哥面色不改只看我一眼。嫂嫂方才已说了不许她入宫，我却想不到她竟出手这样重。但见哥哥这般淡然，想来必是相商过的。
送入净苑也好，如此便可断去一些人送女入后宫的心思，亦是一桩好事。
身旁的霍鄣只是饮茶不语，有入主华阳殿之意还要在霍鄣面前那般容色言语，当年乾正殿风波犹在眼前，便是没有嫂嫂的行举，我也容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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