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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三十八章 独狼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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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空长河下相间的狼啸马嘶似中土与草原千年不休的争战,群狼如何可怕,自马匹渐疏的嘶鸣中便可辨得一二。

    良久,狼啸终于止了。留两人照料外间的马,另有四人护住门窗,余者退入里间,又备下十数油脂火把。郭廷借着窗隙向外观望,低声道,“狼群当不会寻往这边,这里有属下守着,王妃还是到帘后歇息。”

    我瞥了一眼身后不由得失笑,随行之物被排置于窗下,支起的布隔出一方空处,连墙壁横梁亦清理过了,难得此时他还有心置我的歇息之处。

    “你们去番休,”我临墙坐下,“万一有狼来还要倚仗你们,不能疲乏。”

    郭廷应下,再度细细察看过,指了三个人歇息,自己抱剑坐在我两步外假寐。

    一路皆是疾行,身上每一处骨节的酸涩引得心意烦乱,我直一直腿,郭廷已睁眼看来,“王妃不必忧急,再有三个时辰天光大亮了便可启程。”

    方才那八匹马应当足以饱狼腹,熬到天亮出山,我们应当便会安全了。

    土墙露出的枯草枝勾乱了发边,我复挽过发髻,“我睡不下,与我说说话吧。”

    郭廷的怔忡只是一刻,“不知王妃想听什么。”

    不过是随口一提,他这样问我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他于我的注目下略有忙乱之色,此前在家中,我与他也是极少闲谈的。郭廷较周桓朝年少几岁,亦是从武多年,但若褪去甲胄,我总觉得他较周桓朝更像一个文雅儒生。

    他的身世也是可怜,当年焦法祸乱武平,他的父亲被夺粮的饥民残杀,母亲与他们兄弟流落于灾民中,亦于城破时护他二人身死。霍鄣救下他们时,兄弟二人身上除却一件薄衫只有母亲留下的一卷比衣衫更破旧的书。

    霍鄣极看重他们兄弟,郭延向来在霍鄣麾下,而郭廷自上平归于上骁军,也又再度近身护卫霍鄣。霍鄣将家中尽交与他,亦是对他信重至极。

    生于贫寒之家,乱离之时也不曾丢掉母亲留下的书,想必他们的母亲希望他兄弟二人成为博学鸿儒,他们也曾笃志于此,只可惜了他们还是从了武。

    可也是郭廷,曾在上平的那些日里奉命监看我。

    那终究已是旧事了。

    我笑看着他,他却惶惶垂了首。

    自京城至上平,他身为周桓朝的副将,唯一的一次杀敌却是与我出城。若能随周桓朝共同抗敌,他此时的勋绩必亦已为上骁军新杰。

    我笑道,“你是初次来北境么?”

    郭廷略思索过,“并不是。”

    这一句过后他再不说话,在王府中他也总是这般寡言,上平时亦是如此,或许霍鄣正是欣赏他的沉稳方会将他留在身边,只是太过无趣了。

    我悄声长叹,他在霍鄣身边多年,岂会没来过北境。

    屋内未燃火,透过窗隙借着星月的光隐约能看到数丈外。有夜风携着山林清冷的气息穿入,若不是忧虑遇狼,大致天明时便可至上靖关。

    “王妃可来过北境?”

    静夜中陡起的这一句惊得我一震,脊背登时沁出一层潮汗。

    郭廷似觉察自己这话太过突兀,竟有些赧色,垂首道,“属下唐突。”

    我笑道,“不要说北境,我便是离开京畿也只是第二次而已。北境风光与中土迥异,这一路所见的草木不似中土般荏弱,我更是皆不知其名。往上平时我也曾沿长河行走,可分明是同一条大河,那次观之,并未如此次一般觉得雄阔。”

    他缓了肩头,微有一缕笑意,“王妃前次并未渡河,若换作经要津北上长州,当会有另一番心境。北境一线的雄阔各有不同,引漠关外与上靖关外的风雪便是不同,与大漠一山之隔的乌州更独具雄韵,乌州有广阔平野亦有高山大河,此前数百年间皆可自养。自从治于中土,唯有旧时乌胡王族常怀复国之念,百姓皆遵礼守法。深山中尚有未开化的蛮人,却从未与民滋事。”

    我点头,“相较于成州边山的蛮匪,北境的民风也算是淳朴了。”

    郭廷亦道,“成州的蛮匪虽凶恶,与和赫人相较却少了诡诈。”

    他一语中的,我不由得抚掌道,“蛮匪威势极盛之年也无挑起大战之能,而北境却必非勇谋兼具的战将不能守护。”

    郭廷不掩赞赏,“昔年庄老将军每战必先,可以一人之力奋杀数十人,威名远播大漠,其后以勇谋护边十余载……”言至此,他却似有忧虑,“庄老将军已年迈,近些年和赫频频以外战定内争,他已渐不能敌。”

    初起的欢悦又跌落下去,最不能见美人迟暮将军白头,人皆愿世事都定在鼎盛那一刻。

    可是,有多少勇谋可敌岁月。

    耳边郭廷紧声歉道,“属下妄言。”

    我看着梁壁间微荡的游丝,轻轻叹出,“近日可有战报送来?”

    战局瞬息万变,霍鄣自上靖关出兵已是近二十日,一路数次试探,郭廷都不肯言及这一战的细情,倒不知他在忌讳什么。

    埋首入膝间,四周极静,我却几乎听不到郭廷的喘息,“并没有。不过王妃可安心,引漠关新练成的战骑已入阙墉上宁一线可保北境无忧,家主再调三千啸霄骑至上靖关,想必不久便会有捷报。”

    他的声音沉缓,他也明白今时今日的霍鄣不会轻易在战事未决前送回战报,除非他已经战胜,或者调遣增援。

    可如何还会有增援。

    北境大军几乎已全部插入草原,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这几年间,啸霄骑以当年大捷得来的战马于引漠关与定庸等地练成虎狼战骑,霍鄣调来啸霄骑必是要与和赫大战。而相较于北境,我更忧心霍鄣离京后会有人伺机异动,而京城武将中得力的唯有周桓朝。

    脚下仿佛有虫穿于枯草中,我缩一缩手臂拢紧了双腿,“周桓朝还好么?”

    郭廷愣了一愣,“与他长久未相见,属下不知。”

    何止是他,我也是许久没有见到周桓朝了。新岁过后,他不再似去岁般每月有二三次入王府。他已领中尉手握京师防御,当年的蒋征如何劳于军务,我是知晓的。中尉是京军第一要位,蒋征领中尉之时过于刚正,朝中人说起他时常道一个“独”字,而周桓朝待人谦逊,治军虽严而不苛,声望远胜于蒋征。

    各州的战马可纵横中土,但边境作战中时常难敌和赫战骑。霍鄣到引漠关后一力驯养战马,平定刘道业后,霍鄣将啸霄骑留给冯霈,而后周桓朝以这两千啸霄骑为根基,训出战力足以与北境啸霄骑比肩的甲骑营。

    近来江北各州皆重马政,并以地势与马种的不同各自考量是重于训甲骑或轻骑,统马政诸事的,也是周桓朝。

    大致过了丑时未有异样,我隐约入梦,却听郭廷一声低呼,“有狼!”

    透过窗隙向外看,果然有一双荧荧绿光靠近,而那双绿光之侧,有一个高大暗影缓缓相随。郭廷屏息低声吩咐身边弓箭手,“到近前时再射杀,将马勒住不可发出声音。”他向身后之人轻轻侧首,“备坑土。”

    那绿光渐近,那个暗影亦渐清楚。侍卫全神戒备,弦已满。

    一人一狼停在柴门外似在观望院内的动静,少时,那人高声道,“狼群退了。马不能圈在房舍里,放出来吧!”

    郭廷转目四下望过,我拦下他,“稍待。”

    那人进院劈下几截木桩点燃了又坐在火边,那狼并不靠近,只在左右徘徊。

    静待了一刻不见有异,郭廷留了两人与我在草舍内随即领侍卫牵出马匹。

    郭廷着人点燃火把置于院子边缘,那人不掩不齿,“中土人果真怯胆。”

    吩咐了诸人捡拾刍秣并巡视于各处,郭廷道,“出门在外自然要谨慎,在下往广定贩马,不想损了活命之资。”

    那人大笑,却是扬声向我这边,“里面的人为何不出来?”

    郭廷忙拦在他身前,“里面的人正在歇息,壮士请勿惊扰。”

    那人讶然起身,“你们倒会享乐,贩马还有女子同行。”

    我忙自窗上擦了灰抹在面上,几声呼喝惊起,虚掩的窗倏地被扯落,那人道,“只两人护着你?”

    挥去飞扬的灰尘,几个侍卫抓过他的肩头皆被他甩落,我后退一步平声道,“壮士自重。”

    他大笑,上下打量我,“夜里凉,我这里有好酒,女公子不如品来暖身。女公子敢远行,还怕见我这个生人?”

    眼前的男子一身猎户装扮,身形彪悍魁梧,面容全然不是中土人的相貌,眉目间的神情更不似寻常和赫人。

    他句句紧逼,大有我不出门便不罢休之势。我索性出了房舍,目视过郭廷一并坐于火堆边。

    郭廷的衣衫尽是灰土,方才应是跌得不轻。那人仍是笑看着我,我道,“壮士如何知晓我是女子?”

    他的头微微向旁一点,“马已尽数牵出,他却数次注目于草舍。”他隔空甩过一个酒囊,“恶狼来袭,男子岂会躲在房中。”

    “我若为家主,于房内避险也是应当。”我翻着手笑道,“我还以为是你的狼嗅出的。”

    我看了看那匹狼,那人笑得傲慢,“在下一时忘了中土尊卑之别。这独狼是在下方才偶遇,此时院中人多,狼不会轻易伤人。”

    他挑衅看我,“敢不敢去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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