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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二章 新岁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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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终于在新岁前日的午前入京,半个时辰后,叔父一家入府。

    父亲不喜焚香,室中唯置了数瓶哥哥今日自沈攸祯家中折来的梅花,满室香暖。

    堂兄素来默默,还好有表哥述起游历旧事妙语如珠,常引得我与哥哥大笑不迭,父亲也几次叫表哥去他们案前再度讲过。

    从前的新岁宴间,叔父饮酒从不过三觞,可今日仅我看到的便已有四觞,更是较从前急了些。哥哥看着我又向叔父那一案扫一眼,我唤齐?到身边看她摆弄手中的玩物,表哥亦只饮酒不再言。

    叔父不时言及京中高门亲贵,又饮尽一觞,向父亲道,“乐平王那……”

    父亲不以为意,只挥一挥手,“今日家宴,莫多言政事。”

    叔父容色仍是那般亲近,“我是想如今?儿已弱冠,纨儿也将及笄,还请兄长为他们兄妹择了婚事,若是宗室贵戚最好不过。听闻乐平王尚有一女岁后将及笄,不如……”

    话未尽,父亲已然笑看向堂兄与齐纨,“?儿去岁冠礼过后我已留了心,定会为他择一门合意的婚事,纨儿只年少?儿一岁,我亦记得。”他唤了齐?到身边,揽着她笑道,“?儿年幼,我也会为她早些备下。”

    齐纨已红了面颊,我望向哥哥,他只神色如常。父亲从未在我面前说起他的婚事,哥哥道父亲曾两次与他提及,他都回以丈夫当立业为先,父亲也总是由了他。

    可即使再搪塞也拖延不过二三载,他逃不开皇帝的赐婚。不过父亲已允了会为我的婚事进言,亦必会为他如此。然而不知为何,自收到那串狼牙,我却渐失了希望,连与良人一世安稳也不敢奢想。

    心中又是空空荡荡,表哥悄悄拉我至院中,掩口轻道,“九年了,从前你每每见他都是这般颜色,今日又是如此,我竟以为他还在这堂中。”我横了他一眼不说话,他只轻叹了一声,“他已故去,你也不要再怨恨他了。”

    他是以为我为那人无心笑言。

    表哥性情慷慨不拘,向来少有忧绪,他此时这般说,直将我胸口的郁气压得更重。

    “若不是他,母亲那些年里不会那般郁郁,外祖母也不会至终不愿归乡。今年没有他举荐乡人,我们终于可得真正的新岁家宴。”我向父亲那一席看过,轻笑了,“你今年来得太迟,明年你要早些入京,不可误了我的笄礼。”

    他却抱着肩高高扬了眉佯作叹息,“性情反复时冰时火,不可向迩。”

    我一时没能忍住笑,拉下他的手臂,“行容如此失仪,若他还在,必不给你好颜色。”

    表哥只是负手浅笑,“前次我未归临州与他一并入京他便没给我好颜色,我也从不求他好颜色。”

    我轻嗤,“他本就不屑商贾武夫,舅父不待察举征辟反而去行商,若非只有舅父一个男儿,他早不认舅父了。”

    我此时方觉失言,当年舅父远赴江东行商,外祖便是怒极了也没有如待母亲那般将舅父逐出家门。可舅父至故去也未回临州,又何异于断绝了亲情。

    哥哥说表哥的风流酝藉承于舅父,若没有承舅父之愿行商,他原可为世之大才。我叹道,“他饱读圣训,后嗣中连你也不肯入仕,可是绝了他的一脉书香。”

    他笑不止,“入仕岂会有今日的闲逸。再者,我等庶民岂是想入仕便可入仕……”他忽而默然,良久,复轻叹了,“前些日我在上平拜祭了祖母和姑母,如今她们都在上平,也是团圆安宁了。”

    我亦轻叹了,非离世不能得安宁,世间之极悲。

    齐?奔出,拉着我的手笑唤,“?姐姐,今年为何只有一件?还有么?”

    从来都珍视齐?的年幼纯思,我半俯了身笑道,“自然有的,我早已为你备下了,都是你最喜欢的新奇玩物。今后我每月都会送去一件,免得一次尽给了你,你不出两月便觉得乏味了。”

    齐?欢悦非常,表哥也笑道,“我也为你寻了几件,原想着你归家前再给你,还是这便送你去看吧。”

    她更是惊喜,“臻哥哥要常来!”

    表哥笑牵过齐?,却是深深看我,“你在外面过久,当回去了。”

    次日临华殿新岁大宴,在京宗室及千石以上朝臣尽往。

    哥哥送我们至宫门外便回了府,父亲往临华殿去,我于浮玉阁候召。自太徵六年姐姐入吴王府,我便再未见过她。引我至浮玉阁的内监只静立门外,我已候了许久,仍不见有人来。

    浮玉阁依上清池建于梅渚之侧,寒风中的清淡梅香怡人心神,稍解了心中的急切。

    阁外忽有脚步声匆匆至近,杨符忠含笑揖过,“郡主久候了,陛下谕令奴婢侍奉郡主往延清殿。”

    梅香渐隐,杨符忠在前引路,回首笑道,“陛下道世子曾说起郡主喜读汪大夫的《上清赋》,郡主初次入后宫,陛下便着意叮嘱先送郡主往那处可观上清池至美之景的浮玉阁,郡主以为上清仙阙如何?”

    皇帝竟有这般殊恩,我却禁不住笑叹,“不敢隐瞒中官,方才我只想着快些见到婕妤,未曾留意过。”

    杨符忠讶然,又叹道,“可惜了,可惜了。这新岁之夜的上清仙阙极华美,郡主可是错过了。”

    前朝末年天下动乱,京城历经抢掠焚烧几近尽毁,高皇帝再夺京城后未另择址建皇宫,而是一力修缮这座长辰宫。

    上清池与乾正殿间原是前朝的朝华殿,战乱过后,那座曾承载治世歌舞的清凉殿宇只余基石,高皇帝于原地扩上清池,亦于上清池西向建临华殿。

    上清池修扩之日地涌一眼温汤,当年的太史令惶惶请罪,高皇帝却以为符瑞,断去自京北大河引水之途,以温汤供上清池。池成之后,上清池水不溢不亏。

    听闻,深冬清晨时分的池中三岛于迷蒙烟雾中似海中仙山。春日里,碧塘青柳素雅如玉琢,至盛夏,芙蕖缀于青波,沿岸繁花的清香至厚载门内仍可醉人。

    我不知盛夏的花香如何醉人,而方才的梅香已然令我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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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符忠蓦然止步,我一惊,险些收不住脚步。

    内监引一男子自山石后转出,我忙后退几步,杨符忠已上前见礼,“沈子安好。”

    竟是沈攸祯。

    杨符忠如此相称,想来也是尊崇他的。沈攸祯依礼回过,抬首时,杨符忠笑道,“奴婢领谕侍奉郡主往延清殿问安。”

    相对行过礼,沈攸祯与内监离去,相距稍远,我又是未看清他的容貌。杨符忠回至近前,笑躬了身,“惊扰了郡主,奴婢惶恐。”

    我忙道,“中官言重了,方才我想起了《上清赋》,是我失神失礼。”

    侧首望沈攸祯步履从容,我轻道,“我初次入宫不晓宫规,还请中官教引。”

    这位内廷中官仿佛是知晓我的思虑,引我前行笑容如常,“新岁里陛下也不会深究宫规,方才宴中射覆沈子屡中,陛下恩许他亲往谨德殿择一卷书为赏。沈子朗赡多通,寻常典籍难入沈子心目,不过此时看来,沈子已择出心仪的书了。”

    转过宫墙,已能望见殿前临风的宫装妇人。

    姐姐出嫁那年我尚不明事,这些年里,我只能凭着哥哥为她作的画像想念她。可她的容颜清楚现于面前时,眼中却顷刻间又模糊了。家中时常只有我一人,从前我偶有看着各府的少女有姐姐陪伴爱护都是羡极,可我从不能入宫来见姐姐。

    杨符忠大礼问安,姐姐含笑微微侧首,有机敏宫女轻压了一锭金到杨符忠手中,杨符忠也不推却,谢赏后自回了临华殿。

    初入殿,姐姐已低泣握了我的手,“手这样凉,深冬夜寒,你竟没有着雪裘。”又向侍女道,“快去取桂蜜热汤来。”

    我不欲她太过伤怀,忙褪去冬氅坐在她身边。鼻喉间上涌的酸涩未退去,我轻咳过,笑道,“我今后入宫必着雪裘,姐姐放心就是。”

    延清殿明如白昼,可殿中的灯烛与那六颗硕大明珠却照不尽姐姐眼下的沉郁暗影。她拭了泪轻叹,“外臣女眷入宫要请谕,也并非轻易可相见。”

    案首有一盘蜜橘,我取一枚剥了递过,“我此时能见姐姐便是因陛下体恤姐姐赐下的恩谕,姐姐有陛下恩宠,如何不能时常相见呢。”

    “是了,”姐姐接了蜜橘,低眉浅笑,“你此前原本也可入宫,只是那时你尚年幼,父亲与阿瑾不好为你请谕。有了今日这道恩谕,日后你若愿常进宫来,请谕应当会容易些。”

    她笑看着我,“从前皇后与田昭仪每有族中女眷入宫我与恭姐姐都是羡极,你能常来再好不过了。”

    皇后尊贵,田昭仪膝下有皇子公主,她二人的亲族请谕入宫是极易的。我笑撑着颊,“哥哥能常入后宫见姐姐,延清殿又如仙阙一般,便可见陛下何等爱重姐姐。想来今后不必请谕,陛下也会常赐恩谕命我入宫陪伴姐姐的。”

    “他日你往华阳殿去,方可知何为仙阙。”姐姐仍是浅笑看着我,“只是宫中太过拘束,我也怕你不愿入宫,不能常相见。”

    我忙道,“我不入宫也能见姐姐,明年岁末姐姐可请谕归家为我主笄礼。”

    语尽,我忙咬了唇。姐姐掩笑轻咳了,“可见阿瑾在家中是何等纵着你。”她取过桂蜜热汤试了试,“听阿瑾说你常与他一并读书,谨德殿有珍藏典籍万卷,他日若有恩典,他可求几卷回去与你一并读。”

    我更是欢喜,前些年父亲请了西席教我识字与些许诗书经典,而后便是哥哥教我。哥哥的书我是近乎尽读过了,再多也不过是沈攸祯借与哥哥的。

    从前所读的书中常有语焉不详之处,初时问哥哥,他总不肯释于我听。而后他受不住我的苦求,渐渐说了些他所解之意,亦渐渐对我不避朝政。

    今日沈攸祯有这番恩典,或许不久后哥哥亦会有,只是不知这宫中的藏书是否有更多的秘事,哥哥愿否解与我听。

    方才那个机敏的宫女推窗向外看过,夜风透窗,临华殿乐曲悠远,绵绵不似真。

    那宫女拢回窗,引内监换过炭火更盛的方炉,含笑拜道,“奴婢听着临华殿第四支曲未毕,时辰尚早,郡主只管与婕妤欢言。”

    姐姐微笑,“这是疏桐,我方才看着,你定然是不记得她了。”

    疏桐行大礼,我忙扶起了,“我自是记得疏桐的,只是一别太久,我已记不清你的容貌了。”

    轻叹着将汤盏交入我的手中,姐姐复笑道,“已将十年,若非有阿瑾的送来的画像,我也怕认不出你了。”

    我浅饮过,热汤已温。姐姐的笑语中总是含着愁绪,我择了近年家中与表哥所述的趣事说与她听,她方渐渐舒怀。

    宫宴将毕,疏桐捧过一件雪裘,姐姐为我披好,轻语道,“这是今年新制的,我还未着身。深冬夜寒,归家的路又远,你要当心。”

    出殿门,姐姐褪下一串珊瑚套在我的腕上,“这样匀亮的色泽戴在你的手上果然更好。”她轻抬起我的腕,笑语轻柔,“恭姐姐也常念着你,只是你今日不能去见她。日后你若再入宫,拜见过皇后便可与她相见了。”

    庄美人竟会常念着我么?我垂首,“我从未见过庄家姐姐,怕会失仪。”

    姐姐握一握我的手,“恭姐姐最是和善,与她相见无须拘礼。她只有一个弟弟,这些年总是惋惜没有贴心的幼妹,你若能与她相熟,她定会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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