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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二章 新岁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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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降多日的大雪终成灾患,城外亡于饥寒的百姓已有百余。流言一日里遍传京中,国有奸佞,上苍怒,降雪为儆。

    朝会中,丞相上表纠劾楚王党同谋私行事荒悖,更有人臣所不忍言者,当严查以平天愤。楚王当即反斥丞相借天灾以谤言离间皇室,其罪当诛。而皇帝仅道民间流言不必信之,分明是偏袒了丞相。

    雪后初晴,我拢裘看一众侍女砌雪,哥哥远远便笑,“你竟还有这等闲情。”

    尚书台向来清闲,可哥哥从前也是非休沐日不在家中的。而赐封礼过后,他向尚书令告了病,在家中亲自教我礼数,或是守着我一并研读经典,亦以染风寒为由代我婉拒了各府女眷的请见或相邀。

    哥哥不出府,沈攸祯却已来过数次,我若想在院中染一染冬日午后的清冷气息总要待他离开后的。

    以掌心温着面颊,我佯作叹息,“安邦定国自有汝等男子劳心,我只日日优哉游哉便是。”

    哥哥苦笑,“我不敢求你温良恭俭让,你只要不生事,我便可得安宁。”

    此前他二人在书室中至多一个时辰,顾??材芙杌?交丶妇洹=袢帐槭业拿抛阕憬舯樟肆礁鍪背剑?胰锤?芟氲剿?撬盗耸裁础

    “你的安宁并不在我。”我笑不止,“原以为赵观为长女请封是他们父子试探陛下的最后一步棋,没想到又有这一步。如今丞相上了劾表雪便停了,你还要看着他们将如何生事呢。”

    哥哥握了雪又随手抛出,“陛下不是孝惠皇帝,楚王或赵观也不是当年的竟陵王。此番是丞相当先上表,是以并非是楚王试探陛下,而是丞相在试探楚王。何况,以天戒落楚王的罪,丞相岂会不得陛下的回护。”他弹一弹我的额,“他二人此次皆未举出实证,下一次便不会了。”

    他的指尖尚有残雪,落于额头顷刻间便融了。我移过头拭一拭,恨道,“你当心明日又无洁衣可着!”

    十二月十三,大雪再降。

    朝堂之上,楚王劾丞相借天灾私贩大仓稻米,又举证大仓已失稻米七千石。皇帝当廷下旨令御史大夫汪溥亲领廷尉等官署严查,不止斥谪为丞相辩冤之人,更夺了袁轼的相印。

    十二月十五,皇帝至太庙与圜丘祭拜,恩旨开大仓以赈灾民。后宫中,皇后率众妃嫱嫔御行祭礼祈福。

    十二月十六,雪止云散。

    同日,廷尉连同大司农与少府上表,查得丞相长史与少府监私相勾结盗大仓稻米谋利,丞相长史对罪行供认不讳,少府监畏罪自裁,亦查得丞相未与长史同谋。

    皇帝责楚王风闻言事,令他携家眷往封邑思愆,无旨不得私离。

    虽赐还了相印,皇帝仍责袁轼督管属官不力之过,令其亲监京城赈灾事务。

    对弈时哥哥总是迟疑不定,我落下一子,“陛下放虎于山林,朝中无人异议?”

    哥哥已再入尚书台,而他每归家中,眉间总是这般紧着,“陛下岂会不明其中隐患,只是陛下常道亲族不可相诛残,便是未许他回从前的封邑,依旧给了他应得的尊荣,连府卫都未有裁减。”

    他落定一子,隐约笑了,“北武么,富庶且与京城仅有一山之隔。可郇州太过狭,又南有成州东有沅襄二州,咸峪山的云□□更在上骁军手中,楚王便是虎,也是困于槛中的病虎。太庙祭拜那日,太常奉上玉瓒时玉瓒竟掉落在地,亦是楚王被禁的因由之一。”

    病虎亦有威胆在身,好在楚王有的只是虎之勇。太常掉落玉瓒,其罪却落于楚王之身,若此为皇帝之善预,更可见楚王之不善度。

    我朝宗室不涉朝务已是成例,从前始平王掌军之时,非事涉军务或宗室不动,便是当年的齐王亦只是助孝烈皇帝威压有强室之相的那几家高门。近年朝堂内外权争不止,还好有袁轼和汪溥,朝政总算未出骇闻。

    被丞相以天意纠劾之后,楚王亦以天灾反劾丞相尚算得是明策,但他未借旁人之手而是亲自去纠劾袁轼,楚王这般直触皇帝的大忌,可见他的身边并无得力的谋士,所笼络的朝臣不过尔尔,亦或许是无人真心愿与他为党。

    为防宗室生乱,我朝诸王多有居于京城而不往封邑者。而居封邑的诸王,如昔年的皇帝,无不是风光而往。楚王两度往封邑皆是被逐,定不会罢休。皇帝已做了防范么?他会如何防范?

    “相诛残,陛下这话意味分明呢。”我忽想起一事,道,“你与杨符忠相熟么?”

    哥哥微愕,蓦然笑了,“常在宫中行走岂会不相熟。你放心,私交内侍的罪名不,我不会沾染上身。”他扣了棋子垂眸于棋局,又抬首看我笑意不减,“朝堂内外,杨符忠所得陛下的信重唯在汪溥之下,杨符忠的那个忠字更是先帝所赐,谁敢轻视。”

    他又落下一子,“便是有意行平原王旧事,楚王也不敢去碰触杨符忠。”

    原本已显的上风在他这一子过后顿消,我咬唇叹了,已输过两局,此局又是已无生路。

    指间的棋子被哥哥夺过,他笑道,“用过午膳不久不宜午眠,行一局六博可好?”

    过往每行六博我必赢他,他是有意要输给我引我开怀。我撑着面颊笑了,“这几年父亲明令府中人不许行六博,我不敢连累你。”

    哥哥大笑,“你哪里是不敢。罢了,”他摇一摇手,“你今日便可出府去,切记不要张扬,大灾之后总是不如往日太平。”他唤近了??鳎?盎故??髋阕拍愠鋈ィ?部墒笔笨垂茏拍悴灰?肿叩锰?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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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移开我的手拾着棋子,“我去引开顾??徒饧荆?愕毙男??舯桓盖字??四阄叶ㄒ?芊!!

    父亲岂会不知我一年中总会数次出府,不过是放心哥哥不会纵我惹出祸事罢了。

    岁末市井喧嚣,商肆旁常有商队停驻。虽知国力数十年里日渐虚竭,于外抗敌常乏力于内民生难保息,但我从未见过各州郡是何样凋敝,只知京城的繁盛一如从前。

    我此前从未见过胡人,便欲往雍门去看一看胡人的容貌是否如传闻中一般异于中土人,可尚未至雍门,??饔质遣患?恕U??パ埃?匆?继?砗笠簧?突剑?芭??忧肓舨健!

    回首见一驾轻辇停在身后,锦帘微掀,竟是赐封礼后于宫门外遇见的繁阳长公主。

    先帝长子陈王于嘉正三年因坐骑受惊而落马重伤不治,平阳王亦已于嘉正五年病逝。先帝庶出的广阳王与孝武皇帝庶出之孙顺阳王之外,所余诸王与先帝已非一脉。繁阳长公主与皇帝同为卫太后所出,皇帝爱重幼妹,连出嫁后也许她留了从前的封号。

    正欲施礼却被她唤止,她盈盈一笑,髻间一枚萦翠步摇衬得容颜沉静柔美,“久慕女公子风仪,奈何那日匆匆一见未得尽欢言。今日我不便久留,日后还请过府一叙,望女公子不要推辞。”

    此言于我已是谦敬至极,而她今日只乘了素简的轻辇,我亦不好缀言,唯有略屈了膝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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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疾行过三条街巷,终见了雍门。过往灾后时有商贾行不法事,想来皇帝亦忧心旧事再现,是以城门处除却有畿卫巡防,更有上骁军建卫营戍守监管盘查。我看着一驾远去的官辇,大司农平准竟也来过了。

    雍门内外车马辚辚萧萧,候了一刻,略计之下这半日里进城商队竟应有百余,难得城门郎与建卫营军士无人容色倦乏。

    不多时便有胡商进城,胡人的容貌衣饰果然异于中土,??骺吹梅⑿Γ??盼矣抵两?叭タ础S好磐馀滩樯潭踊跷锇餐椎某敲爬刹⒉煌嘶兀?拍诘某敲爬缮锨叭ノ始腔跷锶ハ颍?匝灾?侣杂醒壬?

    为首的胡商手执通关牒书将三个字连说了几次,隐约听得是“宝异肆”。

    胡人商队中不会没有通晓雅言之人,此前他们入京的通路也落雪数日,我细细辨过胡商的容色,那人当是遇难了。

    双方言语不通,又有数十百姓围看,胡商一时进退不得。

    两难时有一武将排众而入与车旁的畿卫低语,畿卫策马离去,他向不远处那张置了炭火壶觞的木案展臂引过,又自商队边归去来处。

    为首的胡商引着商队退后,雍门内外时有官署与商贾的粮队进城,此处无趣事可观,百姓也便散离了。

    几个胡商围立饮酒低语,??餍χ缸懦岛罅?ズ稚?咄眨?庇??叭タ础N以?垂?绺缪袄吹耐盏耐蓟???嘣?甘龈?姨??扇舴乔准??易懿恢?馕乙晕??酌偷拇笫蘧够嵴獍阊绷肌

    胡商车前那两匹高颈细头的骏马绝非凡品,我亦欲近前,可望过方才的武将,他只是静立于城门前,偶与建卫营军士低语。我能看出并不是位高的将军,却辨不出他的官阶为何。

    上骁军与畿卫虽同由中尉掌控却是不可相交,上骁军的军士又无令不可着戎装入京城,他应是此时不便请令,是以遣了畿卫入城寻助。

    亦或许,那人能使畿卫听令只因他手中之权未受官阶所限。若果真如此,此人必非寻常武将。有这样的人在,或许蒋征随时会到这里。

    蒋征是认得我的,从前我便因他被父亲重责,此次若是被他看到我,我与哥哥定躲不过父亲的责罚。

    城门内外商队不绝,但身前没有围看的百姓为遮,我只能压下心中热热的躁痒,拉回??髡鄯倒榧摇W??窒锉慵?讲诺溺芪酪?艘荒凶油?敲湃ィ?铱床坏搅兼髦?嗄侨说娜菝玻?痪跛?逖徘謇实钠?人圃?嗍丁M撕蠹覆酵?好徘翱矗?侨擞牒?桃患??戮顾凭山话阈μ福?芯偌湟煊蚴夥纭

    那人又与引他前来的畿卫对言,畿卫指向城门,那人与方才的武将互礼,牵过马亲自引着胡商入了城。我随后看着,那人将胡商送至宝异肆外方独自离去。

    归家将前后讲与哥哥,他含笑听着,至末,笑容更深,“他这些年常来家中,近日更是来过数次,你竟还是不认得他。”

    我一时愕然,那人竟是沈攸祯。

    嘉正四年,沈攸祯弱冠,入大鸿胪署为主簿之时的大鸿胪正是他的父亲沈化。其后四年中,沈攸祯两次随父出使异邦,每一次都浩浩昭大国威仪。他去岁初夏归京后便进为鸿胪少卿,若非沈氏清流雅望曾无与二,他父子同署为官早已为人所非议。

    那日他午后入府,晨光起时还见哥哥又自藏室取了酒去。哥哥送他出府时已是深醉,而他进止仍然雅逸谦和,书中所述之旧时世家风骨并未因彻夜饮酒而倾,我亦曾暗叹他果然不负世人之赞。

    往日有客来访我总是会借机远远看一看,哥哥的二个挚友,萧歙极少入府,我并未见过他。而这沈攸祯,他每每入府我从不敢稍近些,如何会认得。

    雍门的事着实有趣,只是我不敢再去那么远,第二日哥哥也仅许我在府外的街巷走一走。归家后我欲求哥哥择日再助我出去,可他已被父亲唤入书室半个时辰。

    父亲忽然归来,归来便要当面问我近日所习的礼数。哥哥瞒不住,被父亲训斥得不轻,转日又是我的生辰,他更不肯纵我出府。

    父亲只训斥了哥哥,一并用晚膳时却未责我一字。他风寒初愈,仍需养息,与哥哥在书室中谈片刻便歇下了。

    转日未时许,蒋征入府。未想他非是见父亲,却是来教习我的射术。父亲在旁笑看着,他已许久不曾如此欢悦。

    黄昏时分父亲送蒋征离府,我理着弓箭,却见哥哥负手至近前,俯身笑道,“还有气力,看来并未劳累。明年你的生辰这日,你定不会如此清闲了。”他将一个匣交入我的手中,转身展一展手臂笑叹着离去,“你的赐封贺仪,阙墉关送来的,你自去启来看,我可累极了。”

    一串未经雕琢的狼牙颗颗可触其锋锐,当中最锋锐的那颗,刻了一张弓。

    那日夏雨初霁草木蓊郁,庄逊笑容清朗,“阿?,新岁前我会归来,若你的射术赢了我,我便与你一并去攀我家乡最险的那座峰。”

    阿?,唯有那一次,他唤我“阿?”。

    同哥哥一并与他相见之时,他待我向来禀礼而生疏,也唯有这句话是独与我说的。这句话是我整年的期盼,因为,我只能有一个因由与他一并出京。

    去岁仲秋他往阙墉关,候他归京的那张弓还悬在壁上舍不得用,我每日用哥哥的弓习射术,他却是至今未归。

    他与哥哥同是京中将门之后中的翘楚,哥哥未入军,他却已在上骁军中历练多年。相识年余我常数月不能见他一面,他去阙墉关后也只与哥哥往来书信,连这串狼牙,也是相识至今他赠我的唯一之物。

    这串狼牙每日在腕间,依稀有阙墉关暮雪寒鼓的苍辽。

    新岁的阙墉关,不知是否有京城的一分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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