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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曹氏精神特好。
愈是遇上旁人发怵的场面,他却愈发来劲。这大概也是其人可爱之处。这不,今儿老天惹了个大麻烦,弄得半个长安城人心惶惶。这往日出了名的甩手大老板,倒精神抖擞、颠颠地赶到店家,有意要当一回大掌柜来了。
这其实真的很要命。
他俩甫进“广济堂”,就吩咐人去找大掌柜的严引泰。而眼见严引泰迟迟不现身,这大老板有点儿急。于是自作主张、交代药工大开店门,准备腾出药号所有可住人的屋子接待伤员、做好医护和膳食庶务。随后才来到此地坐等严引泰前来商议相应事宜。
眼下,屋里暖融融的,可谁都明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凉意。
半晌,严引泰那张冻了一会的脸,才回了暖。曹德元来到这儿之前,他已听说因为长安城连着几天、由其是昨夜一场大雪而闹了灾、死伤无数的传闻。有灾必赈,这是“广济堂”的老传统。因而,他早吩咐门房半开大门,提前开始营业了。为了对付可能出现的混乱场面殃及后院养病的陆申,他一面叮嘱有关人员提高警惕,一面派人通知药号在家过年的所有工友尽快赶回。
做完这一切,瞧着天才麻麻亮,他来到后院陆申病榻前。
瞧见陆申依然昏睡不醒,他极为焦虑。而此时,李白已去了宝昌寺;董述也已回陆府等侯开了坊门后大张旗鼓地往宝昌寺移送所谓陆申的棺柩。本来,李白与董述等已商妥,考虑到老人目前的身体状况,暂时不迁徙到别处去。看来,还得预作准备、以免临时变动措手不及。于是,他一方面加派人手、严密看管后院院门,一方面回到大院里,给陆申准备了一辆牛车并做好了伪装,派可个老成伙计赶到了巷道南尽头的坊道旁并守在那里。
严引泰一时无语。
曹德元这一番越俎代庖,把整个计划打乱了。
而眼下这乱局还真不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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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老板脸冷了。
严引泰本来秉性机伶,这一刻却显得笨嘴笨舌、不知如何措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看来,曹德元对昨夜今晨发生的事儿毫不知情,对严引泰声称近日偶感风寒且葳了腰的说法并没怀疑。
几句寒喧罢,严引泰对他擅自决定腾出药号大院接待伤员,并没说一个不字,却赶紧诉起苦来。他说眼下刚过初八,药号大部分工友还呆在家里没回来,突然大开店门接待伤员、而且让伤员及其亲属住扎在药号,实在是困难重重。曹得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他确实有难处。于是把手一摆,道,“这好办,把我那家子的人全拨给你调度就是了。——”说着“嘿嘿”一笑道,“我那一大帮子老爷们、老娘们,全是熟手。那你可捡着大便宜哩”
那任广一直瞧着严引泰,弄不明白他是咋回事,接口道,“咱也算一个。”
严引泰笑了。笑得十分苦涩。
说起这任广,还得多扯几句。此人自小体弱多病,说话嗲声细气。一个男孩儿,却比女娃还显得文静矜持,更象一个闺中小女子。
长到十一、二岁,突然对佛教很入迷,成天吵嚷着要出家为僧。
任家广有家财,唯独子氏不旺、已是三代单传,哪里肯让这宝贝疙瘩做和尚。可又不能使这任广太委屈,最终达成妥协,让他暂且在家修行,待日后成亲生子再结佛缘。有一回任老先生带了任广去看曹德元,不料这一老一小却聊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说来也怪,这任广此后身子骨竟渐渐硬朗起来,也不再提出家的事。半年后,任家老爷子做主让娃儿把曹德元认做干爹。从此两家常来常往。曹德元出门也愿意带着任广。眼下,严引泰见这宝贝也来凑热闹,不由得慌了,忙道:
“别别别,”说着就给老爷子合掌作揖,道,“天寒地冻的,岂不难坏了那么些大菩萨。再说咱这庙小,请不起哩”
曹得原道:
“不要?”
严引泰道: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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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引泰话一出口,便感觉坏了。
果然,曹老爷子一听这话,不禁愣住了。到了这时,他才感到事情有点儿蹊跷。他想,严引泰一向蛮豁达大度的,那至于在赈灾这种大事临头时,却跟他为省几吊钱斤斤计较。再瞧他今儿虽然人坐在席间,却是一副心神不安、欲言又止的模样,明白他眼下肯定有难言之隐、说不定竟是别有所图。想到这儿,他不禁冷笑道:
“这么说来,严大掌柜的是不愿去赈这回的灾喽!”
严引泰一听坏了,垂头道:
“倒不是这话哩——”说罢,又赶紧补了句,“且容我好好安排一下,才不至于乱了套,把差事给办砸了!”
曹德元又瞅了他一眼,道:
“哦?”
这严引泰是多乖巧机伶的人,眼见今儿曹德元难得是一股势在必得、非把这灾赈出点名堂来的架势,他犯不着去掳这老虎尾巴。
于是顺势下坡,就如何妥善安置大批伤员及其家属征求曹德元和任广的意见。
这一老一少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哪里主办过什么大事儿,一听这话都蒙了,忙不叠地声称一切由严引泰操持。严引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于是,他又问了一番曹德元从长安县衙打听来的消息。他表示要先评估一下长安城目前的整个灾情,再做全面的赈灾安排。
两位大老爷听完严引泰这番老到的处置办法,都没异议。
随后,严引泰站起身来,先吩咐伺侯在身旁的小书童刘文去找老账房先生,按先前布置的方案从容应对,然后来陪两位老板聊天;接着亲自下伙房通知大厨准备几个下酒菜款待贵客。
到了厨房,他一口气才松了下了。
不料接着一个趔撅、
瘫坐到了在一旁柴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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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小书僮刘文。
这刘文没费多大劲,便从大院里的人堆里,把老账房先生拽过来去陪曹德元和任广。回头,他就一溜烟扎进厨房。此刻,严引泰一面垂头沉思,一面慢吞吞喝起早就着二妞给熬好、煨在七星灶上的疗伤汤药。瞧着左右并没有闲杂人等,小书凑到严引泰身旁,向他禀告了董老爷子要他来这儿的意图。
就在这爷儿俩躲进厨房咬耳朵的当口,大院门旁爆起一串激烈的争吵声!
这会是怎么回事?这爷儿不禁面面相觑。
严引泰想了一下,决定暂时不现身,就在厨房观察一下动静。如果出现意外,就从此地打出去,可收出乎意料的效果。于是,他起身走到东窗前,揭开一角的窗纸朝外瞧去。
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脸色骤变。
厨房里的气氛也突然紧张起来。刚才还在忙着各自事情的厨师、帮工和女佣们,纷纷朝严引泰这边聚来,手里拿了棍棒、铁叉等,随时准备跑到院子里去干预骚动。而小书僮更是小心垂伺在大掌柜的身旁,气也不敢出一口。脑子却转得飞快。
院子里人潮汹涌。
原来,发生争吵的并非药号账房、伙计抑或郎中,却是俩县衙小吏与一群前来瞧病的病人家属。官府中人通场总要横一些,可这回却是数面对声势浩大、不依不饶的老百姓,只能节节后退。
就在此时,曹德元和任广闻声而来。
那俩县吏见状站住脚跟,朝他俩投来可怜巴巴的求援的目光。而随着曹德元几句苍老而劲厉的喝声,刚才还在围攻那俩县吏的病人家属,几乎不约而同地给他俩让出一个缺口、停止喧嚷。严引泰急了。他没法听到曹德元与那俩县吏在说啥,只见围观的病人家属听罢他们的一席话,不禁又开始骚动起来。于是,任广上前把那俩县吏中为首的老者拽到身旁,耳语了几句。
那老者连连点头,把身旁的同伴衣袖一带,拔腿就走。
眼看这俩人周围的病人家属迟疑不决的目光里就走出院门时,刚才苦巴巴聚在一旁的另一伙病人家属,趁此机会把守在重门旁的老伙计搡开、撞开门涌入内院。
这一来场面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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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严引泰却笑了。
他还是站在那儿没挪窝。显然,对眼前的情形,严引泰有他的考虑,至少还没到最后的关头。半晌,他调过头来,对小书僮刘文道:
“小文儿,瞧出啥门道来了么?”
“是哩——”小书僮眼盯着大院里的一举一动,“可疑的人倒是还没动静哩。”
“哦,说说看。”
“您老瞧,”小书僮刘文用一根麦笈指向龟缩在东南墙角的几个正冷着脸、观察着眼前骚动的场面的极剽悍的汉子道,“那恐怕才是咱们真正的对手哪!”
严引泰扭头瞅了他一眼,笑骂道:
“没错哩,你个小鬼头!”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几个汉子。此刻,只见其中一个打头的跟身旁的随从耳语几句。那家伙朝院里负责维持秩序的药号老伙计曾六瞧去,见他并没对自个这儿特别注意,于是“嘿”地一笑,悄悄往院子西北的院门移来。而另俩同伙则大模大样地穿过人群,跟在那几个病人家属后面,涌向内院。
严引泰冷哼一声。
他先是指派大厨领了一帮娘们守住厨房旁的院门,回头跟小书僮耳语几句。刘文应声出门、一溜烟掠出甬道。他来到曾六身旁嘀咕了几句,随后掠入内院。经过三弯两绕、赶在那群病人家属前,找到留在东厢房、代严引泰坐镇内院的青阿姑娘。
听罢小书僮的禀告,青阿果断指挥把齐集西厢房的众人招来,分派了各自的活儿,随后翻身进了后院、从里把门给闩起。
这边是各负其责。
有的把朝内院涌来的病人家属安顿到客厅、东厢房歇息;有的竭力维持内院的秩序;有的拿了几大捆柴草,堵住通往后院的甬道,在柴草堆上佯装打盹。小书僮瞧着这里安排就续,便扭头回走。他看起来走得慌张,只歪歪扭扭走了十来步,便一头撞在先前跟在那几个病人家属后面涌向内院的那几个汉子中为首的那人怀里。
也合该这这汉子倒霉。
为首的汉子一路颇为机警,就是没把朝他走来的娃儿放在心上。待到小书僮快撞到胁下,才顿住脚,却已来不及躲避了。
只见他一个趔劂,差点儿摔了个大跟头。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那汉子弹出有七、八尺远。——读者您或许要说,你是否写过头了?再怎么夸张,他一个极剽悍的汉子,还会吃刘文一个半大娃儿这么大的亏?其实没错。这怨我之前没交代过。原来,那陆调也是一位武道高手。这小小书僮跟了他好多年,包括练武功。他练的是童子功,也是下过狠心练的。因此啊,别瞧他小小年纪,小小个头,身上是有一把功夫的。平日不会显山露水,真到了紧要关头,还蛮可以是可以顶一个粗壮汉子使唤哩。更何况,他是有备而来,还存心是找那人麻烦来的。
此时,就瞧出小书僮的机伶劲了。
只见他愣在那里好一会儿,随后摸摸脑袋,“哇”的一声哭了,指着那人破口大骂。
那汉子虽对小书僮颇为恼火,却因心里惦记着别的事,无意与他纠缠。于是自顾朝后院方向移动脚步。
听到小书僮又哭又闹,不由得停住脚步。
他的俩随从见状,赶紧翻身来逮小书僮。小书僮何等精怪,没等这俩喽罗上前,早一扭身子,斜度里掠了出去、直奔现已显空旷的前院。这俩喽罗中一个被他给惹火了,一个箭步掠了过去。这人腿功真的高妙。一来二去,眼看就要逮着小书僮了,却被一个老者生生截住。
而那小书僮也站住了,还嘻嘻一笑。
随后,他陡然一拐、挤入人群。就象一条小鱼儿,“嗖”的一声没入深水不见了。
那汉子不禁愣了一愣。
老人谦和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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