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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长夜曦光 > 第68章 古北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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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前沿阵地柳如絮并不陌生,但当一个女人带着医务处的袖标躬着身子穿梭在战壕里时,战壕里趴着的每个军人都不受控制的多看了她一眼。

    多新鲜啊,先不说往常大战时团部机关的那些女军人会不会上来,就算是医务处的女护士们也没上来过前沿阵地。

    他们见的最多的,大概就是停火的空档医务处的张处长带着两位医生火急火燎的穿梭在他们中间处置伤员。

    按张处长的话说,让没见过阵地的姑娘们上来,只怕腿软的就再也下不去了。

    然而这被行使注目礼的女人并没有身为一个女人的自觉,她此时在一个射击位上停下来,把趴着的士兵使劲扒拉下射击位翻过身。

    “没救了,抬出去!”这女人的声音很稳,听不到半丝颤抖。

    后面跟着她的两个士兵伸过头一看,这被她宣布了死刑的士兵正面被打成了筛子,最要命的一枪是从他眼睛里射进去的,并没有穿透颅骨,此时眼睛里还汩汩的流着鲜血,整张脸因为痛苦扭曲的不成样子。

    士兵看了眼柳如絮躬身离去的背影咽了口吐沫,这女人,真是不一般。

    “药品有限,你这点伤不给你打麻药了,忍着点!”

    柳如絮压着一个士兵的腿,用剪刀把他的裤脚剪开,拿出纱布随便把伤口处的鲜血擦干净,紧接着就用镊子插进伤口夹了个子弹出来。

    被镊子伸进伤口的一瞬间,这位士兵嗷的一声叫了起来。

    身旁的战友瞥了一眼又赶紧收回了目光,这护士只怕是个假护士吧?

    他以前见赵护士处理伤口的时候动作轻的很,这护士怎么跟他们有仇似的。

    “给我压着他!”柳如絮示意两位一直跟着他的士兵帮忙压住伤员,“鬼叫什么!给你缝上就没事了!”

    子弹射进体内造成的瞬时空腔已然比刚取出弹头时小了一圈儿,但一时半会儿是别想闭合。

    伤口里的血仍然不间断的渗出,此时缝合是最佳的急救方式。

    柳如絮把手术线穿进缝合针,左手着拿齿镊,一针扎进伤员的皮肤里,紧接着用齿聂夹出针来。

    伤员的嚎叫声响彻了整个阵地,靠在战壕里换子弹链的副机枪手抽空看了一眼又极快的收回目光。

    心中暗自祈祷满天神佛保佑子弹绕着他走,别没让日本人打死,受了伤还得来遭这份儿罪。

    “行了!整个阵地上就属你声音大!”柳如絮缝了五针之后打了手术结,把东西收回药箱,给伤员打了绷带拍着他的腿,“赶紧扛着你的枪继续战斗!”

    伤员哆哆嗦嗦的拿着枪趴在战壕上,委屈巴巴的看着跟在柳如絮身后的士兵:“你们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护士啊?”

    “中尉长官给你缝针你还不乐意了?”其中一位士兵脑子转的快,怕柳如絮听了这话不高兴,状似随意的开着玩笑。

    “我这针缝的真是遭罪,宁愿要医务处的那几个护士兵来。”伤员拉了枪栓,再没看身后的两人,把一颗子弹射进了前方日军的脑袋。

    当两位士兵跟上柳如絮的脚步时,柳如絮正在给一位伤员包扎头部的伤口,在这位伤员的背后还有一个伤了胳膊的人在等着。

    “护士!护士!”还没等她给那条受伤的胳膊打上结,就听得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柳如絮使劲拉紧了绷带,那条胳膊的主人脸色一白,没受伤的手用力握紧了手中枪,几乎要把这条枪掐出个洞来。

    柳如絮背着药箱来到呼喊处,把前方的两个人拨开,只见被照顾着的人大腿被弹片炸穿了一个大洞,汩汩的流着鲜血,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昏了过去。

    柳如絮面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扒伤员的腰带。

    守在一旁的士兵傻了眼,一个女人去拆男人腰带这算是什么事!

    尤其这女人还是中尉,而这伤员只不过是个上等兵。

    柳如絮没心思顾及几人的脸色,这位伤员从他腿部的出血量来看分明就是破了动脉!

    她把伤员的腰带紧紧的扎在伤口上方减少出血量,拿出纱布叠成方形按在伤口上,又用绷带紧紧的缠住伤口。

    “我救不了,快抬下去!”柳如絮抓着跟在她后方的两个士兵,纤细的手指被染的血红,“告诉医生他是动脉破裂,快去!”说道最后已然吼了出来。

    士兵们不敢耽搁,立刻把伤员转移出阵地,抬着他跑向临时搭建的手术室。

    “唉!那是谁?快让她下去!在这儿添什么乱!”

    柳如絮此时已经到了这条战壕的正中央,再往前走二百米就是一营二连连指挥部所在的位置。

    副连长正拿了狙击手的枪,用枪身上的瞄准镜观察远处的战场,还枪之时一转头冷不丁的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背影,特别是这人的钢盔下还有挽起的长发。

    副连长的头立刻疼了起来,他这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正拼命呢,机关里的小姐们来这儿添什么乱!

    然而副连长的吼声并没有传进柳如絮的耳朵,因为新一轮的轰炸又覆盖了她所在的高地。

    柳如絮蜷缩着身体,贴着战壕等待着这轮轰炸结束。

    一枚炮弹落在她来时的路上,扬起冲天的石块和尘土,等这些尘土落下露出的就是被炸碎的残肢断臂,鲜血汩汩的流出在砖缝中画出一条条血线。

    无人佩戴的钢盔滚落在一旁,钢盔上被弹片和石子砸的坑坑洼洼,钢盔的内部染着血,不知它的主人还有没有命捡起它,让它继续履行保护主人头部的义务。

    惨叫声不断的在战壕中回荡,声音中夹杂的愤怒与不甘并没有阻止死神的脚步。

    被它抽中的人接二连三的被带离这个世界,只是离开的方式算不得体面。

    在这轮轰炸中死去的士兵们没有人知道他们叫什么,甚至在长城脚下居住的百姓们连是哪支部队在守长城都不知道。

    他们只存在于活着的战友的记忆中,年轻的生命消散在硝烟里,心中的理想和热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在这场庞大的战役中他们只是不起眼的一个个体,死时没有他们预计的那么壮烈,也许只是为了实现高层的战略目标就被淹没在血海之中连个浪花都翻不出来。

    在战役结束时他们也不会受到嘉奖,如果够幸运的话,他们的家人会收到来自他们所服役部队的阵亡通知书。

    但更多的人就是如这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在此之前他们可能是农民,可能是学生,可能是手工业者,可能是公司职员。

    但在这一刻,当他们怀揣着热血和希望,为了身后的祖国和人民长眠于长城脚下之时,他们只有一个名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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