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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玄从怀中拿出那个小巧木盒，呈给萧长风，然后静立在一旁，将方才心中所生的疼痛压下，努力做出如常的平静。
萧长风并未急着打开盒子，只是淡淡一瞥，眼神闪了闪，将盒子收好后默了片刻，转头没前没后问顾玄:“过几日便是月夕，可要同本座……嗯，有事，月夕你随本座到教外。”
他语气强硬，根本无法拒绝。
顾玄轻轻应了声“是”，脑中仍是混乱不堪，奇怪萧长风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在月夕时做。每逢月夕，萧长风都会在教中设宴。
往日般若教的月夕，都是大家共同度过。般若教内负责吃食的厨子手艺顶好，每每佳节，大设食宴，酒菜的香味直勾人肚中馋虫，叫人只想快些入座大快朵颐。特别是厨子做的月饼，入口松软，馅香量足，叫人胃口大开。
厨子还藏了桂花酿，酒坛一开，十里飘香，仿佛这就是月夕的香气，甜腻醉人，温和且柔软。
不过般若教内的众人皆是江湖人士，哪怕是般若教的厨子，也身怀好武艺。
记得某年月夕，般若教的某位剑客极爱厨子的桂花酿，想同厨子讨一坛佳酿，可这桂花酿是厨子的宝贝，一年只开一坛，每个人在月夕也就能品一小盏。厨子同剑客说道:“这桂花酿能不能给你，还得你拿出真本事才行。”
他俩打了个赌，若剑客同厨子比试能赢下，厨子便奉上那清甜的桂花酿。
般若教一众都在月夕的晚宴看了这场有趣的比试。剑客用剑不必多说，厨子用了他厨房的好伙计——菜刀。
这一幕倒真的着实有趣，毕竟有人言“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剑客是名扬江湖的“斩风刃”，一剑入魂，剑道修得出神入化，据说他的剑气快如风，迅如雷电，无人不叹服他的剑技。
这个般若教的厨子，众人只知他做得一手好菜，酿得一手好酒，除此之外丝毫不知。
剑客朗声笑道:“今日你的所有桂花酿可都要归我了。”
厨子也笑着应道:“那可未必。”
那一战两人酣畅淋漓，围观的众人也看得尽兴。
究竟是谁赢了呢？
那日，厨子启了十坛美酒同教中众人同享，一夜笙歌曼舞，传说中现世遍启腥风血雨的诡秘般若教，好似人间灯火明丽的不夜天，流觞宴饮，欢颜笑语，还有骨血中的江湖气侠客情，恰逢对手的知遇之快。
剑客饮了数十盏酒，只道痛快，厨子笑而不语，只是默默在杯中斟满了酒小口抿尝。
这是数年前的一个故事，现如今已物是人非。
顾玄小时候模样生得好看，教内的人多是喜欢逗他玩给他些好吃的吃食的，不过顾玄从小便是一副浑然天成的冰块脸。别的小孩得了桂花糕和糖，早便露出欢欣表情了，只有顾玄是轻轻说声“谢谢”，面庞上一丝多余的情绪都不会流露。
虽说般若教一众在江湖名声着实差，传言教内多是杀人不眨眼的罗刹恶鬼，阎罗魔道，可他们终究是人，也生了颗人心。
况且自己所追寻的道，是条血淋淋的路又如何？
……
近来无事，顾玄都会同教内的人切磋练习，毕竟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剑术或拳脚功夫，内力已不是他想运就运了。
自从顾玄任了左护法一职，教中的人便不再逾越礼数叫他小棺材或者阿玄，多半都称他“左护法”。好在顾玄只是最初微微不适应，后来便习惯了。
顾玄从小到大面部表情几乎凝固，脸庞上的表情随着年纪增长愈发得冷；再加上平日手起刀落都不会眨眼的冷血作派，江湖上又莫名其妙把般若教的左右护法叫成了什么“黑白双煞”，硬是把顾玄的形象树立成了一尊惹不得的煞神。近日他寻人同他练习剑法，竟鲜有人愿意。
除却少部分教中看着顾玄长大的人，其他的若是在教中偶然遇到顾玄，总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面上易查的惧色几乎要溢出来。
什么“冷血”、“恶毒”、“黑衣煞神”、“黑无常”，都快成顾玄的专属名词了。
不知道是哪位贤才兄弟在江湖上莫名其妙传道了这样的说法:那顾玄性情变化无常，之所以入那般若魔教就是因为心性嗜血；靠杀人为乐，要是他一个不开心，就随便找一家人动刀，连家中养的畜牲都不放过的一一灭口。
由于这些并不属实的虚词竟该死的符合顾玄一贯作风，莫名其妙就被大家当了真。
就这样，江湖上就多了一位魔教疯魔的杀人狂——他的名字叫顾玄，听说疯起来自己人都杀那种。
民间说书人眉飞色舞的在案台上唾沫横飞，讲那般若教的左护法如何强大如何的冷血，了解了皮毛的老百姓们便隐隐约约知道了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变态又疯狂的人士。这还远远不够，通常大人会把“般若教左护法”的故事告诉家里孩子，若孩子不听话便作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压着嗓同哭闹的孩子说:“你若再哭，那般若教的左护法就找上门来了！”
这招在百户人家的小孩身上屡试不爽，但顾玄本人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奇效。
然而江湖里从未见过顾玄的人还很多，却已是被这些流言硬吓出了阴影。有人说顾玄生得奇丑，体型魁梧，因为怕人说道他长相所以杀人灭口。当然也有明白人说顾玄是世间难得一遇的美男子，除却面若冰霜生性冷血，倒是人间绝色。
可能老百姓都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其创造想象能力就连文学家艺术家也望尘莫及。
所以顾玄有两个版本，丑八怪和冰美人。
这些流言蜚语无凭无据，就比如顶在般若教两位护法头上的“黑白无常”一称。
顾玄确实喜欢一身黑，毕竟每次任务都要当一次浴血修罗，着了其他颜色的衣服待到血液干涸便是极为丑陋的颜色，他心中也很是嫌弃，便向来着黑衣。
但白锦织并不穿白衣。白锦织常着的是青衣或是墨蓝长衫，给人一种他是个读书文弱公子的错觉，但其实比起心狠手辣白锦织要更胜一筹。
一把断魂香散，别说一家满口死的整整齐齐，就连整个村都要陪葬。
不过白锦织还未做过这等丧心病狂之事，通常白锦织只是给顾玄打下手，毕竟顾玄算是任务狂魔；真有那种需要灭口的任务，不用等白锦织投毒，顾玄已经砍倒大半了。
除了有一次顾玄看到癫狂的白锦织把任务目标刺了近百剑捅出无数窟窿，就再没见到白锦织的情绪失控过。
偶尔顾玄回想起白锦织那时的眼神，都还会感到一丝不舒服。
那种充满快意与仇恨，暗藏多年的嗜血锋芒一刹那爆发的可怕眼神，几乎能感受到当时那对眸中快要溢出的病态欣喜与疯狂。
不过白锦织已经走了，顾玄的满腹疑惑就只能烂在喉咙中，再问不到，再解不了惑。
顾玄很是头疼自己找不到人对练，教中人待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避他唯恐不及。
他心中略感委屈，其实他脾气好得很，除非碰到他所谓的底线才会发作。
方才他到教中的大殿寻人同他练手，还未开口便被拒绝了。对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似乎有冷汗顺着脸滑下，满怀歉意的颤抖着声音开口:“不……不好意思啊左护法大人，属下实在没有能力同您比试啊……请恕属下无理。”
顾玄闷闷不乐，本就冰冷的表情更加阴沉了，把那人吓得连腿都在打架，好在顾玄也不喜欢强人所难，摆摆手便转身离去了。
他听到背后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喘息，还有一声带着乡音的“诶呀妈呀”。
顾玄:……
真是不懂，他生得又不差，为何会把人吓到支支吾吾？
到底顾玄还是不能松懈，即便没人陪他修炼，他也要努力提升。
几步路的距离便到了练功场。
练功场距离主殿很近，专门给教中高层使用的，平日有人把守，也有人打理——练功场边生了许多红枫，每每秋日，落叶便铺满整个练功场，所以每日都需要人来打理一二。
把守的人已经习惯顾玄每日的到来，似乎近距离接触多了后感觉顾玄没那么可怕了，便会笑着尊尊敬敬叫一声“左护法大人”。顾玄会微微侧目，然后颔首点头，轻轻应一声。
这不，今日左护法大人又来了。
顾玄将外袍结在腰间，只着了里衣，秋风携凉，擦过肌肤时带来平缓的凉意，抚得人心头稍稍宁和了。
他瘦而挺拔的身姿于薄而轻的里衣下，显露出的线条有力流畅，并非那种华而不实的柔美，而是暗含着劲的肃穆。手中执了把泛着寒光的剑，如同它的主人那般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眉目沉沉，姿容俊美，叫人一看便喜欢的俊朗少年郎。
顾玄的剑法多半是萧长风教的，萧长风的剑法凌厉，丝毫不拖沓，招招皆是往要害之处攻去；且这剑法又十分奇诡，通常如此明显刻意的剑势一般人都能躲过，萧长风却在运劲与出剑别有用心，若非武功练得炉火纯青，否则很难避开。
这般粗暴简单的剑法也就只有萧长风这类奇葩研习得出。常人不能用剑法轻易取人性命，通常要以其他功法相辅才能制胜。顾玄在习武方面略有天分，修习功法极快，学剑术也极快，数年磨砺，他已是佼佼者。
顾玄在萧长风剑法原基础上加了些适合自己的细节，若细说两人剑法的微妙不同，则萧长风剑法如同霹雳游龙，迅且猛；而顾玄是剑舞如风，快且轻捷。
只见顾玄抬手扬剑，右小腿绷紧往后微撤一步，下盘重心置于地，手腕一转剑随之一扫，剑气引渡来空气中草木将枯的孤独气息，翻飞的红叶包裹着顾玄，剑锋一转，那些死去的叶便沉沉浮浮。
顾玄独自站在飘零飞舞的红叶中，显得无端寂寥。
约莫练了一柱香的时间，他才收剑入鞘。此刻他身上附了层薄汗，里衣粘在身上的感觉略不舒服，时不时刮过的凉风到是惬意。
他将外袍从腰间解下，披在了身上，准备回寝殿清洗。耳畔听到了几声“左护法大人”，顾玄回过头一看，入口处有人在唤他。
那是个穿浅紫色衣衫的小丫头，眉眼弯弯，皮肤白净，杏仁眼里闪着灵动的光彩。
他不疾不徐走到那边，问道:“何事？”
“沈长老让我告诉您，她在您的殿中放了些新药给您，说让您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
对方认认真真说完后还冲顾玄笑了笑，顾玄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念叨，还是沈莲歌手下的人比较好，至少见了他不会畏手畏脚。
“麻烦你跑一趟了，回去替我谢谢沈长老。”时常被人挂念于心的感觉使得顾玄感到心底一暖，面上的表情和缓许多，眉间捎上了几缕细小的温柔。
方欲抬起腿离开，顾玄便听那小丫头嘻嘻笑了几声，带着几分羞赧与少女一贯的活泼道:“左护法大人生得可真是好看，奴都自叹不如呢。”
闻语顾玄身形一僵，从小到大除了沈莲歌敢拿这种话揶揄打笑，还未有过其他女子同他这般调笑。于是，传言冰一样的美人左护法大人，因为小丫头的一句“好看”，很不争气的红了脸。
他略羞怯的神色与泛红的双颊使他少年的轮廓鲜活起来，不计过往，他也只是个美好的少年。
一旁的小丫头看得有些呆，随即便嗤嗤笑了，她不知道左护法大人的面皮这番薄，含笑道:“奴失礼了，您现在的模样更叫人心动，奴先告退啦！”
顾玄衣袖下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十分不自然的咬紧了牙关，似乎这样就能关住那些莫名其妙的羞涩感。
一旁的看守看着这一幕也笑出了声，顾玄实在没有脸皮继续僵在这里，三步做两步的飞快逃离了。
转眼便快到月夕了，萧长风安排好教中的一切便准备动身，今日他心情不错，准备去告诉顾玄出发的事。
他散漫惯了，走路速度十分慢，负手用一种老年人般的速度一步步挪着，时不时遐观四处，好似在欣赏秋日的好景。
不得不说般若教近年来发展后经他改造，看哪里都赏心悦目了。
半途中有一窝小丫头正抱着衣物朝萧长风走来，大老远的嬉笑声早便钻入了萧长风的耳中，他轻笑一声。
快到眼前时，小丫头们齐声道:“教主大人好！”
萧长风含笑点头，一双狭长的眼捎上几分悦意，亦应道:“好。快些去忙吧。”
小丫头们嬉笑着走了，可还未走几步，萧长风便被她们之间的少女密话吸引了。
“阿翠阿翠，方才你说上次你替沈长老传话，夸了一句左护法大人，他便脸都红透了……然后呢然后呢，我还未见过左护法大人，他生得如何？”
一道略骄傲的声音道:“左护法大人，自然是俊美又潇洒的小郎君，他的眼睛和嘴巴生得可美！诶诶，他脸红的样子更好看！”
“哇……阿翠运气好好……我们也想看……”
“你们就做梦吧！现在我的愿望便是同左护法大人一生白首……呜呜……可左护法大人不喜欢我啊……”
“切，教主大人也长得不错啊……要是……嗯，阿翠姐姐，那左护法同教主大人比起来如何？”
于是这声音带了几分纠结:“这……你是在为难我啊！思来想去……他们俩都生得一样好看，气质不一样……总之我喜欢左护法大人那样的！一副正经模样但是脸皮薄，偶尔戏弄一番定是有趣的！”
……
其实这群小丫头说的部分还是很贴切，可听到那个小丫头说“想和顾玄白首”时，萧长风心中一股莫名的骄傲腾起，甚至有些开心。
没错，你们都在做梦，顾玄喜欢的人是我。
而且顾玄什么模样他萧长风还没见过？
于是教主大人不知他同几个小丫头暗自较劲后还深感愉悦，甚至忘了这个源头是顾玄。
教主大人慢如蜗牛的步伐突然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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