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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玄犬 > 14.融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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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汗涔涔顺着顾玄苍白的脸滑下,又在他瘦削的下巴汇成透明液滴,点点落在他被汗浸湿的黑袍上。

    他现在不热,甚至可以说是冷,但是冷汗却止不住分毫。浑身上下都是叫人发狂的痛感,他却未曾喊出声,只是愈发用力咬紧牙关,使自己的痛苦尽量不流露出来。

    他神志在剧痛中消磨,未见某一刻他腕间仍未止住的血滴在玉台上后,玉台有一阵竟微微透出白光,四周扭曲繁密的花纹似乎也在浮动,无端诡异。

    顾玄就这般死死熬着,硬是熬了近半日,萧长风的体温才渐渐回升,肤色也不再透着之前的苍白,转为正常的颜色。浑身发冷到颤抖不止的顾玄,竟觉得萧长风的体温都有些灼手。

    他颤着手将萧长风放平在玉台上,又将一旁的衣袍盖在萧长风身上,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灰白甚至透着死气的面上才稍稍有些活意。

    看着萧长风的脸出神了好一会,顾玄才瑟缩起身子,蜷成一团,他现在又冷又困,痛感倒是慢慢消散了,可那股刺骨的寒意仍旧死死包围着他。

    本想贪懒就这般睡去,可到底顾玄仍放不下心,强撑着自己一步步走到门前,其间甚至还摔倒在地了一次,地板阴冷,质地硬而粗糙,顾玄的手掌被蹭掉了一大块皮,可他实在感受不到痛了。

    终于顾玄还是到了门前,按下暗关,石门发出喀喀声,缓缓开启。

    巡视四周,顾玄眼神虽有些模糊,但不难发觉沈莲歌不在外室。

    他心中疑惑,却挪不动双脚。

    勉强站立的他终于撑不住,发颤的腿一抖,就这样又倒在了地上,险些用脸着地破相了。

    现在顾玄的五感似乎都在调皮,一个二个玩起捉迷藏,偶尔失灵,偶尔清明。方才摔得他眼前发黑,本就沉重的眼皮更加沉了。

    他嘶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沈姨”,没人应他,身下冰冷的气息倒是愈发放肆,顺着他的骨骸爬满全身,本就冷得发抖的顾玄更加冷了,有一瞬间他以为他在雪地中,全身都被看不到的厚重雪块严严实实压住了,叫他动弹不得。

    顾玄知道自己不能睡,不能休息,可现在他找不出一个办法让自己保持清明,甚至是残留一丝意识。如若平时他大可以割自己一刀,让痛感警醒他。可现在他没力气再割自己一刀了,说得更难受些,他就算割了,现在也未必感受得到那份疼痛,毕竟方才掌心磨的血肉模糊,现在他仍是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顾玄甚至有些害怕,方才给萧长风运功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不是消失了,而是他感受不到了。

    若是叫外人看了顾玄现在的模样,定是要被吓到。顾玄蜷曲着身子,三伏天末的时节还没转凉,却冷得发颤。他左腕有一道深深的壑,只用布条草草包扎,现在已经露出半边伤口,看起来赫人可怖。血洇湿了布条,又顺着他泛白的指尖滑落。

    顾玄未察觉到自己的口鼻间都被自己的血灌满,有些甚至都从唇角与鼻尖逸出,大滴大滴同他的冷汗混合然后掉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砸出密密麻麻的血花。

    那些诡异的腥甜,他只觉得是他的错觉,约莫是唇齿间残留着沈莲歌给他的糖的余甘。

    ……

    待顾玄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殿中,身上盖了厚重的棉被,手旁甚至还有一个暖手的汤婆子。

    挣扎片刻后,顾玄艰难的坐立起来。左手腕间与掌心传来绵密的刺痛,顾玄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此刻,他一头鸦羽般柔软顺滑的发随意披散在白净的里衣上,神色茫然,几日未曾进食,本就瘦削的面庞又消瘦了些,面色也说不上好,一副憔悴模样,叫旁人看了生出些怜意。

    可到底天下无人会怜他,若是知晓他般若教左护法这个名头,旁人不往他身上刺几刀都是万幸。

    即使盖了许多棉被,即使手旁还有个暖暖的汤婆子,即使还未入秋,顾玄仍浑身冰冷,好在他还能勉强感受到痛感,心中生出一丝苦涩的欣慰。

    顾玄抬手翻来覆去看,时不时眨眨眼,像是那堆缠在他手上的白麻纱布有什么奇怪吸引力。

    他房中有股淡淡的草药气息,夹杂了山间草木的清新。

    心中忽的冒出的酸麻,顾玄只觉得眼眶酸涩。熟悉的冷涩味道,正是萧长风身上常带的气息。他将视线转向一侧,床榻的木桌上果然置了一盏新添的盆景。

    如果顾玄未想错,这盏盆景应同萧长风寝殿的相似,虽说不知是萧长风还是谁送来他房中的。

    一观盆景,其实平淡无奇,不过是类似松枝般的小植物,可它独特之处在于培育它根茎的并非土壤,而是沈莲歌调的香。

    虽说是香植出的草木,却鲜活胜地野的草木,在瓷质六方小盏中随性放肆的生长着。

    顾玄不知的是这香到并非只用于熏染室中各处。萧长风一向浅眠,沈莲歌便调了这么一副香予他,可萧长风忘性大,向来不知如何好好照顾自己,沈莲歌无奈之下想出这么个法子;好在近年来,萧长风不再和沈莲歌抱怨浅眠,愈发嗜睡了。

    盯着盆栽看了许久,顾玄索性抬手将盆栽拿过来抱在怀中,鼻息间充斥着那股令人安神的气息,好似他疲惫的魂灵得到了休逸。

    就这般的姿势坐了许久,顾玄甚至有些困倦,眼皮沉重,手间抱着盆景的气力却不减半分。

    兴许这次顾玄真的累坏了,迷迷糊糊他又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的恍惚,顾玄似是听到房门被谁推开的声音,又有谁唤了他一声,他睁不开眼,含糊应了一声。那人走到顾玄身边,低头又沉声唤了一句“顾玄”。

    难得顾玄十余年少有的生出丝叛逆,他“唔”了一声将身子蜷得更紧了。

    好在那人看出顾玄嫌他烦人,叨扰了顾玄好梦,轻叹一声,又说了些什么,掰开顾玄的手,把盆栽放回桌上,又把顾玄按回榻,拉了被子盖上。

    虽是半睡半醒,顾玄朦胧感到那人在他榻边坐了半晌,才轻轻推门离开。

    兴许是盆景的安神香顾玄闻得太久,那人离他如此近,气息却同香融洽吻合一般,叫人查不出破绽,好似将气息匿在了香中。

    在萧长风踏门而入的时候,沈莲歌被吓了一跳,手上配药的动作为之一顿。

    她揉了揉被自己抓得杂乱不堪的发顶,含着不悦开口:“教主大人,我说过很多次,进门之前先敲门啊!”

    萧长风没有因为沈莲歌的抱怨影响到一丝一毫,自顾自在沈莲歌房中的桌旁坐下,只手撑着下巴看沈莲歌那脸不满的表情,唇角轻扬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沈莲歌不禁汗颜,扭过头小声道了句“小王八蛋就知道欺负我”,不再搭理萧长风。

    尔后很久都无人开口,一片诡异的寂静弥漫在室中。

    手下的事忙完后,沈莲歌终于有了片余的空闲,挪到萧长风旁,倒在椅子上,又抓起茶盏倒了杯茶,刚想将温热的茶水送入口,老狐狸抬爪就一把夺了过去。

    沈莲歌心中的怒意腾的冒气,开口就欲骂,萧长风将手指点在自己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含笑道:“客为先。”

    “你是哪门子的客!你就是我的瘟神!”

    她抬手欲给萧长风头顶一击,可论武功和反应能力,沈莲歌怎么比得过萧长风,萧长风轻轻松松便避开了。

    于是,沈莲歌深刻的意识到,打孩子要趁早,要不然等他长大,你可能就打不过他了。

    她含恨又斟了盏茶,端起来呷了口,想起正事,转头看着萧长风,正色问道:“我让你去练功场试试运功可还有甚问题,如何”

    “嗯……无什问题。但不知为何,功力还是衰减了些,多喝几日你的药,应该能恢复了吧。”萧长风垂着眸,神色晦暗,握着茶盏的指节泛白。

    沈莲歌舒了口气,轻声说了几句“还好”,续而将茶盏置在卓上,缓缓启唇:“这次能转危为安,绝非侥幸。长风,就如日前我同你所说,你的毒,大部分都由顾玄替你受了。”

    她未说后话,想必话至此,明事理的人都能够听懂。

    萧长风极不自然地扭头看向别处,开口竟有些结巴:“我、我……但是……”

    “长风。”

    “……我有自己的考虑。”

    沈莲歌不再说话,只是摇摇头,沉默着与萧长风对坐,半晌后轻声开口道:“去喝药吧。”

    有一瞬间萧长风心头漫上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慌乱无措,害怕,甚至还有一丝愧疚与迷茫。

    不过这份愧疚很快便消散了,因为顾玄这辈子都会忠于他,所有关于顾玄过往的知情人,都死了。

    而他也可以换个态度对待顾玄,不必再像之前那样谨慎,甚至厌恶顾玄。

    他前些年忌惮顾玄的原因有二;第一,顾玄乃顾家后人,顾家灭门原因,多多少少同他有关,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这也是顾玄为何至今不知灭门仇敌是谁的原因;第二,顾玄不过是当初萧长风刚位登教主而培养的苗子,同顾玄一齐培养的小孩,到如今剩下的不过两三人,其他的都因为受不了而被杀,或是任务训练中死亡。

    现如今在那批萧长风刻意培养的人中,最为拔尖出色的,便是顾玄。

    面若凝霜,行迅如风,眸光似白刃,无所挂碍,又有所执念。

    提刀踏入修罗道,屠众生心不惘。

    顾玄可谓是世间最为绝情之人,可是又是最为痴情之人。

    破而立,他先生执念后而断却善,在心底锋芒下藏掩着一份柔软。

    萧长风本以为顾玄是因为灭门之仇而如此疯狂,可发现真相后又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那双如同寒潭的眸里如星星之火,能燎原的光亮,不是彻骨冰冷的恨意,而是最纯粹真挚的情感。

    得知这一点的萧长风,是什么心情呢?既有侥幸,又有嫌恶,甚至还有轻视与嘲讽。

    在漫漫一生中,萧长风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顾玄,算得上他真正意义上拥有的。

    他也不知顾玄是世上唯一愿用真心待他的人,只是反复试探对方的真心是否可信,确认他是否拥有。也许在伤害的过程中,他才能确认他真切拥有着吧。

    入口的药极为苦涩,苦得萧长风眉头一皱。

    沈莲歌看着他的反应,漠然道:“那日顾玄饮的药引可比这个苦涩难咽。”但是他如同饮白水。

    闻言,萧长风只笑,他是不喜欢欠人,但顾玄除外。

    要说为什么,因为顾玄也不会同他索取,他给的顾玄也不想要。

    保持常态让顾玄去付出便好,他都不必做什么,就能得到许许多多。

    不过兴许他知道顾玄要什么,他在不懂装懂罢了。生而薄情,顾玄所求之物萧长风根本给不了。

    “对了,教主大人,我有一点要提醒您,顾玄今后做不了拼命的行当了,况且……至少让他好受些。”

    沈莲歌终究于心不忍,她还是开口提醒了萧长风这一现实。虽然换回了萧长风,顾玄却一去不复返了。

    所谓江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壶酒,一轮明月,还是一朵尚未开放的花,一阵清风

    “他废了,本座还养他做甚看门也对,他不就是本座最好最忠诚的狗吗。”

    萧长风转首便走,头也不回。

    “那要你问心无愧。”

    萧长风顿了顿身形,可终究没有停下。

    沈莲歌瞒了萧长风和顾玄的东西各不相同。顾玄此番耗了寿元命力救回萧长风,又硬抗下了毒,体质将变得愈发差,寿命也不过而立。他一身武功倒是没费,可若是强行运功,便会伤及性命。

    她没对萧长风说,顾玄不过而立之年便会离世;她没对顾玄说,下黄泉的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不知为何,沈莲歌只觉得江湖那片汹涌的暗潮快要逐渐吞噬过来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帮顾玄养好身骨,好在顾玄一身基础扎实,没了功法作辅虽弱了些,倒不影响他肉搏刀战依旧强悍。

    顾玄再醒来时,已是夜深。

    这次睁眼,他便看到沈莲歌好好坐在他榻沿,见他醒了,便微笑着扶他起身。

    “可好些了”沈莲歌搀着他坐起,见顾玄点点头,又将床头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碗温热的粥,舀了一勺,轻轻吹气,喂到顾玄的嘴边。

    好在顾玄没推辞太多,他伸出两只包得严实的手掌一看,便乖乖张嘴喝粥。

    喂完顾玄后,沈莲歌揉了揉顾玄那头柔软的发。一瞬间她眼神尖利,忽的便沉了下去。

    因为她看到顾玄那头原本乌黑柔软的发间,平添了一束泛着银光的白发。在摇曳的烛光下,镀了层暖金色。

    少年白头,真不是好兆头。

    虽说沈莲歌也不想再让顾玄平添压力,可只有这件事她必须尽早告诉顾玄。

    “顾玄。”

    这次她没有再叫他小棺材,眉目微蹙,神色严肃认真。

    “接下来我说的,你可要听好。”

    原本还在摇晃的烛光,倏的便平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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