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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玄犬 > 12.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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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长风迷迷糊糊醒来时,听到头顶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磨蹭着睁开眼,便是顾玄那张放大了几倍的脸,此刻正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他。

    他微眯起眼,发觉脑下枕的正是顾玄的腿,有些不适应的扭了扭身子,自己用手撑着沉重的上半身立起来。

    头沉重不堪,且浑身酸痛,不知是不是萧长风的错觉,他感到尾椎传来的麻意几乎发疼。

    顾玄见萧长风醒后,便贴心的将萧长风扶起到殿中的美人椅上,萧长风躺上去卧成舒适的姿势的动作一气呵成,水准挺高。

    虽说萧长风知道顾玄被他拉着白受了一日的苦,却没有心思和顾玄道谢,只觉得理所当然,反正顾玄再如何都不会轻易离开。

    忽的他觉得顾玄让人可怜到发笑,他便低笑了几声,抬脚在顾玄膝弯处轻轻一踢。顾玄跪坐了一日,方才勉强站立扶着萧长风到椅上。现在发麻到酸软的腿被突然一袭,就这么无力的带着顾玄跪倒在地上。

    地板被砸出一身闷响,顾玄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跪着转过身来正对萧长风,没有抬头,低声道:“主上……可是属下做错了什么”

    这副顺从低下的模样在这一刻惹得萧长风心烦意乱,他伸手掐住顾玄下颚,勉强他抬起头同他平视,森然的声音里透着玩味:“你没错,不过本座一时兴起罢了。”

    他喜欢乖乖听话顺从他的顾玄,可他又不喜欢太过服帖顺从的顾玄。

    他喜欢反抗他的顾玄,可他也不喜欢叛逆的顾玄。

    顾玄不言不语,定定跪在萧长风面前,只等萧长风什么时候厌烦这般对他,他便起身。

    在某些方面,顾玄算是摸透了萧长风,比如现在。不过跪了半刻,萧长风便抬手撑住额头,不耐烦的扇了扇手,十分不悦地开口:“你若无事便告退吧。”

    他也就只能在这些地方偶尔耍耍小聪明了,萧长风的性情,他实在看不透。

    若是顾玄给的反应再激烈些,萧长风便会花更多的时间打发他,就好像是在无趣的生活中硬找乐子,顾玄成了他消遣人生的玩具之一。

    至于萧长风为什么这么无聊,可能要问问他自己,按照他的说法,便是“毫无目的”。

    一个人在一生中多少有些追求,金钱名利,美人暴利,或是立于江湖不败,成为不朽的传奇。

    萧长风的前半生生漫无目的,散漫自由,他想要的基本都得到了。有人同他说唯有武功无人能及方使人得到一切私欲所求,他便不择手段将武功修炼到极致,可他心底终究是空洞的。

    有的人,活得看似潇洒自在,却连生存的意义也寻不到半分。

    顾玄踏出教主殿的那一刻,夏末的萤火终于枯死在草野中,往后三个季节,踏遍四海都寻不到那些短暂而明亮的小生命了。

    近来,颓了许久的萧长风终于下定决心好好练功,时常辟谷闭关。

    他既是在赎罪,也是在履行自己的誓言。

    顾玄多日见不到萧长风,心中烦闷,甚至生出些委屈,每日练完功,他都在教主门前枯坐半晌。就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宠,尾巴耳朵都萎靡的垂下,眼神中透露着悲凉。

    哪怕萧长风刺他一剑,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白锦织死后,萧长风便变得沉默寡言,顾玄最后一次同萧长风说上话,便是萧长风饮醉的第二日,而后便是相对无言。

    江湖上依旧风平浪静,看来白锦织逝去的消息成功被封锁,未传播开来。

    偶尔想起这件事,顾玄仍觉得不可思议,神通广大的白护法,居然死于亲信的毒,且偌大的般若教,找不出一个救他的方法。

    可思虑许久,他也不想冒犯已入黄土的人,白锦织已经走了快两月余,现在已是秋季了。不时能嗅到金桂的醇厚香气,这便是秋的味道。

    教中一切如常,已无人再提起白锦织,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从未来过。

    不知为何,顾玄隐隐觉得在这片看似平和的江湖下,汹涌的暗流正开始一点点复苏。

    倏而一声鸟鸣划过他耳畔,他仰头看,碧空如洗,几只南迁的鸟儿喧闹而过。

    每到这个时候,顾玄心中都会泛起不知名心绪,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个时节,他的生母都会给他做桂花糕,入口酥软甜腻,很得小孩子欢心。

    他这一生只尝过几次,算是在他对幼时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零碎的珍宝。

    教中冗杂的事物,按理应是交给教主处理,可萧长风懒散惯了,自是不愿意被这些麻烦事拦绊手脚,所以都扔给了左右护法。

    他这般不负责任的人稳稳做了许多年教主,令人匪夷所思,乍一想他盖世的武功,却又解释得通了。

    而现如今白锦织不在了,教中事务都压到了顾玄一个人身上。他字识的不算多,阅览上承文书的事他一般都不会做,大多事物只好亲力亲为,以免哪处出现漏洞,惹得萧长风不快。

    说来好笑,他来了般若教十余年,学了一身杀人的好功夫,把那些孔儒道的仁礼全部抛诸脑后,成了一个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的修罗道人。

    其实若是没有意外变故,顾玄该是满腹笔墨的翩翩公子,只要一抖扇,一回眸,京城万户的少女都会为他驻足。

    现在的顾玄,不过是在搅和着血肉的烂泥里打滚的恶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戾气,面容虽生得如玉般儒雅,可常年冷如棺材板,眉目间隐隐藏了杀意,人近一步便觉得胆寒。

    他为了教中事物熬到深夜眼眶发红,第二日又在朝日刚刚升起时起身,却丝毫不觉疲惫。

    沈莲歌来看过他几次,看到他眼眶下的乌黑,疼在心底,却只得说一句:“苦了你了。”

    顾玄呆愣愣朝沈莲歌点头,手中递给她一盏暖茶,嘱她添衣。

    这便是他们每个人的江湖。

    ……

    可能这一辈子,萧长风都没有想过,他会失去这辈子他最骄傲的东西。

    就如他正同往常那般运功,却发现经脉滞塞,气力全然被堵住了。他本以为是失误,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会成废人

    但片刻后他便认清了现实。

    他的经脉阻塞,功力几乎全废。

    那一刻,萧长风砸了他周围的所有东西,几乎能毁的,他一样都没放过。

    萧长风目眦欲裂,面上满是难以置信,满头黑发凌乱,几缕垂在他那张灰白震怒的脸上,显得他无端沧桑与颓唐。

    他跪坐在地,先是轻笑,后转为苦笑,而后便是犹如厉鬼号哭般的声音。

    若是萧长风失了功力,那他这辈子,什么都不剩了!

    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中,血液在此刻仿佛逆流,寒冰自他膝盖往上漫延,冻结了他全身。萧长风清晰无比的感觉到,他正在颤抖。

    害怕,绝望,愤怒,无力……在一瞬间,都涌上他的心头。

    因为萧长风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他的一切不过是拜自己这一身功夫所赐,若是没了,也代表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没了。

    他强行运功,额间青筋暴起,过程好似游弋于刀尖,点滴之间,都犹如身处炼狱,烈火灼烧着他的全身,心口又好似灌满冰气,折磨得他生疼。他不愿认输,就同这无休止的苦难纠缠不下。

    约莫一刻后,萧长风喉头一甜,周身爆出一阵翻滚气浪,身脉终于被他强行开启。萧长风正欲笑,口中漫出大片乌黑腥臭的污血飞溅在地上,他眼前一黑,随之失去了意识。

    如此响动,神经敏感的沈莲歌即刻便发觉了,顾不得别的,急急派人通知顾玄到闭关静室,自己只身便去寻萧长风。

    待沈莲歌到那时,着实被吓了一跳。萧长风眼神涣散,眸子无神,就这么直勾勾的对过来,她望着那潭死水,隐隐感到事态严重。

    再看看萧长风周身那滩乌黑的血,沈莲歌暗叫不好,而那死水一般的目光中好似藏了锐利的冷刃,让沈莲歌自背脊蹿上一股寒流,冷汗霎时布满她的全身,她就这么僵在了入口处。

    “教主”沈莲歌咽咽口水,尝试着唤了一声。

    那边呆立着的人对这声唤似乎没什么反应,于是沈莲歌又唤了一声:“长风……”

    神色茫然的萧长风,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头稍稍侧向这边,却未再做出其他反应。

    可他周身的气场,寒得叫人害怕。

    正当沈莲歌忐忑难安时,顾玄总算赶到了。他额前的发凌乱,面上的担忧与在意已经快要溢出来,一看便知他是一路赶过来的。

    他微喘着气,来不及歇息,转头便问沈莲歌:“他怎么了”

    沈莲歌哑声到:“具体情况我暂不知晓……不过,他呕出的污血色浓黑,且伴有腥臭,应是中了毒。我猜想,上次他所中之毒并未解清。”

    顿了顿,沈莲歌指了指萧长风道:“小棺材,你上前制住他,瞧他现在的模样,应是魔怔了。按理来说,他应不会练功走火入魔的……不管了,先看看吧。”

    顾玄抬手抹了抹唇角,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压下心中的惧意与忧虑,上前走去。

    他很害怕沈莲歌告诉他萧长风也中了什么剧毒,就要像白锦织那样离开了。想至此,他心底有了数道裂痕,好似有人执鞭抽打着他的心脏,一点点将他活剐。

    他对上萧长风毫无神采的目光时,心中更加疼,听话的将萧长风手固定在身后,将萧长风按在他臂弯中,抬眼示意沈莲歌过来探看。

    沈莲歌立刻跨步过来到跟前,蹲下,伸手替萧长风把脉。

    萧长风的经脉此刻错乱不堪,因为强行运功的缘故,有几处经脉已是大损,若不好生调养,今后一身好武功定要断送一半。

    可叫沈莲歌在意的是,萧长风的经脉有几处,竟有所滞塞,长此以往,此生都将无法运功。

    而这滞塞之故,正是萧长风所中的毒。

    沈莲歌通药理,可这毒道,她只懂些皮毛,萧长风所中之毒复杂难解,恐怕世间除了白锦织,无人可解。

    在这一瞬,恍然间沈莲歌似是想到什么,目光倏的收紧。

    现如今江湖难得平定许久,可未免就是真的和宁,江湖旧人还是新人都与般若教势同水火,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有仇家找上门来。

    萧长风的责任重大,他万万不可在这种时候倒下。

    默了许久,沈莲歌起身,眉目间透着沉寂与冷静,开口道:“教主余毒未清……上次他中毒,是我大意了。可现如今白护法已去,教中通毒道的人已无……此番,甚是凶险。”

    说罢,沈莲歌轻叹了口气,一副毫无办法的模样。

    顾玄听闻这番话,冷静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开口,跪倒在地,拽紧沈莲歌的衣袖:“沈姨……可真的毫无办法求您……哪怕用我的命去换他的也可!一定……一定还有办法!”

    他好似在骗自己一般机械重复着“还有办法”四个字,神色惶恐,茫然失措,抓着沈莲歌衣袖的双手青筋爆出,指节泛白。

    平日冷静到面对生死都无所动摇的恶鬼,却为了一个人而低声下气去哀求他人,哪怕这个人待他极差,他只铭记了初见时这个人救他一命带他回教中的好。

    沈莲歌心中慌乱,她的做法保全大局,却要委屈顾玄。可事到如今,不由得她做选择。

    她拉起顾玄,低声道:“莫要跪我……我不是你的爹娘,这辈子,你只可跪天地父母,不可再跪他人。”她替顾玄拍干净膝上的灰尘,抬手附上顾玄冰冷的脸颊,好像这样能给他一些温暖。

    “莫怕,沈姨忆起个法子,能救他。”

    ……

    顾玄跟着沈莲歌来到室外,此刻正值秋色,金黄的叶在树头瑟瑟作响,一阵风带过,金雨飘摇。

    此刻的秋风让顾玄觉着无端寒彻骨,冷得他直难受。

    “方才沈姨说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沈莲歌未急着告诉他是何方法,而是问:“小棺材,顾玄,告诉我,萧长风对你而言,是何种存在”

    顾玄咬咬牙,认真答:“若是他死,我便难以独活。顾玄此生,只想护他一世平安。”

    他本想说萧长风是他的挚爱,可这样略显俗气,况且他脸皮实在薄,他腹中无什墨水,不知如何修辞表达自己的满腔爱意。方才说的几句,已是他最为温柔缱绻之语。

    “那么,你愿陪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吗”

    沈莲歌眉目间皆是认真,无一丝玩笑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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