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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玄跌跌撞撞行在雨里,膝盖小腿上都挂了星星点点的血痕与擦伤,一边脸颊高高肿起,瘦小而脆弱的身子在雨中跌跌撞撞,显得无助又可怜。
他神志尚有几分清明,大多却是混沌。浑浑噩噩记得阿娘将贴身佩的纹了“顾”字纹路的汉白玉牌颤抖塞到他手中,将他急急推攮出府门外。阿娘似乎说了什么,大约是叫他向前方一直跑便是,莫要回头。
起初他有些迟疑,阿娘不让回头了。阿娘之前从不让他独自一人出府,他对府外事物一直好奇得紧,可现在阿娘忽然要他离开,又不许回头,他不肯了,心中那几分好奇都被压了下去,定定站住,回头看着他娘,婴儿肥的小脸皱起,怯懦开口道:“阿娘,玄儿不想走。”
可这份孩童片刻的固执换来的是凄厉悲伤、面容扭曲的女人的一个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将孩子心中那份迟疑扇得烟消云散。
“快滚!再不滚我就当从未生下你!”女人满脸泪水,清丽的脸庞凝满哀艳与不忍,刚刚打过孩子的手此刻微微发颤,掌心发烫,就这般僵在空中。
看到孩子先是一怔,随即蓄了许久的泪终于溢出眼眶,“啪嗒啪嗒”顺着白皙的脸颊跌落,然后孩子猛地转身,头也不回的扎进黑暗中,女人长叹一声,滑倒在泥泞的地上,几乎是哽咽着叫出孩子的乳名:“玄儿啊……”
雨滴散落间,一阵寒芒扫过,温润的红色液体喷溅而出,生了几分绮丽病态的美感,殷色同透明液滴缠绵不休,成了一抹淡淡猩红。
温热的液滴肆无忌惮大滴大滴从顾玄眼眶跌落,他脚下动作未听过,不知跑了多久,即使他已经根本跑不动,肺部送上的气已经不足以平定他急促的呼吸,他也没有停下来。
出生一来,阿娘一向疼爱他的,从未打骂过他。
今日阿娘那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也扇在了他心上,把孩子心中脆弱不堪的心绪扇得支离破碎。
一路上顾玄抽噎不止,就这样呜咽着蹒跚跑了一路。
周围的一切他都很陌生,天空黑压压的,雨珠坠下砸在人身上莫名有些疼,周围黑色的树影随杂乱的风舞得凌乱,雨丝歪歪斜斜,像是有妖怪要出来吞天蚀地,寒冷的空气顺着顾玄脖颈往下灌,四肢都有些僵硬了。他想起阿娘说,森林是有兽要吃人的。
他终是慢慢停下了步子,抽抽哒哒放声哭了起来:“呜呜呜……阿娘……娘亲……玄儿想回家……呜……”
回应他的只有残破的风声与冰凉的雨罢了。
顾玄一边抹泪一边向前走,时不时因为雨湿地滑踉跄,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擦拭的是雨水还是泪,眼眶早就干涩发疼,已是哭不出泪了。它们混合交错在他麻木冰冷的颊上,有几滴划过他那侧高肿而滚烫的脸颊,带来丝丝麻痒。
雨势终是小了些,顾玄体力不支,脚下一滑,跌进身下泥泞里,身上无端的重,支不起身子。
他疲倦的想合上酸痛的眸,就这般睡过去也好,不料身子被谁倾伞遮住,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传入他耳中,伴着凉意,像无形的手在他心底轻轻搔过:“嗯……小东西,可愿同我回教中”
那人神色慵懒,一身玄色金边暗纹宽大衣袍,发丝随意垂在一旁,正以居高临下之姿看着他,眼角微挑,神色几分玩味;明明是男子,生了双上挑的凤眸却不显得阴柔,鼻唇侧颜棱角分明且凌厉,极为俊朗动人,周身气场无端冰冷,隐隐搅裹了些血腥气。让人想起了深山的兽类——哦,兴许这便是阿娘说的兽吧。
勾到猎物,再在猎物沉沦时将其撕碎,吞噬殆尽。
顾玄脑中嗡嗡作响,无法理解这个妖一般的男子所说到底是何意,他只觉得男子那双凤眸生的极其好看,他在泥潭中无力侧眼,望进那对惑人的漾漾秋水,迷失了方向,就这般沉沦了。
然后他似乎是点了点头,随即是几声沉沉的低笑。
“好。”
顾玄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那年,顾玄五岁,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他就知道,这是命数,自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途中见妖,心堕魔道。
白云千百姿态,日夜流转变换在浓碧远黛上方。
云自动,山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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