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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这秋风起,当这陆景平静的声音,落入陆江耳中,陆江神色也更阴沉了些,便如同落了白露寒霜的草木一般,晦暗难明。
他仍然高高坐在那一匹价值不菲的珍贵黑马上,低头俯视着陆景。
陆景则在抬头仰望着他,可眼中并无敬畏,也不惧怕,有的便只是沉静。
“所以……你不愿与我和解?”
良久之后,陆江突然发笑,脸上笑容中却并无多少笑意。
他凝视陆景,探下些身子来道:“这陆府极大,却也极小,往后你我还要见许多次,今日我与你说话,便是最后一次。”
“也许再过上些时日,南府退了婚,那南府天娇小姐给你写一封休书,你便会知道寻常的书楼弟子也无法翻去这宗族的牢笼!
到那时,陆景你大约便会知晓今日便不应当与我说这些话,不该有这可笑的风骨。”
陆江说完,便直起身子,拉了拉马缰。
长鬃黑马马蹄高高抬起,黑马距离陆景极近,强烈的劲风从陆景身上呼啸而过。
可陆景却始终不闪不避,仿佛没有看到这黑马压迫而来,脸上也并无多少恐惧之色。
最终,马蹄落下,却是踏在地上的灰砖上。
“喀嚓!”
两块硬度极高的灰砖应声而碎,被踏出两个蹄印。
陆江冷笑一声,策马而去。
陆景却仍然站在原地,微笑道:“堂兄,今日我要告诉你,你我之间并无和解的可能。”
“在你看来,你我之间是极小的嫌隙,你不过死了一匹马,失了一个下人,可那一日若是我败在张元手上,只怕我便如你所言,应是死了、废了,最好的结果便是在床榻上过上一生。
这等的嫌隙,堂兄,你说和解便和解?又如何和解?”
策马走在前方的陆江,身躯一僵,就连那握着缰绳的手都紧了紧,让那一匹黑马脚步略略一顿。
可紧接着,陆江头也不回,声音却从马上传来:“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陆江就此离去。
陆景也缓缓行走在林荫道上。
“小人无节,弃本逐末,喜思其予,怒思其夺。”
“他将与我和解当做给我的恩惠,却不愿想起我和他之间的恩怨,究竟因何而起。
而且……他今日与我和解,昨日却还在那贵客一事上动手脚,无非是从以势镇压转为行些阴厉的勾当,令人不耻。”
陆景一眼便看透了陆江深藏着的念头。。
陆江虽与他一样,都是陆府庶子,在陆府中的境遇却和陆景大大不同。
他生母以前得宠,攒下了不少钱财,又讨好了陆重山正妻朱夫人。
陆江在府中自然是如鱼得水,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而今又自认为受了许多委屈,怎会这般轻易和陆景和解?
“小人难姑息,这样也好。”
陆景眼神闪烁,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一路进了陆府,又来到自家小院,却发现院里还有两位客人。
一位是陆漪,这少女人穿着一身粉色的缕金挑线纱裙,披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身上的配饰有云脚珍珠卷须簪、红翡翠滴珠耳环,腰间还配着一枚玉佩。
一看便极得二府宠爱。
只是今日的陆漪,并不如往常那般活泼,眉眼中竟还有许多哀愁,令陆景有些意外。
往日里陆漪在这陆府中,最无忧无虑,可谓旷然无忧患,宁然无思虑。
终日便在陆府中顽耍,偶尔也出陆府,呼朋唤友行些诗会,耍些剑术。
今日看起来,却无精打采。
陆景看在眼里,却并不准备询问些什么。
陆漪到了,另外一位客人自然便是盛姿。
盛姿今日竟着了些淡妆,略施粉黛,大约上了些玉女桃花粉,唇也鲜红,看起来更美艳了许多。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
她原本坐在石桌前,与陆漪说话,远远看到陆景来了,便站起身来。
远处的青?脸上还带着些泥土,大约是方才在松花园里的土。
她也看到陆景来了,脸上顿时露出笑靥来。
“陆景。“
盛姿脸上带笑,朝后指了指石桌。
那石桌上,正摆放着一套笔墨纸砚。
仔细看去,这一套文房四宝极好,笔是河梧道的千年红桑笔,纸页看起来便非常细腻,比起河绸纸更好,还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
陆景并不知道这纸来自哪里,只知道这样的纸一定极为贵重,哪怕是在这豪奢陆府中,他也不曾看到过这等品次的纸笔。
至于那砚台,则通体都是由白玉制成,雕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白虎,看起来精致非凡,价值不菲。
盛姿看到陆景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文房四宝上,笑道:“我上次前来,本来要与你说两件事,只是因为陆府长辈请你,便只能搁置下。
所以今日又来叨扰,希望你不会厌烦。”
盛姿说起话来仪态万方,丰姿冶丽,再加上她皓齿蛾眉中的少有的英气,令人心折。
尤其是眉心那一点樱红,更平添了她许多少女韵味。
陆景笑着摇头:“此事青?与我说了,不过是写一幅字,又哪里值当叨扰二字?”
他说话时,青?已然为他倒来热茶,接过他手中从书楼饭堂中带来的许多吃食,径自去侧屋准备了。
她无一句话,可眉眼中的温柔与挂念,却都被盛姿看在眼里。
盛姿好奇的看了青?背影一眼,这才转头对陆景道:“今日此来,是为了我一位好友,我那好友身份尊贵,家教却也严了些,轻易出不得府。”
“只是恰好我这好友还有一位青梅竹马,便也是他心上人,正巧他准备了许久,要送一幅字画予心上人,我这好友画技尚可,只是这笔墨功底并不如何深厚,又恰好看了你送我的那几句文章,便想央你在他画中写上几个字。”
盛姿三言两语,便已道明来意。
她行事大方果断,并无丝毫拖泥带水。
盛姿是陆景在这一处世界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不过是提几个字的请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他点头问道:“不知是要写哪几个字?”
盛姿先是指了指石桌上的文房四宝:“我那朋友极用心,这章槐书院的金页纸是用来给你练笔用,那一幅画我今日也带着,等你练好了那几个字,执笔提上便是了。”
盛姿说到这里,又朝着陆景眨了眨眼:“我那好友身份不俗,平日里并不缺什么,自然也没有平白让你写字的道理,所以还备下了一份礼物,这桌上的文房四宝只是饶头。”
她说话间,伸手解下腰间一柄剑。
“这算是我与那位好友,送你的礼物,你入学书楼,便已是儒生,腰间又怎能无一柄君子剑?”
陆景皱了皱眉头,他仔细看盛姿手中那把剑。
这一柄剑大约只有二尺,看似是一柄配饰所用的君子剑,剑柄看起来晶莹剔透,是由白玉制成,其上篆刻着白云流水,剑鞘是则是一种黑色檀木,竟然还飘着些香气。
“这君子剑一看就极贵重,我不过写几个字,如何能受这样的重礼?”
陆景看了几眼,便摇头道:“盛姿,你与我之间也算熟识,也知我的性格又怎会无功受禄?”
陆景倒也并非是自命清高,只是这天下的事,或多或少都有价码。
他的字确实写得好,但如今身无功名,又无声名,陆景也知道他的字是不值这么一柄君子剑的。
贸然收了,便是欠了别人的情,往后遇事只怕还是要还的。
正因如此,陆景才会这般果断的拒绝。
“区区几个字,我送你便是,你自拿去当人情便是。”
他说到这里,迈步走到石桌前,研墨执笔,又轻轻将那一沓金页纸推到一旁,笑道:“提几个字,并不需多练,那一幅画在哪里?”
盛姿怔然片刻,连忙从长袖中拿出一幅画来,仔细摊开。
陆景落眼,只见那画上画了一把陈旧的木椅,木椅上则是一位神色清冷,露出几分病态的少女。
那少女眼帘低垂,无精打采,眼中甚至无几分希望。
而远处,一轮太阳映照而下,落在那少女身上,却让少女多了些生机。
小桥流水、古树奇花……许多意象在那画上栩栩如生。
很明显,作这一幅画的人很是用心。
盛姿在一旁说道:“便提上‘你再不来,太玄京中就要下雪了’,这十二三个字便可。”
陆景挑眉看了盛姿一眼,盛姿点了点头。
他这才落笔。
——
今日小院里的饭菜,并不寒酸。
书楼里的饭堂有些声名,无论是盛姿还是陆漪都吃得极满意。
就连青?也额外多吃了几块清水煮好的羊肉。
直到最终,盛姿苦劝,陆景也不曾收下那柄君子剑,最终折中之下,只能将那一套文房四宝留下。
只是最后,盛姿坦然而笑:“这柄剑本就是我为你准备的,你今日不收,我便替你收着,等你成婚那一日,腰间是要配剑的,届时我再送你。”
她说完便与陆漪离去。
站在陆景身旁的青?望着盛姿离去的背影,有些感叹道:“少爷,盛家小姐那位好友可真是痴情。”
“什么?”
“我听盛家小姐和陆漪小姐聊天,她说起方才那一幅画的主人,据说那位贵人退了极适合他们族里的婚事,便是为了等画里那位双腿有些……不好的小姐。
这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陆景听到青?的话,也不由点头:“这样说来,那贵人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
青?双手背在身后,朝着陆景笑。
她心道:“才七个年头啊,我能等少爷……”
“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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