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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九州云海录 > 第一章 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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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清明

    北望山又称北亡山,远远望去,薄雾缭绕着巍峨的山峰,山像在水中沉浮。但在龙门镇祖祖辈辈生活这里的人们看来,可没那么多文邹邹的叫法,横竖不过是一座山,看多了也就那样,因为山坐落在小镇的北面,北山这个名字就在镇子上代代传了下来。

    北望山中,一位身穿打满补丁灰布长衫的少年,跪坐在一座坟冢前。

    坟前摆放着香烛、糕点,还有半壶浊酒,未燃尽的纸钱余烬随风翻转,坟中合葬的是少年的父母。

    十三岁的少年面带病态,略显瘦弱,难以想象没有爹娘的照料,他这几年是怎样过活的。

    香烛、糕点还有清酒这些贡品,都是少年在镇子上的铺子里做工得来的。少年面黄肌瘦又没有把子力气,若不是铺子里的老板娘心地善良,看他可怜,又怎么会把他留下。平日里少年的生计,除了在镇子上铺子里打些零工,就是独自去山里采些药材,卖给镇上的老杨头。

    “爹、娘,我过得很好,镇子上的大家对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在父母坟前,少年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爹娘走后,少年什么样的眼光没看到过,什么样的污言秽语没听到过,镇子上有好人却不都是好人。

    很多年纪相仿的孩子骂他是克死爹娘的灾星,哪怕是远远看他们放纸鸢,都会被人用石头砸。更有一些大人喜欢骂他杂种,称他是贱胚子,说他哪怕给大户人家当牛做马都嫌脏,扔在茅坑里都嫌碍眼。

    别人骂他用石块砸他,少年从来都是骂回打回,哪怕明知打不过,也要出了一口恶气。但是结果可想而知,大多数时候吃亏的都是羸弱的少年,鼻青脸肿是小事,头破血流是常事,最惨的几次,谢随风趴在床上躺了好久,差点一命呜呼。药铺杨老头骂他谢随风是属倔驴的,犟脾气,还不长记性。让别人骂几句能死,打不过还要去和别人打,一根筋,出了那口恶气又能怎么样,身子上的罪一点也不少受。

    没了父母之后,饱经白眼的少年,从镇子上人们指指点点的风言风语中,学到了一套自己的生存之法。

    越是忍气吞声,就越是得到更多的羞辱,打不过还不还手,只会等来更多的拳头。镇子上的人都说自己是短命鬼,就连少年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幅体弱多病的身子骨指不定哪天就没了,那么何必天天忍气吞声,受了折辱,打回去,最起码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心里舒服了,身体遭了罪也就值了,反正已经破破烂烂了,再填些伤痕也还是那样。

    少年谢随风的娘亲在怀着他的时候,与人争斗遭人打伤,还在腹中的谢随风也受了根基,生下来命桥便是断的,身子骨从小就孱弱,整日里病怏怏的,这才被镇子上厌恶他的人称为短命鬼。

    这些年与人争斗,若不是杨老头数次出手救治,大灾小难的,早就够谢随风死个几次了。因为这,谢随风也欠了杨老头不少的药钱,这些年上山采的药材,大都抵债给了杨老头,几天一副药,勉勉强强吊着性命。

    祭拜完父母,谢随风没有在山里过多逗留。

    糕点铺子里还有些杂活要干,铺子的老板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用巷子最东边,不学无术的王六斤的浑话来说就是,风姿绰约,媚眼如丝。不过他也就敢过过眼瘾,若是不小心被自家媳妇看到,免不得吃些皮肉上的苦头,连口都不敢还。谢随风最是不明白,这么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怎么会那么怕自家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婆娘。

    这王六斤的名字取的极为有意思,据说是王六斤他爹早些年混迹江湖,见惯了有些人,眼高于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反倒是惹是生非的本事不小,到头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后来王老爹落脚到镇子上,媳妇儿生了一个六斤重的大胖小子,想给儿子一些警戒的王老爹,就把自家儿子出生时的体重,取做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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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些天去山里采些药材,顺便再下几个捕兽夹子,运气好的话,捉几只山鸡,拿到镇子上换些铜板。还有就是到镇子上的铺子里做些杂活,多赚些一点是一点。

    谢随风在想着如何赚钱,想得很认真,以至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身前不远处的老人在向自己招手。

    被一枚小石子砸到的谢随风,有些恼火,吃痛的捂着额头,抬头张望,终于看到了招手的老人。

    老人头戴斗笠,盘坐在木桥边上的大青石上,手中端着鱼竿,身前放着一壶清酒。

    上前紧走几步,谢随风弯腰捡起一枚卵石,扔进水中,荡起几片水花,谢随风笑着对着老人打招呼道:“杨老,今天怎么样?钓到了几条白刀?”

    “你小子滚远点,要是有白刀也被你这小气的小子给吓跑了。”老人气的眼皮直跳,显然被眼前少年的小报复给气得不轻。

    白刀鱼,号称水中飞刀,通体银白,背脊似刀,很容易受惊,游速极快,割水如刀。偏偏还又难养的很,水质不清养不活,一年最多也就长个寸许,但味道却是一等一的好,巴掌大小的白刀鱼稍加佐料清水中炖熟,掀开锅盖便能香飘四邻,让人食欲大开。

    偶尔嘴馋了,想要打打牙祭,谢随风也会来溪边钓鱼。刚开始时谢随风坐在溪边,干坐一上午,也不见得钓到一条鱼,后来在傍边不远处钓鱼的季阳实在看不下去,手把手教给谢随风如何调漂,怎么提竿,直到谢随风终于能够独自钓上鱼来。

    季阳比谢随风大几岁,从小被爷爷养活,或许是同样没有爹娘的经历,使得他从不嫌弃被人称作灾星的谢随风。谢随风上山下夹子、下溪水捉鱼、爬树掏鸟窝的本领都是跟着季阳学会的。

    白刀难求,价格很是金贵,这两年谢随风也就钓到了两条白刀,都还舍不得吃,全都卖给了杨老头,抵了药钱。平江城中的富贵人家有些识得白刀美味,每年秋后白刀最肥,差遣自家下人来镇子上持重金收购,往往是空手而归,可还是年年如此。

    杨记药铺不大,看病的人不多,杨老头也乐得清闲,平日里除了下下棋,就是来这溪边钓鱼找些乐子。但谢随风看的透彻,杨老头不是普通人,你见过那个普通人,一出手便稳住了被东平郡各个大小名医确诊为命桥已断、早夭之相的谢随风的命。

    在杨老头看来,这些年给谢随风看病无非是一场场交易,明码标价,你情我愿。但在命贱福薄的谢随风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照料,天下之间还有什么大的过身家性命。

    “谢小子,今个儿进山没采些药材么?铺子里的鹿衔草不多了。平江城最近也不太平,已经有段日子没往铺子里送药材来了。”杨老头猛地提起鱼竿,随手将一尾巴掌大小的青黑色草鱼扔进脚下的鱼篓里。

    杨老头给谢随风调理身体的草药里,鹿衔草是药引,不可或缺。每几天煎服一副草,靠药材来维持生命的谢随风,脸上总带着一副病态的黄蜡。

    “这几天在都在忙着给镇子上做工,下午也还要去糕点铺子里干些杂活。”“晚些时候给我老板娘说一下,明天就不去铺子里做工了,进山采药去。”谢随风蹲在青石旁,目光平视溪水,低声回答道。

    “这次进山,自己当心一些,可别把小命折在山里面,山里面最近也不平静。”

    “那老和尚给你的拳谱要勤练一下,多活几天,要死也得等还完钱再死,你小子还欠着几十服药钱呢,这可赖不掉。”

    谢随风起身告辞,对这脾气古怪又极为爱财的老头,最是没辙。

    为何“杨记药铺”的生意一向不好?还不是因为杨老头太黑心,药价太贵,镇子上的人若是没有急病,宁可忍一忍,等外地的江湖郎中游走到镇子再治病,也不愿进那“杨记药铺”,任人宰割。

    前两年谢随风听了杨老头话,开始练拳续命。为了有一套拳谱,便给镇子不远处的寺庙做了俗家弟子,寺里香火稀薄,就只有两个和尚,一老一小。寺庙里每年的香火钱也就勉勉强强够老和尚小和尚的吃穿,遇到不景气的年份,两个和尚还要四处去化缘,讨些斋饭吃。

    谢随风省吃俭用半年多攒下一贯铜钱,当做香火钱捐给了寺庙里,得知谢随风来意后,老和尚随手扔给一套拳谱,拳谱破旧不堪,书页都已经发黄,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若不是杨老头一再确认拳谱能够将就着练,谢随风都怀疑自己上了老和尚的当。

    拳谱在谢随风手里,这两年多少还是打出了点东西,“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谢随风给拳谱取名为《形象拳》。这两年除了去山里采药,谢随风每日都会抽些时间打打拳站站桩。杨老说老和尚是还有些真本事的,不过像谢随风这种连香火钱都添不了多少的穷苦人家,又哪有练武的本钱,更没可能得了老和尚真传,世间穷文富武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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