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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夜里没有蝉鸣，甚是安静。沈如默拿着一盏灯笼，替两人照亮了路。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时不时地闲聊两句。
“郡主，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沈如默突然停下脚步。洛扶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突然静下来，歪着头回过去看。
“你说。”抿了抿嘴后回答了他的话，洛扶雎因为想听得仔细些，特意走近了沈如默几步。
见洛扶雎不介意，沈如默便大胆问了。“傍晚的时候，您为什么愿意帮林将军呢？过去的您极其冷静，冷静到有些冷酷。就算是朋友的交情，碰上这样的事也会掂量再三之后行事。可是刚才为什么那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洛扶雎笑了。将一缕头发卡在耳背后说：“因为我变了吧。”
沈如默听得有些愣，怔了怔才回过神问：“您变了？”他可没觉得洛扶雎有哪些地方和从前不一样了。
“嗯，我的确变了。我以前总是活得很小心，生怕做错了什么事情会损害到自己或是家族的利益。这确实很正常，是每个平常人都会考虑到的事情。但是我为什么要畏首畏尾？我生来比许多人幸运，也比许多人少了顾虑，难道我该做的，不应该是他们都做不到，或是不敢做的事情吗？所以，想明白了这层之后，我就再也不像以前那么事事滴水不漏了。“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微笑。洛扶雎也在心里暗自感叹，或许以前的她，真的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自己吧，真的是太像了呢。
提问者沉默了许久，重新迈起了步子。过了好一阵子，才听见他低声说：“我明白了。”
两人继续先前一前一后的队形走着，地上的影子亦是就这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着黑色衣服的男子出现在不远处。洛扶雎眯着眼睛使劲瞧了好久，才靠发型认出了是谁。
“这么晚了，楼将军还不去休息？”诸多人中留短发的，也只有楼远含一人了。彼时，他仍然穿着那套洋装，腰间的鬼彻在月光和灯笼暗淡的光照下，也很是显眼。
楼远含从老远就看见了洛扶雎，也很早认出了她，只因她身上那条白裙子在夜色里太明显。像是不正经地笑了笑，他回答道：“扶雎郡主不是也还在外面逛？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被他这略干燥的回应呛到，洛扶雎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心中叹了无数口气，然后冲对方翻了个白眼，以表不满。
看见她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楼远含立刻更换了路线，不再耍贫嘴。
“我只是在这里处理一些用不着的东西而已。”说完，继续开始遇见洛扶雎前在做的事情。此刻，洛扶雎才看见，楼远含的脚边有一个小土坑，一把铲子。看样子像是在埋什么东西。
“等等……这些不是我那天看见那几个小姐送你的礼物吗？”夜色中洛扶雎从后面的沈如默手中拿过灯笼，拿进了照亮之后方才看清。如此一来，楼远含便看得见她微皱的眉头了。
楼远含并不打算敷衍，勾着嘴角点了点头，眼睛还特意在那刻睁大些，然后继续自己的手头工作。
在终于填好了那个小土坑之后，他随意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转过身对洛扶雎解释道：“与身份太不相称的东西，我从来不收。但碍于礼节又不能回绝，赏赐给下人也是伤了别人心，随地扔了被别人看见又不好。所以，只能这样了。”
这席话听得洛扶雎有些愣。在之后往回走的路上她细细揣摩许久后才谨慎地得出一个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的结论。楼远含那完全就是在嫌弃礼物寒碜啊！
“只可惜了。”夜色下，洛扶雎对自己喃喃道。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被禁止触碰的。
自从猎鹰死亡的事东窗事发后，众人聚在一出玩乐的兴致低了不少。洛长平和肖相二人为了帮林家将麻烦最小化，也纷纷推辞了所有活动，与颜禄己一起调查。两家的小辈们同样没闲着，对此事非常上心，跑遍了所有能跑的地方，只为寻找那些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对林绍恩有利的线索。
说来也讽刺，林绍恩在这件事情上其实并未做错什么。且不说他根本不可能伤害猎鹰，也不大可能出纰漏；就算是因为他出了错，为了某种无意义的祭祀活动惩罚他，也确实于道义上不合理。
然而，这次的事似乎是有人铁了心地要打压林家。因为担心身边地人不够严谨，林绍恩每天都会亲自给猎鹰射猎物以供其食用。照这样来看，几乎是没有除了林绍恩以外的人可以有机会接近猎鹰；但太医验尸出来的结果，却将猎鹰忽然暴毙的原因总结为中毒。更要命的是，在司法部高超的搜查能力下，很快搜到了这种毒的来源林绍恩每天给猎鹰射猎物的箭。
那种毒无色无味，源自于靛国的草原。林绍恩前不久才从靛国打仗归来，入手这种毒在外人看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明白人都清楚不可能是他下的手，因此，现在最主要的不是为了找证明他无辜的证据，而是要证明后面有人在操控这件事。
原本想从最后一个跟林绍恩接触的兵士入手调查，却不想除了林绍恩本人外，并没有别人知道他们二人的会面。而蹊跷的是，这名兵士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肖家主帐内，洛长平和肖相在屏风前徘徊，时不时地说上两句。肖景在木椅上一脸倦意地摆弄着五斤糖。她是三个小辈里跑路最多的，所以也是最累的那个。在离她不远处的地上，洛扶瀛兄妹两人并排靠在墙角，脸上丝毫不见往日的神采奕奕。
好友忽然遇上难事，自己却帮不了太多。这种无力的感觉，洛扶雎很久没有体验到了，而洛扶瀛，是头一回体验。虽然心里一直觉得林绍恩腹黑，表里不一，在大人面前和她套近乎，可直至他遭难洛扶雎才意识到，经历了一起查案，一起演奏，一起互相掩护，或许自己内心深处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把林绍恩这个人当作好朋友了吧。有的人，一直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并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当他离开后你才会发现，没了他，虽说也没大问题，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洛扶雎而言，林绍恩确确实实就是这样的存在。
“你去吃点东西休息会吧，身体本来就不好。”在看到洛扶雎靠在墙角打了第五个哈欠后，洛扶瀛终于忍不住招呼了一句。
对方没有领情，接着打着另一个哈欠摇头，丝毫没有要挪动的意思。本以为她不打算讲话，谁知她悠悠地问了一句，“我能去见林绍恩吗？有些事情和他当面核实了或许会有进展。”
洛扶瀛还没来得及说“不”字，洛长平已经抢险回答了。
“不行。林家人现在被盯得紧，颜禄己过两个时辰要去亲自查问。你这会子过去只会让人生疑，把洛家也拖下水。洛家下水了肖家便也离淹死不远了，到时候谁来主持公道？别跟我说长公主，她在面壁思过呢，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觉得真到了那种时候，那群老贼会等到她出来才动手脚吗？”
虽然洛长平说得完全有道理，可洛扶雎还是必须得去。趁现在还没审问赶过去跟他核实，顺便也能告诉他那些话说得，那些话说不得。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但偏偏又不能说明为什么。肖景在一旁自然是懂的，但，依旧是爱莫能助。
“那我现在难道就干坐在这里？林绍恩去交接猎鹰前见的最后一个士兵已经找不到了，还能去哪里找线索？”昨天林绍恩被休职，也就是被软禁时连一句让他辩解的机会都没给。老皇帝显然也觉得他有些太耀眼了，刺到了自己的眼睛。
“扶雎，别为难你父亲了。他也操劳了半天，你还是去休息会儿吧。”自己派出去巡查的人什么都没能找到，肖相也很沮丧。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这宰相做得还真是不怎么样。
洛扶雎自知犟不过这群人加起来，只得一人回帐营。踏出肖家帐营那刻，她竟然觉得有股寒风冷到了骨子里。是真的彻骨的寒。于是她将衣服合紧了再逆着风往前走，想与那寒风抗争到底。只顾着埋头走，忘记了看路的洛扶雎，在自己跟前看见了一双腿，然后及时刹住了车。
“恭王殿下，这么大的风您怎么在外面？”眼前这位药罐子亲王的身体是出了名的弱不禁风。这种天气他若是在外多走几步，只怕真的就被风吹走了。
“刚去看了晟言从她那处出来，你呢？”殷晟息从好几天前就已经接受了洛扶雎部分记忆流失的这个事实。只不过，因为殷晟言的关系，仍然同她处得很近。
听他提到殷晟言，洛扶雎猛然想起他俩的关系，又想到自己以前和殷晟息关系特殊。如果是这样，他或许可以帮自己进入林家帐营，和林绍恩当面对谈。于是，特意避开了殷晟息身边的随从，将他拉至一处有大树的地方挡风，以便长期对话。
“您知不知道军营中有哪些特殊情况下使用的暗号或是暗语？”洛扶雎把声音压低了八度，问的时候还在四处观察有没有人窥听。
“知道。通常若是同伴被擒，去营救时会使用白树叶做得叶笛模仿黄鹂鸟三声，两长一短。对方听见后便自会作出应对。你这是要偷跑去林家的帐营吧？”殷晟息全程很冷静，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没有像洛扶瀛和洛长平那样跳起来阻挠。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出了一个很委婉的问法了，可是终究还是目标太明显。洛扶雎没有想过要自己能瞒得住殷晟息，却也从来没想过要告诉他所有真相。
“嗯……作为好友，我如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其实……也不只是我，此去还寄托着哥哥和肖景他们让我传递的问候。”戏瘾上来时谁都拦不住。洛扶雎眨巴着眼皮，让自己的眼睛看上去水灵无辜又真诚。
殷晟息见她这样，扶额叹了口气；只因想起以前她有事求自己时，也是这般。今天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看到她这个神情。虽然知道她是为了帮别人才求自己，但是殷晟息就是忍不住败下阵来。
“那知道了方法后呢？你打算怎么混过守卫？”现如今没有人不知道，林绍恩，或者该说是林家的所有人，都被严密监视着。殷晟息知道洛扶雎不蠢，但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不为别的，只怕她漏了细节。
洛扶雎倒是比他想得要靠谱的多，微微一笑，食指轻轻拂过下唇，神秘地道：“我自有办法。”
伴随着大风和厚厚的乌云，虽然没有迎来期待中的雨水，却很快将夜晚等来了。刺骨的寒风依旧跟下午时一样刮得猖狂，倒是将人的听力干扰了不少。天上没有星星亦看不见月亮。洛扶雎只得随手提个灯笼照明。一来为了看得更清，二来，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在找猫。
林家的帐营是从洛家帐营去肖家处的必经之地，三家正好排成三个平行的点，林家就在正中间。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给洛扶雎带来了许多便利，省去了一大堆麻烦。正因为这样，她才有理由抱着杏仁从自己的帐营出去，经过林家的区域，再假装去肖景那儿转了一圈，然后再在回来时表明自己的猫走丢了，想要在附近找一找。
“扶雎郡主，还是没找到您家的猫吗？”有一个侍卫见洛扶雎在那边转了快百十来圈了，忍不住问她。
平时洛扶雎待人接物没什么架子，也不似别的贵族小姐那般骄纵。再加上跟林绍恩有那么些花边消息，一直让中下层军士对她的印象不错。在来之前打听清楚这些后，洛扶雎非常明白，她就是要利用这点，就是要一直在他们周围转，直到他们怜悯心泛滥为止。
见自己的努力开始有成果了，洛扶雎继续装作焦急的样子，拿出手帕假装擦了擦被风吹得冰得要死的额头，然后稍微带着哭腔回答：“没有啊！它可是陪了我五年的猫，应该不会就这么离开我。我想，它只是在这附近玩儿罢了……但是，已经找了这么久了，会不会……唉。”
那个侍卫头领终于被攻陷了，无奈地道：“郡主可以……可以往这里面一圈来找找看吧。”先前由于监视着林绍恩，一直只是让洛扶雎在他们把守圈外面寻找；可转念一想，皇帝也没说不让谁靠近，只是要求严密监视；这扶雎郡主看上去实在惹人心疼，所以，放她进去也算是做个好人吧！
侍卫头领一直在给自己这么催眠，虽然尚存的一丝理性告诉他这么做不妥，但终究还是跟随了感性的一面。
谢过侍卫头领后，洛扶雎连忙超前去，还时不时地学猫叫，指望着能有回应。
假装在里面转了好几圈没结果后，洛扶雎走出了里圈，向侍卫头领道了谢，尽量放慢脚步离开。
“林绍恩啊林绍恩，希望你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洛扶雎一边继续学猫叫，一边开始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军人们总归惦记着林家的名望，故意放了水，并未将林家人住的地方围得一丝不漏。洛扶雎正寻思着怎么还没人回应时，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拽到了一棵大树地下。
光线忽然被挡住，洛扶雎的瞳孔尚未扩大开放。她虽然看不见眼前的人，却也能准确地猜出其身份。
“不错啊你，还算机灵。”林绍恩的眼睛也刚刚适应了黑暗。朦胧中，他看见洛扶雎说出这句话时咧嘴那一笑。
在两人眼睛都渐渐能在黑暗中视物了之后，沉默在他们间僵持了一会儿。洛扶雎脸上一开始挂着的微笑到后来慢慢褪去，和夜风一起去了别处。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管的事情太多了。
“你来做什么？”林绍恩的声音不同于往常的冷淡，很平静。却也让人听不出情绪。洛扶雎手里的灯笼此时正好燃完，黑暗完美地为他提供了掩饰。
“一来是为了转告我哥哥和肖景的问候，二来，是想向你传授点被审讯的经验，省得你说了多余的话，给自己惹上莫须有的罪名。”
对方倒是出乎意料地低声笑了出来，原本清冷带一丝禁欲气息的声音被那么一压，变得极为有磁性。因为身高差的关系，林绍恩需要微微低头才能和洛扶雎对视。这样一来，两人的目光便直直地投在对方的眼睛。哪怕是眨眼这样的细微举动，也都皆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是来帮我的？还瞒着所有人？”林绍恩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他朝洛扶雎靠近了些，使得对方没有选择，只得靠在树上。
后背猛地一下撞了树让洛扶雎的注意力难免从正事上移开了一霎那，于是回过神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确实是来帮他的。而且还是不请自来。
虽然她觉得自己只是正义感涌上心头加上职业病，但这两个理由在此情此景下，好像都不怎么适用。
感受到林绍恩的呼吸轻轻扫过自己面庞时，洛扶雎微抖了一下，然后轻咳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说：“这不是帮你是什么？我是看在我们还算交集深，就把你当作朋友了。你要是不乐意我现在立马回去。”
说完装作要转身离开的样子，然后意料之外地，被面前的人拽住，接着被拖进怀里，两人的身体重叠着靠着那棵树。
“你做什么？”洛扶雎从小就没有尖叫的习惯，所以即便刚才心跳得快要出来了，还是很小声地问道。
“有人往这边来了。”脑袋后上方传来林绍恩的回答。他说完后很自然地将双手收紧了点。
“有人？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洛扶雎向来自诩听力好，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后来想了想若是习武之人，应该也不会那样轻易让自己听见，只好乖乖就范。
黑暗中，洛扶雎感受到林绍恩的下巴碰到自己头顶，知道他时不时地会四处看。此刻他虽然紧抱着她，但绝对没有作出任何越逾的举动。两条手臂相交错地摆放，让洛扶雎一步也挪不开，却又刚好卡在她肋骨的地方，巧妙地避开了某个突起的位置。
过了很久之后，至少对于洛扶雎来讲是很久，她仍然未听到半点，或者察觉到半丝有人的迹象。
“你可不可以放开我了？真的好像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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