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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铁笼山回到镇天镇，梁红玉就躺在床榻上。虽然下了一场雨，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屋子里蒸腾起一股热气，很是煎人。文香是个勤快的姑娘，当她料理完了一应事儿后，便坐到红玉的身边，为她打扇，有时也嗑上几句话儿，替红玉解闷。从窗户里望出去，院子里那几棵梧桐树，绿茵茵的，并不为炎炙的骄阳所屈服，倒显得更为翠绿。然而梁红玉的心绪始终不见转好，心里老是沉甸甸的。迷糊起来的时候，常做恶梦，有时还会冷丁里颤栗起来，浑身起着鸡皮疙瘩。她自已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了。近些时所受的打击太大了，尤其是在铁笼山。为着排解烦闷，她几次想起去。可身子骨儿软酥酥的，竟毫无一点气力。没办法，只得又躺了下来，再一次回味着此次出剿的经过。
唉，她不是在一刹那间发过誓，不再担任民团团长的职务么！然而一想到她的那些弟兄，想到为了训练这支部队她曾经付出过的心血，她又有点难以割舍了。她毕竟只是个十九岁的项姑娘家，即便早成，也难免涉世未深。况且那种环境，又恰如一口泥塘，你跳出了泥塘，泥塘里就没有污泥了么！不过，现在梁红玉是决计要跳出泥塘，图个眼不见为净了。
她让文香将文房四宝拿来，自已将身子倚靠在床头，很快写好了一个辞呈，要文香收着，准备着包一天一回来就交给他。
一想到包一天，她的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感觉。似乎以前的那个怪异、生硬而又武断的包一天没有了，代之而在的是一个精明、坚毅且又彬彬有礼的人。尽管这个人有时还会令她捉摸不透，但是就她现在的心情，她似乎不仅不讨厌他，反而有那么一点思念他。当然，她也谨记父亲的忠告，但她多么希望那只不过是父亲的一种偏见，一种毫无道理的偏见。
包一天都骑着骏马，在无垠的旷野上奔驰。忽然她一个马失前蹄，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她顿时失去了知觉。待到醒来时，她却躺在包一天的身边。包一天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一把宝剑，见她醒来，便回视着她，向她发出莞尔一笑。她心里想：一定是他把自己抱到这里来的。他多像一个骑士啊！她感激地望着他，忘了少女的羞涩，脸上泛出幸福的笑容。她转着眼看，周围是明媚的风光，百花盛从那百花丛中跳出一只花脸狐狸来。花脸狐狸吐着尺多长的舌头，凶狠地向她扑来。她大吃一惊，站起身就要搏斗，无奈身子疼痛，动弹不得。她猛然想起身边还有个包一天，他一定会为她杀死花脸狐狸的。然而包一天却笑吟吟地瞅着她，嘴里喃喃地说：“不碍事，你放心好了，它不会怎么你的！”但是花脸狐狸分明已向她扑过来。她再次看他时，像被一阵风摄走了，他竟无影无踪了。她浑身颤栗，恐惧与绝望袭上心头。她感觉到了那狐狸已经抱住她，要吸她的血哩！她急得大叫起来！
“红玉姐，红玉姐，你醒醒，你醒醒！”文香把她从噩梦中谣醒。一见她醒来，文香就说：“哎呀，红玉姐，你怎回事呢？乱喊乱叫的，吓死人了！”
原来抱住她双手的并不是花脸狐狸，而是文香。梁红玉完全清醒了。她想着刚才梦中的事，看着文香，笑笑说：“没事，我做了一个梦。”
“红玉姐，你的心情一直不好，迷睡了时还做恶梦，这样下去怎行呢？你的身体本来好好地，可现在这样子，怎吃得消哇！”文香看着红玉，落着眼泪。
梁红玉苦笑了一下，叹息一声，再无言语。
她又闭上了眼睛。她很想平静一下心境，却总是平静不下来。一会儿她想着郭威率领着部队不知到了甚哩地方？一会儿又想着包一天是否顺利，他不会像刚才梦中所梦到的那样，被风摄走了吧？一会儿又想着共党游击队，几百个疲惫的人，能抵住数倍于已的追兵？各种各样的奇怪念头，交织在她的脑海里。而最后的那个念头倏忽变成了一幅惨烈水般地向前涌。枪声，炮声，马啸声，震耳欲聋。在这股潮水的前面，正惊慌地跑着那些疲惫的人。他们伤痕累累，丢盔弃甲，却还在顽强地承受着枪林弹雨的攻击。前面出现了赣江，宽阔的赣江浊浪翻滚，而这些疲惫的人却如履平地，坚毅地走向前去，走下江去，渐渐地被江水吞没了。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女子，那个酷似自己的女子。朱庭国、包一天，还有她的副官郭威，却仍疯狂地向江水里打枪、掷炮。江水都被染红了。
“哎呀！”她被惊得在床榻上蹦了一下。文香正在摆弄一束鲜花，听见惊叫，又忙不匝地跑了过来，见她两眼正怔怔地望着屋顶，吓得她就要往外去找宋大庚，但被她拦住了。她对文香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文香怔怔地站在她的面前，不知如何是好。梁红玉没有吱声，只是在心里道：“包一天，包总座，不要追了吧！古人云：穷寇勿追。况且他们并不是坏人。被游击队保护的铁笼山的老百姓死得多惨哇！”可是当她意识到这种想法是何等的荒谬时，她感到一阵惶惑，多日来的那种烦闷，一下子变成了一股屈辱。
梁红玉的思绪就在这种矛盾中交织着。刚静了一会儿，突然院子里传来宋大庚的愤骂声，接着一串脚步响，愤骂声进了屋。梁红玉睁眼看去，见宋大庚一手执着马鞭子，一手捉着他的旱烟袋，脸上阴沉沉的，像是跟甚哩人打过架似的。梁红玉一见这样子，忙问道：
“怎么啦？大叔，谁欺负你啦？”
宋大庚径直走到她面前，风风火火地说：“欺负我倒不打紧，欺负起老百姓来了。操他娘个！”他还从来没这样骂过人呢！想必是气得不得了了。梁红玉想。她笑笑说：
“大叔，你说的是谁呀？谁欺负老百姓了？”
“潘西武的手下人，操他娘个！”
“怎么？又是潘西武的手下人在做坏事？”
“唔！”宋大庚恨恨地说，“我在镇东路上遛拂云飞，你知道那儿有个小村庄么？正遛着的时候，忽听村里人囔叫起来，又见几个人从村子里跑出来。到近处一看，才看清是潘西武的手下人。我问他们做了甚哩？他们把眼睛一瞪，恶声恶气地说：‘做甚哩？老子做甚哩关你事？’可是从村子里赶出来的人一把扭住他们，骂他们是土匪、禽兽！你猜他们做了些甚么？他们青天白日去糟蹋人家的姑娘媳妇，人家在骂他们，他们还嬉皮笑脸打哈哈哩！末了，竟拉开枪栓，吓唬那些老百姓，说：‘要再??拢?棺佣?懒四忝牵 ?业笔蹦歉銎?剑?蛑卑逊味家???恕Ｎ掖笊?冗沉怂?羌妇洌??蔷挂??洹２皇切∏嗦饭??蚁招┰饬怂?堑亩臼郑 彼低辏??艉糇?揭话阎褚紊稀
梁红玉不听便罢，一听脸色一寒。她在心里骂道：“好哇！好你们这些兵痞子，竟到镇天镇来撒野了！”她“霍”地从床上跳下来，喊着刚出去一会儿的文香：
“文香，文香，快扶我一把，我找他潘西武去。”
文香闻声跑了进来，不知何事。她看看宋大庚，又看看梁红玉，知道又是发生了要紧事儿，忙上前扶着梁红玉：
“你要干什么？你的病没好，你能动？”
梁红玉不知那来的力气，用手拨开文香，兀自便要往门外迈步。可刚开步就颤巍巍起来，走几步趔趄几步。文香赶紧上去扶着她。宋大庚也上前来说：“团长，你的身体还没有复原。你就写个条子，待我送给那潘西武，看他态度怎样再说。”他怜见红玉的身体，只得这样劝着。
梁红玉硬要亲自去找潘西武，文香拽住不放。恰在这时候，闵小青大踏步走进来了。这个英俊的青年，他今儿早上替红玉去了一趟锦阳城，见了红玉的父母亲，告了这儿的情况，也回家看了一下。当他问清是怎回事时，他告诉说：“红玉姐，不用去了，我已经见过了潘团长，我把刚才的事禀告他了。”
“他怎么说？”文香清楚了原尾，也急着问道。
小青说：“潘团长见我去听了来意倒挺重视。他说他对部下管教不严，日后一定注意。他说他会重重惩罚那几个手下。”
“惩罚个屁！”宋大庚还是愤愤地说。
“这班毒蝎！”梁红玉咬牙切齿回到床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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