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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伏清坐在床边一边给刘霞削苹果，一边美滋滋地念叨着，可不是啊，这两家本来就是对门，这回又同一天把孩子生在了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产房里，两个产妇又在同一间病房里住着，一下子把两家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好在那个年代已经不再时兴娃娃亲，否则两家非得当即给两个小家伙许下终身大事不可……
不过，即便是在古代，订娃娃亲也要双方父母齐全，可那天不知为何，直到晚上9点，孩子已经出生2个小时了，王美兰的丈夫老甄还没有出现。刘霞和黄伏清此刻正沉浸在添丁的喜悦中，除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美兰聊天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倒是一旁的秀荣对这个晚辈疼在心里。
她们是同病相怜。
秀荣一共生过四个孩子，四次生产都是在自己家的炕头上，黄绍伊一次也没出现。
她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黄伏清。那时，黄绍伊还在上大学，从秀荣怀孕到孩子出生，黄绍伊只在寒假回来了一次，而秀荣则裹着小脚、挺着肚子，既要下田种地，又要照顾家里的公婆。
那是1959年秋天，秀荣刚刚怀孕，那年山东省广饶县黄河入海口大片的黄须菜变成了火红色，黄河从那一片红色中蜿蜒入大海。
爬上附近的山坡，你会看到棕色的黄河、蓝色的大海、红色的黄须菜交汇在一起，甚是壮观。
现在，广饶县的黄河入海口成了著名景点，每到秋天都有大批游客前来。而在那时，那片美丽的红色却是秀荣和乡亲们的心病。
因为黄须菜只在盐碱地上大面积生长，如果某一年黄须菜的长势特别好，那么不用问，灾年就要到来了。
果然，三年自然灾害来了。本身广饶县就有大片的盐碱地，再加上从1959开始，大面积干旱席卷了山东和诸多北方省份，秀荣和乡亲们辛辛苦苦耕种的土地最终颗粒无收。
不过好在当年的黄绍伊是天之骄子，大学里除了免学费外还会发放粮票，他总是把粮票省下来寄回老家，好让父母、秀荣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吃上国家供应的地瓜干。
没错，就是地瓜干。不过此地瓜干，非彼地瓜干，它通体乌黑发亮，像是盘了很久的小叶紫檀把件儿，周身还长满绿色了长毛，不时散发出刺鼻的霉味儿……
这样的地瓜干，直接吃肯定是难以下咽，秀荣会把它磨成粉，再掺上各种野菜做成饼子，虽然还是苦的像黄连，但想到自己既不用吃草根树皮，也不用拖家带口出去要饭，也就忍了。
这山药面饼子，竟让她吃出了儿时拿螃蟹对虾当饭吃的优越感。
就这样，秀荣挨过了10月怀胎，她肚子里的黄伏清竟然健康地出生了。
但是，她的第二和第三个孩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就在黄伏清出生后第二年，她的第二个孩子死在了肚子里，那是一个女孩儿；
第三年，她的第三个孩子由于产后破伤风，在出生后第七天去世了，那也是一个女孩儿……
直到第五年，自然灾害过去了，她才生下了自己的第四个孩子，也是黄伏清唯一的兄弟——黄汉清。
两个早夭的女孩成了秀荣一生的痛，她不止一次抱怨黄绍伊，不该让她把女儿生在炕头上，如果不是当时消毒条件不好，孩子一定不会早早失去生命。
而这，也成了黄绍伊一生中难以解开的心结，三女儿去世当晚，他正在福建海上搞勘测，甚至没办法给妻子一个拥抱。
女儿下葬时，他终于赶回家，他记得那张僵硬的小脸上，有着一对跟秀荣一样的长睫毛，一双紧闭的眼睛，特别好看。他哭到肝肠寸断，抱着秀荣说：我欠你一个女儿啊！
秀荣当然懂丈夫不在身边的痛，但是跟她相比，王美兰要幸运得多，虽然自己和儿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可现在总归是母子平安。
时钟，又滴答滴答走到了夜里12点，刘霞在病床上呼呼地睡着，本来中午就缺了一觉的黄伏清则拄着脸在床边打起了呼。
王美兰并没有睡，因为她居然开始涨奶了，两个疼痛难忍的硬的像砖头一样，只要轻轻触碰一下，奶水就像呲水枪一样喷射出来，可此时她没有吸奶器，就算用手去挤，她连个接奶的容器都没有。此时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现在唯一能够帮她吸出奶水的只有她的儿子，那个还躺在育婴室里，9斤重的胖小子。
都说母子连心，妈妈想儿子，此刻育婴室里的胖小子也正在想他的妈妈。
王美兰透过育婴室的玻璃窗，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那个头比整个育婴室的孩子都要大上一圈儿，此刻那个白胖的小子正饿的嗷嗷大哭，值班的小护士好像没听见，只顾着在一边埋头看书，一边看还一边擦眼泪。
王美兰敲敲育婴室的大门，小护士往外看了一眼，挥挥手示意王美兰离开，毕竟在那个年代育儿的理念不同，孩子出生是一定要住育婴室的，要不是头天下午王美兰闹得欢，所有医生护士都认识她了，否则被当成人贩子轰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王美兰岂是那么容易罢休的，她继续敲门，直到值班护士不耐烦地走了出来。
“这大半夜的，你想干嘛啊”
上夜班的护士通常都没好气，特别是部队医院的护士，军人出身，本身说话声音就比别人大那么几个调门儿，就算正常说话也像是在吵架。
王美兰此时已经被奶涨的受不了，她用恳求的语气跟护士说：“我就想给我儿子喂喂奶，你看他哭得，我这正好也在涨奶”
听到这，护士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可不行啊，孩子只有出院能跟妈妈走，你想喂奶只能用吸奶器吸出来交给我喂”
王美兰这可着了急，那个年代连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都没有，更不可能有24小时营业的母婴店，这大半夜的她到哪才能淘换到吸奶器啊。
听着育婴室里儿子的哭声，摸摸自己此刻已经涨的有几分发烫的，她当即决定，出院！
“什么？出院？”
小护士惊得又高了几个调门儿，心想这王美兰也太奇葩了，首先她刚生了孩子还不到12小时就已经下奶了，已经是极其罕见了，这大半夜的就为了给儿子喂个奶非要出院，就更是让人无法理解了……
小护士本想当即拒绝，但她把昨天下午王美兰拼死保护自己孩子的种种表现，跟眼前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得出了一个结论——王美兰，绝对是个能为孩子牺牲一切的伟大母亲，就冲这，她也要特事特办。
“好，你等着，我给你办手续”
护士的话，对于王美兰来说就像是一颗定心丸，她根本顾不得现在外面夜黑风高，也顾不得自己正在坐月子的身体，她一边谢过护士，一边转身回病房，把自己能脱的衣服都脱下来，准备一会包自己的胖小子回家。
不一会儿，小护士抱着王美兰的小子进了病房，用白色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她看到王美兰脱得只剩下一个跨带背心和一条短裤，吃惊地不得了
“你这是……要干嘛？”
王美兰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哦，我怕你让孩子光着腚跟我走，我又没给你结账呢，所以……我说脱了衣服包孩子用”看着王美兰一头蓬乱的头发，一身衣冠不整的穿着，小护士鼻子一酸，竟偷偷抹起了眼泪，她把孩子递给王美兰，告诉她穿好衣服，喂饱了孩子再回家，医院的车，会在楼下等着送他们母子。
王美兰解开衣服给儿子喂奶，看着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在她怀里满足地躺着，咕咚咕咚地咽着母乳，她不敢想象，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个孩子差点被冰冷的手术刀割成碎块……
委屈，伴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落在了儿子脸上，落在了他圆滚滚的小胳膊上，此刻，她多么需要一双温暖的大手，擦干她的眼泪，然后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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