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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厨房亦是如此。
今日的晚餐由月千熙亲自掌勺，出乎众人意料，少年烹调的第一顿餐食就惊艳了全场。
食材都是新近抓来的，香酥河蟹鲜美可口，蟹膏饱满的溢出了餐盘，熏蒸鹿肉肥嫩多汁，配上一些苏子叶蘸酱正是诱人。
饭点才到，人气一向不高的食堂大厅就陆续挤进了不少弟子，人流涌动，瞬间将洛宣儿端出来的食物抢的一干二净。
人多难免口杂，不知那位好事的外门弟子最先开了口。
“诶，你们说尚书大人说的可是真的，墨轩尊者的灵力真的被熏香药草侵蚀了吗？”。
“这谁知道，不过市井里早有传闻倒是真的，说墨轩尊者是为了帮天尊真人渡劫，才修炼了一种以血养药的功法”。
“我跟你们说，这以血养药可非同小可，要无日无夜的浸泡在剧毒药草中，还要挖取心头血献祭，过程惨不忍睹，痛苦不堪啊”
“这我不清楚，不过自从天尊真人神归星海以后，墨轩尊者倒是一餐未进，整日都待在书阁里闭关，全靠弟子递送的甘露水度活”。
“哎，怪不得尊者近日瘦削很多”。
“喂喂，话说回来，难道只有我觉得尊者对天尊真人的感情……似乎深了那么一点”。
不知谁将话题引向一个隐晦之处，原本还热闹的西厨房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到，恰好能听见自内厨传出来的炒勺落地声。
月千熙惘然的站在灶台前，唇色发白，面色难看的像一张泛黄的蜡纸，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僵直状态。
洛宣儿比他的反应还大，她本是站在水槽边洗碗的，听到这句话倏地站起来，莫名的一阵心慌意乱令她向前胡乱一抓，“哗啦”一声巨响，十来个碗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破碎的瓷片蹦的到处都是。
碗落地，月千熙即刻回过神，目光径直寻向洛宣儿，落宣儿已然换下杂役服，夺门而去。
白夜被内厨的噪杂声惊到，急急赶来，看到的只是洛宣儿跑远的背影，大为恼怒。
“他娘的，人家说的是墨轩，你们两个小屁孩跟着激动什么，锅碗瓢盆不是钱啊，你俩都给我打碎了，白叔我这个月的工钱，都得被事务嗣那帮吃肉不吐骨头的老东西给吞了”。
他自言自语一番还不够，又将矛头指向墨轩。
“再说了，那老家伙有什么可聊的，不过就是蠢的要命罢了”，白夜叹了口气，抬头望了一眼天渊城一处山林，“好吧，蠢是蠢了点，不过确实有那么点人情味”。
日落后，天渊城一处被林木包裹住的荒地上，亮起了一盏夜灯。
墨轩站在两块清理光滑的白玉石前，瘦削的身形像极了一枝飘摇的青竹，他已过百岁，面容虽不显苍老，眉心上却出了一道皱纹。
当月光穿透阴云，落到他攥紧的幻影剑剑锋上，他倏然出剑，剑光若行云流水一般，在两块白玉石上刻出两个人名。
其中一个‘尊’字，还差最后一‘点’，幻影剑突兀的悬停在半空中，就是落不下去，墨轩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一股极深刻的情绪令他难以专注。
“哗啦”，剑掉落在地上，草木屑四溅。
四周的山林响起鸟兽的嘶鸣声，略有些悲戚，隐约还有一些……，墨轩缓缓回过头，对着身后一颗古老槐树缓缓道，“出来吧，你还要藏多久”。
一道敏捷的身影自槐树枝干上跃下来。
“哎呀老哥，你看这片林子是不是太荒凉了，连个人气都没有，赶明我把西厨房那两个偷懒打趴的臭小子拉过来，让他们将这里好好收拾一番”。
白夜那张胡子拉碴的糙脸，衬在月光下颇为瞩目。
“我让他们在这儿栽上几棵花树，把那几块石头搬开……哦对了，我屋子里还有两个供奉香炉的罐子”。
“不必了”，墨轩回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个人名，“圣皇大人恩泽，已在京都城为天尊真人和北陌修建了朝拜的墓碑”。
“好吧”，白夜微一摊手，摆出一副‘你随意’的神情，转身走出去几步却又停下来，手腕微转，将一壶早就准备好的仙人醉扔向墨轩，“送给你的”。
“我从不喝酒”，墨轩接过酒壶，即刻扔还给他。
“那就破次例嘛老哥，相信我，它指定能将你从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中解脱出来”，白夜将酒壶强塞给他，骚包的眨巴下眼睛，抬手比划了一个喝酒的姿势。
“快，试试看”。
墨轩打量着那瓶酒，酒很纯，隐约可闻到一股酿制谷米的甘甜气味。
“能在我们眼皮底下混进墨轩阁内室，又能接下饮血剑的致命攻击，白夜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隐藏在天渊城？”，墨轩突然开了口，语气稀松平常，却暗藏着一股子威严劲。
白夜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如同一只正撒欢就被冻成冰块的鹌鹑呆愣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你进过内阁，自然会留下气息，我对世间一切香气都很敏感”，墨轩将酒壶放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看向白夜。
他的眉眼本是极美的，此刻却被一抹迷雾遮蔽着。
“禁锢着魔域的封印已然打开，天渊城危机重重，我不会允许任何纰露存在，你最好离开天渊城，否则我定会彻查你的底细”。
“不是，和着你把白爷当成魔域奸细了？！”，白夜望着那可怜巴巴的酒壶，绝望的原地转了好几圈，只觉得哭笑不得。
忽而，山林中狂风大作，炽烈的一阵风将白夜与墨轩包裹住，隐约可见零星的火花在四周燃起又熄灭，直到一股强大的灵力自他们头顶的夜空掠过去，露出了一只通体燃烧着火焰的麒麟巨兽。
巨兽眼睛泛着幽蓝色光芒，翅膀大到可遮天蔽日，径直寻向天渊城的西厨房。
“遭了！”，白夜猛然跃起身，踏着它在虚空中留下的光痕追过去。
待他赶到时，西厨房已然残破不堪，两侧门窗都被灵力震成碎渣，石灰烧制的顶棚赫然裂开一道大口子，口子边缘被火焰熏烤成焦炭色，上面遍布着细密的抓痕。
支撑着屋子的一根粗木横梁竟也从中间折断开来，摇摇晃晃地架在半空中，随时会倒塌下来将这里压成废墟。
“他娘的”，白夜破口大骂一句，跃进厅堂里焦急的四处翻找。
好在夜很深了，在西厨房用餐的弟子们早已离开，白夜此刻担心的是洛宣儿和月千熙。
他将屋舍内外都翻了个遍，连屋顶的夹层都拆开了，依旧不见两位少年。
只在隔壁一座破损严重的马厩里，寻得一个被吓到神志不清的外门弟子。
“西厨房的人哪？”，墨轩也赶过来，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问道。
“小宣他……被幽畜给抓走了”，外门弟子浑身瑟瑟发抖，艰难抬起一支手，指了指北边漆黑的山林，“它抓着小宣往那个方向逃了，月师弟赶去救他……”。
外门弟子所指之处，正是破镜林。
“知道了”，墨轩与白夜凛然对视一眼，身形同时跃起，一起遁入了静寂的夜空中。
“那不会是幽畜，天渊城有神圣功法的庇护，再凌厉的幽畜也无法闯进来”，踏着夜风一路向北，墨轩淡淡说道。
“当然不是幽畜，那玩意叫火麟兽”，白夜紧蹙着眉头，侧目看向他。
“当年诸神以神力封印住魔域红河，其实也封印了鬼族的轮回门，本是为了确保三界的秩序井然，结果发现那道封印过于强大，连神域的坐骑都穿行不过去，这些懒的要命的神再次结印，在一只火麒麟身上加持了法术烙印，令它可随意穿行三界，而不受神力困束”。
“哼”，白夜忍不住轻哼一声，面露鄙夷之色。
“谁知那火麒麟根本不受驯服，它挣脱了神殿的缰绳，兀自逃下了凡世找不见了，诸神这才知惹下了祸端，唯恐炎帝降罪，就在仙剑山上抹去了火麒麟的名字，又在荒野边渡的名册上添了一笔，将这只神兽扁为恶兽火麟”。
“我听闻过这只异兽，典籍只记载了它在三界横行的事端”，墨轩黝黑的眸子被月色照亮，带有些许打量意味，“你如何能知道的这般详尽？”。
白夜自知多言了，瑟缩着脖子哈哈大笑，装作一脸无辜道，“额……我也是从典金阁的书本里看到的，好像叫做什么……山海怪谈录”。
“典金阁一共藏书三千五百一十二本，我前几日还一一翻阅过，可未曾见到过名为‘山海怪谈录’的”，墨轩心思细腻，博览众书，这一句确是事实。
“尊者你当然看不到啦，因为……因为这本书我在几年前就借出来了嘛”。
……。
云镜山脉层峦叠嶂，他们跃过几道浅峰方才靠近破镜林，远远望去便见林木上方有一只身躯巨大的火麟兽挥舞着双翼不断向下俯冲，又被某种力量被逼退。
在那里，月千熙手执木剑，半跪在一面被清泉冲刷的颇为瑜净的岩壁下，他的小腿赫然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背脊有一处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青布长袍已然残破，一股股的鲜血顺着他额头的伤口滴到木剑上，他举剑的身姿却沉稳的像极了一面石塑。
他身后，青石砾与岩壁的夹缝中卷缩着一位少女。
洛宣儿被他完好无损的保护着，昏睡的小脸安详而恬静。
没人知道月千熙如何将她从火麟兽的抓锋下救回来的，更没人知道他如何靠一柄木剑硬撑到现在。
他的体力明显已近极限，然而下一刻，当火麟兽再次俯冲而下，他径直刺出的木剑却没有丝毫迟疑。
剑锋在虚空中行走，在对上火麟兽的利爪时忽地一转，月千熙的身躯随之而转，精妙绝伦的避过爪尖的锋芒，他纵身跃至火麟兽身侧，攥紧右掌尝试着凝结灵力。
片刻后，月千熙惘然的松开手，“还是不行”，他眼眸微沉，迅速抽回身，借着石壁翻转到火麒麟的背脊上，纵横交叉着挥出一道凌厉的剑意。
那并非寻常的剑意，它自偏锋行走，迂回盘桓，灵活避开巨兽双翼的隔挡，似生了灵性一般直取火麟兽背脊上一处死穴。
火麟兽被剑意上的寒气惊吓到，回身吐出一口炽烈的火焰，火可燃木，然而这一捧可焚日的烈火却落空了，月千熙的剑反转向上，隐入一旁倾斜而下的山泉水中，就着水势再次劈斩下来。
泉水削弱了火势，那柄剑至少有一秒时间刺穿火麒麟的肌肤，深入那一处死穴。
月千熙的剑术也可谓精湛玄妙到极致。
然而依旧不够，没有一丝灵力做依托，剑锋终于在距离死穴一厘处停下来，燃成灰烬。
“嗷嗷……”，被剑芒惹恼了的火麟兽嘶吼一声，扭动着庞大的身体往上挪移，意欲撞开月千熙，它的力道极大，只是一个跃起的动作，尾巴扫过一旁坚硬结实的岩壁，便震的四野地动山摇。
岩壁上散落的碎石若雨点一般滚下去，直砸向洛宣儿所在的地方。
“不好”，拽着一根藤蔓悬在岩壁上的月千熙陡然一惊，他一咬牙，松开手，脚下使劲一蹬岩壁上冒出来的石头，身躯开始快速下坠。
御不出灵力就意味着无法驾驭星辰步，无法瞬间挪移，自然下坠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即将落地时，月千熙抱紧双臂，盘起双腿，尽量将身体卷缩在一起，借着呼啸的风力往岩壁靠拢。
“哐啷”，他的身体贴合在岩壁上，顺着被泉水冲刷到光滑的白玉石向下滑落。
白玉石和上面蔓生的草木为他提供了缓冲，他很快落到了洛宣儿身前，百余块落石与他同时抵达。
他本能的挥剑去切削落石，手起时方才想起那柄木剑已然在之间的交锋中，被火麟兽烧成灰烬。
“就这样死了吗？”，月千熙清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怅然，“罢了，反正早就该死的”。
他猛然回过身，扑倒在洛宣儿身上，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住不断落下的石砾。
碎石冲撞着他的背脊，将上面火焰灼烧的痕迹砸成了肉屑，许久，他终于低吟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洛宣儿缓缓睁开眼睛，恰对上月千熙那双一点点失去光泽的眸子，
“与’那个人’很像的一双眸子”，洛宣儿惶恐不安的神情忽而变得很沉，似有万剑穿心一般，她仿佛又看到天尊真人被时空碎片吞噬掉的画面。
“……不！”，少女失声痛哭，体内一股强大的灵力猛然被触发，灵力顺着她的脉络会聚到掌心，充沛的直将她纤细的手臂冲出一道道鼓胀的筋骨，洛宣儿不自觉地攥紧那股滂沱的灵力，用尽全力甩向虚空。
“轰隆隆”，势不可挡的一道灵力波动，自山林中骤然冲向天际，将滚落的碎石全然震成灰尘，将高耸入云霄的岩壁冲出一道巨大豁口，最后聚合成一股翻涌向上的顶天光柱，在浩瀚的星海中嘭然炸裂开。
细小的火光自炸裂点向四面八方蔓延，刹那间，整片云镜山脉竟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火麟兽显然被这道灵力震惊了，巨大的身躯一个翻转，赶在灵力冲撞过来前遁入了暗夜中。
不远处，白夜与墨轩急急奔掠而来的步伐悬停在半空中，他们紧蹙着眉头，不可置信的望向岩壁下倚靠在月千熙身边不停抽噎的洛宣儿。
“莫非……”，墨轩深吐了一口气。
他踏出星辰步跃至洛宣儿身前，伸手扣住洛宣儿的手腕，一丝灵力探入她的身体，在触及到她心脉处涌动的另一股灵力后，那双手倏地一下缩了回去。
“为什么”，墨轩的面色苍白，他无力的转过身，逐渐暗淡的夜色遮住他眼眸中一抹情绪，却盖不住他双鬓突然斑白的一缕发丝。
白夜赶过来确定月千熙只是昏睡过去方才松口气。
“走吧，还待在这鸟不拉屎的破林子里干什么，赶紧跟白爷回去包扎伤口”，白夜伸手去扶洛宣儿，目光却斜斜扫向一旁的墨轩。
千载已过，浮生往往复复多少个轮回，白夜对洛宣儿迸发出的灵力不无惊讶，却也早有预期，毕竟太白那老头故弄玄虚的本领再厉害，也不如三生石上那残破的一笔实在。
只是，白夜没料到三生殿的太白也是那个阵营的，而且行事如此‘大胆’。
白夜明白了，于是去搀扶洛宣儿的手稍稍拘谨了些。
还好，今夜墨轩什么都没有问，安静的看白夜带两位少年回了天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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