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快眼小说 > 胭脂雀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快眼小说] https://www.ky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她有条不紊的将自己从头到脚打理了一遍,而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打开了房门:“哥哥……”

    门外的汉子忽然间泪湿了虎目,望着阿柔那满头欺霜赛雪的白发,连气息都跟着颤抖起来:“阿柔,你的头发……”

    而阿柔看见马良辰那一刻,所有的伪装都濒临了崩溃了边缘。岁月的风霜在曾经魁伟的男子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马良辰老了,风吹日晒古铜色的粗糙的皮肤,额头眼角的皱纹,鬓角的斑白,无不叙述着这位守边大将所经历的坚信和苦楚。这样一个人,合该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去疼,去爱。可是……

    阿柔鼻子发酸,目中起了薄雾。

    “咳咳……”一旁传来低咳的声音。阿柔从崩溃的边缘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祁修也在的。她一向不曾在祁修面前掩藏心思,但是并不代表她想在他面前露出自己孱弱的一面。她垂了头,努力让声音平静下来:“哥哥,快进来。”

    马良辰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来。祁修随后跟进来,正要去桌前给自己倒杯水。茶壶被手足无处安放的阿柔拎了过去。她一手提着茶壶,一手去茶盘中翻过茶杯来倒茶。

    一杯,两杯,三杯……

    “够了,咱们只有三个人,倒三杯就足够了。”祁修提醒了她一句。

    阿柔心神一怔,才发现自己果然又拿起第四个杯子。于是将那杯子放回去,笑道:“我许久不见哥哥,太过高兴了。”

    马良辰在桌边坐下,捧起茶盏:“谁说不是。”说着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祁修。

    祁修眼眸微微一眯:“要我回避吗?”

    “不用。”阿柔慌忙低呼了一声,此刻有祁修在,她还能搂得住心中翻涌的滋味,倘若只剩下她和马良辰,说不得她便会原形毕露。到了那时,如何收场?

    她和马良辰,都不是一个人啊。

    马良辰身后担着马家一门的荣辱,而她……

    当年她只是一介孤女的时候,都不忍心带累于马良辰,何况如今她已然儿孙满堂。为了彼此,她都不能将隐藏了半辈子的心思显露出来。倘若真到了那时,她的命也便到头了,马良辰的命也便到头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装下去。

    祁修睨着眼睛看向她:“你紧张个什么劲?你们兄妹好不容易重逢,定然有许多话要说。我不在这里,你们讲话岂不方便。”

    阿柔看向他:“我们虽然许多年不见,确实有许多话要说。但是,我们又非鸡鸣狗盗之辈,堂堂正正,明明白白,纵然有话又何惧旁人听呢?”

    祁修轻笑一声:“如此,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阿柔这时,满覆的酸苦无处发泄,闻言反唇相讥:“您身份尊贵,日后必然名垂千古,有后人评说。我们是不敢评论的。”

    祁修摇头:“你啊,你啊……”面上神色意味不明。

    阿柔笑道:“我这样不好么?”

    祁修蹙眉看向她眼底深处,怔了怔:“好。我喜欢的便是这样的你,够真。”

    “谢谢……”阿柔脸上的笑容柔和了一些,转头望向马良辰:“哥哥,你一向可好?”这是标准的客套话。如今从阿柔口中说出,停在马良辰耳中,却只剩下苦涩。

    他愣了愣,沉声道:“还好。”

    阿柔沿着桌边绕了半圈,在祁修身边坐下,笑颜如花:“我和君上常日里想起你来,总是忧心如焚。哥哥,不是我做妹妹的管得宽,谁让咱们是兄妹呢?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早就应该娶妻成家,生个一儿半女,日后上了年纪,才好有靠。”

    马良辰垂下头去,过了许久,点了点头:“好。”

    这一个字,仿佛一把尖刀直直刺入阿柔的心脏,痛的她鲜血淋淋,五脏抽搐,可她面上却丝毫不能显露,依旧笑着:“不知哥哥可有心仪的姑娘?趁着妹妹在此,帮你相看相看也便宜些。”

    马良辰又沉默了许久:“有。”

    一口腥甜,从喉头涌起,铁腥气瞬间在阿柔的口腔中弥漫开来,她几乎是咬着牙问道:“不知是哪家姑娘?”

    马良辰抬眼看了她一下,随即将目光撇开:“我的事情不着急。阿柔,虽说你已然做了祖母的人,可是你年纪并没有到了白发苍苍的地步。如何便白了一头的发?”

    阿柔道:“是我病了一场,病好后头发就白了。”

    “好好的,怎么会生那样重的病,以至于头发都白了呢?你若是真的把我当成兄长,就不应该瞒我。”

    阿柔默然,她只是不说,一个孤女,四处飘零,心中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马良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祁修:“君上,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微臣的?如今,你看阿柔那一头白发,又做何感想?”

    祁修的目光一沉,竟然难得的露出愧疚之意:“是我无能,不能护她周全,以至于她四处飘零。”

    马良辰道:“既然如此,微臣恳请君上,将阿柔赐还于微臣。”

    祁修轻轻摇头:“良辰,如今这件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昔日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儿,如今可是名震四海,母仪天下之人。从前,她尚且柔弱之时,我都拿她无能为力,况且如今呢?”

    马良辰将目光投向阿柔。阿柔有一刻的慌张。但紧跟着,她便将身体依靠在了祁修身上,斜斜飞起一线媚眼儿:“君上,虽说咱们三个之间,无不可对人言,但是这种闺帷之中打闹的话,你怎好也说与我哥哥听?”

    祁修浑身一僵,却见阿柔正用破釜沉舟般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知道,此刻他要是想击碎阿柔的伪装,轻而易举,但是,结果绝不是他想看见的。这个女人一旦决绝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目光一缓,在阿柔的逼视中败下阵来,笑道:“我这不是高兴么?你向往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咱们便像闲云野鹤一般的游山玩水。这常日里不在宫中,一向少了规矩,难免便随心所欲,无状起来。这个你可是不能怪我的,是你将我带坏了。”

    阿柔听着,也跟着笑,但其实,她的心在滴血。

    “我还有事,先走了。”马良辰站起身来。

    阿柔转头:“哥哥,咱们好不容易见了,怎好这般匆忙就走?”

    马良辰转身:“我的府邸一向极少居住,很是杂乱。我这就去安排一下,命人收拾出来,再来接你。”说完,也不等阿柔答话,径自走了。

    阿柔下意识便要追着他的背影出去,被祁修一把拉住。祁修望着马良辰的背影:“良辰,那就麻烦你了。”

    “不敢。”马良辰抛下这两个生硬的字,脚步未停而去。

    阿柔强撑着身体的筋骨,仿佛忽然寸断,在听不见马良辰的脚步声那一刻,瞬间萎顿了下来。祁修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摇头道:“何苦?我既然将他引来见你,自然是想要成全你们的意思。你又何必这样呢?”

    阿柔爬在桌子上:“你让我静一静。”

    祁修默默坐在她身边。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女子,他心中没来由的心疼。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来,试图将她抱进怀中。阿柔也不知忽然间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扬手打了他一巴掌。目中怒火熊熊,似乎要将祁修烧成灰烬。

    祁修看着她:“你不是不恨我吗?”

    “我现在恨了。”阿柔起身,向内室走去。将自己扔在床榻上,脑袋拱进被子里,嚎啕大哭。但是,她是哭不出多少眼泪的。嚎了半天,心里非但没有舒坦多少,反而更加难受。

    她爬起身,在屋内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一眼看见桌上的烛台。于是抄在手中,将上面的蜡烛去掉,露出烛台上尖利的铜刺。此刻,她胸中憋闷,仿佛要爆炸一般。却不知该如何宣泄。看着那烛台上锋利的尖刺,她毫不犹豫的往自己的胳膊上划去。

    “你疯了。”祁修在外头盱见她疯狂的动作,闪身进去,一把捉住了那烛台。

    阿柔怎能争夺过他呢,她疯狂的大叫:“还给我。”手脚并用,向着祁修又打又踢。

    祁修将那烛台扔在一旁,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双臂将她禁锢起来:“阿柔,你若是难过,想哭便哭,想笑就笑。唯独不要做傻事……嘶……”

    阿柔不等他说完,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祁修虽然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并没有将她甩开。

    阿柔咬的很用力。南国气候温暖,祁修的衣衫十分淡薄,片刻肩膀上便被阿柔咬出一圈血来。

    鲜血的味道弥漫进阿柔的口腔,和她涌上喉头的悲伤汇集成一片。阿柔咬着祁修,呜呜的哭。可惜还是哭不出眼泪来。

    祁修吃痛,促了一双风流无双的长眉,略略扬起修长的脖子。他本来便生的风流天成,一举一动仿佛透着魅惑一般。此刻阿柔满心凄楚苦涩无处发泄,一人一身无处寄存。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心跳的力量,下意识松开他的肩头,抬眸看去。

    祁修察觉到她的目光,略颔首问道:“你心里好受一些了么?”

    话音未落,唇间一凉。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倏然大惊,阿柔竟然在吻他。

    若是换了往常,阿柔这般主动,他自然求之不得。可是今时今日不同。阿柔满心满脑子全是马良辰,怎么可能真心的和他好?

    “你别这样?”祁修将她推开,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跳开:“你不能这样。”

    阿柔满目凄凉和破釜沉舟的决绝:“莫非你嫌我脏?”

    “不,你不要胡说。”祁修闻言,一股无名火起:“我若是那般浅薄之人,又何必大费周章,定要将你迎回?”

    阿柔凄楚道:“是十三要迎回生母。”

    “他自幼和你失散,又知道什么呢?是我啊。当年是我无能,不能护你周全。所以我才忍痛放你离开。那么多年,我知道你吃苦,每每思及,我心如刀绞。可是,我无可奈何啊。”祁修诉说着,更像低低的呐喊。他一向骄傲,从不肯低头。今日坦言自己无能,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然而,阿柔此刻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心情去顾及他呢。她望着祁修:“你若不肯,我便去找别人。”

    祁修道:“你心中明明不喜欢的,为何要这般逼迫自己?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那怕只是对我有一点点的动心,我都认了。可是,如今这样,又算什么呢?”

    “我等不了。我怕……”

    祁修明白阿柔怕什么,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向马良辰表露心声。马良辰如今,重权在握,倘若阿柔向他吐露心声,他定然不顾一切。到了那时,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阿柔一辈子,最恨战争。如果那样,无论她和马良辰结局如何,都是她所不能接受的。所以,她要断了自己的后路。

    祁修向前一步,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阿柔,你错就错在太过善良。你活的明白,但又心慈手软,便会顾及丛生,难以做到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阿柔凄然道:“我也曾想做一个额心狠手辣,随心所欲的人啊。可是,我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啊。”她踮起脚尖,吻向祁修的唇。

    祁修轻轻合了眼眸:“阿柔,你让我好心疼。”

    “我爹、娘、奶奶,都被你们南国人杀了。”阿柔将祁修推到在床上,跨在他身上,狠命的撕扯他的衣服:“我爹的脑袋滚在一旁,他的身体倒在院子里,血喷的好远、好远……”心里越发的难受,可她还是想说:“我娘死在距离我爹不远的地方,她的手伸向我爹,可是,最终都没爬到我爹的身边。”

    她将祁修的衣领拉开,一口咬在他的胸膛上。

    “嘶……”祁修再次倒吸一口气,却并没有阻止她。

    阿柔直到将他的胸膛也咬出血来,才松开了嘴巴,抬起一双猩红的眼睛望着他,面色凄楚:“我奶奶死在我家的门口,她的眼睛看着我,催促我快跑。我跑了,我活了下来。可是,我们村的人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她的浑身颤抖起来,就算是在当年真实的场景中,她在满是死尸的村子里独自前行时,她都没有这样颤抖过。可是此刻,她颤抖的不能自抑。时隔三十年,她才深刻的体会到那种在全村被屠戮的村子里独自穿行的恐惧。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