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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我在陌生的地方。正在照顾着我，挽起袖子用劲拧着湿毛巾的人，是一个跟我有着同样的白色卷发的少女，她的双眼也是鲜红的，与母亲的鲜红一样。脸与母亲也有几分相似，当时我就立即认出了这个女孩子。母亲说过，我有一个姐姐。弗尔吉斯家族的特征就是白发红瞳，她的确符合。但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眼前的少女，并不正常，她的目光比起母亲来讲，更加的，黑暗……
“爸爸，他醒了。”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应声而来的，是一个高个子，他的身上穿着收藏家，科学派的衣服，一件深蓝色的风衣。
我忘不了他，他令我印象深刻。
他的名字是凯尔·亚罗。
对我来说是谜一样的存在。
“出去吧，爱丽丝。”
凯尔摆了摆手，被称作爱丽丝的少女就出去了，她在出去之前，向我看了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利刃一般，将我吓了一跳……这令我无法忘怀，她到底经历过了什么，才是那副灰暗的样子呢？原本精神的红瞳也被附上了一层阴霾，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凯尔已经坐在床边了，他的表情很复杂：
“你是亚萨克和玛丽的儿子吧。”就如同他第一次看见我时的那种表情，像是在猜忌，在疑惑，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计划着什么。
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他，却被他先一步打断：“我想你也早就知道了，我的名字是凯尔·亚罗，是玛丽的丈夫。”我静默着，并不想提任何问题，他像是摸透了我的心思，直接回答了我的疑惑：“如你所见，爱丽丝，也就是刚刚那个女孩，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既然今后要一起住，最好趁现在将事情讲清楚吧。”他说着。
一起住？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住在这里吗？”他的话让我很有些诧异，他却完全无视了我到底是如何想的，他轻笑着对我说道：
“不然呢，你还有其他去处吗？”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我略窘迫的表情，这让我有些惊慌失措。他最终只是轻笑了几声：
“总之，你安心的住下来吧，这里没有任何会危害到你生命的东西了。”他这么说着，然后，被系在他腰间，不管怎么看都十分不和谐的那个破旧的袋子，从里面发出了…声音。
而且听上去像是个大叔的声音，总之跟凯尔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不，对方并不是人，是个袋子啊。我惊愕的看着那袋子跳到床头柜上，我甚至感觉到了一种上下打量我的目光。
“这就是那个孩子？”袋子好像是看着凯尔这么说的，凯尔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发生的事情都是在他的预料之内的，那种笑容，让我觉得有些慌乱。
“真是调皮的家伙，抱歉，见笑了。”凯尔眯着双眼，然后将床头柜上的袋子提起，重新系在了腰带上。大人是不会对小孩说‘见笑’的…凯尔到底想表达什么？他的态度真是令我怀疑万分。
“那个…”我很想问问，他的袋子为什么会说话。
“啊，这个，是上古神器。也就是很久以前神所制造的，古老的器具。”凯尔说罢，便朝房门走去，即使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可他根本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你会明白的。”
他仍然以那种对我来说有些骇人的微笑，说出了这句我至今都理解不了的话，房门被重重的关上，而我，独自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这一切来得太快，我还没办法理解，甚至连反应都做不到。全身上下都很痛，即使我刚刚刻意回避，但是，那种痛感也没有因为我的行为而消失。
可即使痛，我也记得，我晕倒在山下之前，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我被卖到某个小镇的饭店（或许是饭点吧，但一般饭点可不会招来收藏者将它砸了的）里，因为年纪小，容易被年长的人欺负，每天要负责去摘菜，回来还要帮忙洗，然后切。
跟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同，我从不知道作为一个佣人需要忙这么多琐事。只要是店老板想得到的事情，我都得去做。现在想想，也真是惊心动魄啊……我不过是个孩子，他们为什么能心安理得的这么对我呢？我想不出来任何理由。
然后，我逃了，凭借着偷渡，我前往了码头镇。到了那里后，又一路走到了山下。我没穿鞋，也不可能有任何钱买鞋。我被人买到那个饭店，既然是买的，就不可能付我工钱。脚应该被磨破了很多处吧？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奔波，甚至还有小孩子用石头砸我…当时我的感受是什么呢……忘记了，我只觉得现在全身都很痛。最后将晕倒的我带过来的，在昏迷之前，我看见了凯尔的深蓝大衣，他用大衣将我裹住，在一晃一晃的感觉下，我睡着了，那应该是他在上山，也就是前往这个房子的时候吧？
凯尔啊…真的是谜一样的人。我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做，现在却又救我。
直到我的伤养好，啊，那不过就是几天的事情，我就能够自由活动了。这期间，照顾我的一直是凯尔与爱丽丝，通常是爱丽丝居多。而我更喜欢爱丽丝照顾我，因为凯尔他不是讲怪话就是微笑着看我，让我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要告诉爱丽丝你们之间的关系。”凯尔以命令的语气，如此对我说着。
目的似乎是为了让爱丽丝相信凯尔曾经对她所说过的事情，也就是，谎言。诸如‘你的母亲去了遥远的地方’此类的谎言。既然是寄人篱下的关系，我就不得不如此做了，而且，看那个女孩相信这件事后所表现的天真的模样，我也不忍心破坏她的幻想。
我当时到底有没有这样想？还是只是单纯的服从命令呢？那么久的事情，我怎么记得。
“爸爸说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让我叫你弟弟，然后，你要叫我姐姐，你还要叫他爸爸。”
那个穿着素白睡裙的少女坐在椅子上，如此看着自己的小腿，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话。她显然不想像她说的那样做，而我也一样。刚开始难免会有些不适应的，我也很反感啊，特别是叫凯尔为‘爸爸’这件事，让我觉得讨厌。所以，我们两个当时都没说话。
我一直以为爱丽丝是一个阴郁的女孩，而我也是。更奇怪的是她的腿上，手臂上，经常缠着绷带，她说我身上的绷带也是她绑的，她对绑绷带很擅长。即使我好奇地问她那些伤是哪来的，她也不会理我。每天只和我进行必要的对话，其余一段时间不管是我和她打招呼或者做点儿什么引起她的注意，她都不会理我。她一直黑着脸，有时也不见踪影。
不过，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我错了错了，她其实不阴郁，她很开朗，很外向。当她谈起自己的特长时，就会骄傲万分：“我能为受伤的鸟绑绷带，你能吗？”
她自满得说着，她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会喜笑颜开，而一旦凯尔进了屋，她的脸就会又阴沉下来。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很疑惑。但是，那毕竟不是我的事情，了解对我并没有好处。
当时的我一直很迷茫，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凯尔会塞给我一些书，让我看。那些书，大多都是描述古历史的书，他自己也会在我看的时候，恰当的跟我补充一些他所认为的事情。这一切都很和谐，虽然我还是不适应，但是，当他终于讲到弗尔吉斯家族的时候…我醒悟了。
“弗尔吉斯家族，从建国开始就大约守护了五代王室成员吧，哦，算上这代，已经有六代了。他们是王室最忠诚的奴仆，是国王的走狗，为了国王的利益，近些年来…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凯尔说着。
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用走狗来称呼弗尔吉斯家族的成员……
“的确如此，你知道兰氏吗？”
凯尔像是看出了我在听到‘走狗’二字时的想法，接着又说了个我完全没听说过的姓氏。
“他们是精灵的使者，兰之国，就是精灵族的国家。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啊，大约二十几岁左右吧。弗尔吉斯家在重新恢复家徽特权后，将兰家族的人……全部杀掉了。理由仅是为了找‘捕杀精灵热’的替罪羊。”凯尔说道。
难以置信，这就是理由？
“他们做事往往心狠手辣的可怕，不管是明还是暗，他们都处理的很好。他们永远是最忠诚的，仅对国王忠诚。那时候，下达命令，杀光兰氏的，不过是个被操控的小人偶，不，我的意思是，小国王。”凯尔说着，我从未听闻过任何弗尔吉斯家族的事情，但他的话又极具讽刺意味，无法与母亲口中尊贵又荣耀的形象重合。
“弗尔吉斯家族的女性都是杰出的精英，她们能文能武，在几十年前的王国，王都几乎无人能与弗尔吉斯家族的女性抗衡。而女性，不论如何都能完美的将优秀的基因遗传给她们的下一代，如果下一代是女孩，那么便会获得全部的能力，但如果是男孩，大约只能得到一半。因此，他们家族的女性是很抢手的存在，即使是一半，也是众贵族中的佼佼者。”凯尔说着。
他就像宅子里曾经来的说书人一样，讲的头头是道。这些事情，都让我很是吃惊，我没想到弗尔吉斯家族居然是如此厉害的存在。
“而玛丽，也就是你的母亲，她当然也是抢手的女性了。因此，格兰登家族为了得到弗尔吉斯家族的血脉，利用小国王的权利，将反对联姻的弗尔吉斯家族的人，全部杀光了。只留下了玛丽。”
凯尔说着，他所说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虚无缥缈，可我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些无辜的人被滥杀的场面，那真的是太血腥了…可这，太无边际了！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而去杀人？！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完全无法理解。
“其实，我并非亲眼所见，可你的母亲之所以会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格兰登家族脱不了干系，那个小国王也脱不了干系。难以想象吧？你还未出生前，你的祖父祖母们，就已经被杀了个片甲不留了，连家里的佣人也一并杀光了。”凯尔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十分悲伤的表情。
“还有你的母亲，她在生你之前，可是受到了不少非人的待遇。”他说着，嘴角都在抽搐，他好像有点生气。
可是，无论他描绘的有多么真实，我还是找不到那种感觉。
“你跟我讲这些…我没有实感……”我老实的在他的目光下说出了这种实话，然后，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会明白的。”接着，他起身离开了。
长时间的沉默，让我不知所措。
我开始调查，我开始调查弗尔吉斯家族与格兰登家族的事情了。这两个家族都是守护王室的，自卡兰梅尔建国以来，就已经开始守护王室了。书上记载着相当多的，关于弗尔吉斯家族与格兰登家族的光荣事迹，却从未描述到任何有关于凯尔所说的那些肮脏的事。或许是跟王权有关，于是书上也没有写吗？
那时候的我，看见那些资料与文献，内心没有丝毫波动，连复仇的心都没有丝毫，那么我到底是为何，而计划了五年复仇计划的呢？起因不过是爱丽丝的几句话。
我一直很好奇，她为什么那么努力？为了训练，什么都肯做，受再多的伤都在所不惜，她没有哭，只是被击倒后再次爬起来，无论多少次。她和凯尔一起训练时，我有时会趴在窗台上看着她，然后，每次都会感叹，她是多么坚韧的存在！这样的爱丽丝，太过耀眼，让我不自觉的崇拜。
“我要努力，我要变强，然后找到远方的母亲！”她挥舞着剑，试图伤害与她一同训练的偶人，那是一种用布做成的，类似不倒翁一样，实际上长得像稻草人的东西。
她的目的就是寻找虚无缥缈的事物吗？
明明母亲已经不在了，她为什么还能如此淡定自若的练习？如此努力的，去为了一个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事物，去练习？她在我面前，表现的很滑稽，她为了这件事消耗了相当多的时间，精力，以及她的身体，也随着时间而伤痕累累——她会被偶人的手臂抽到。她好蠢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活在谎言里，就让她如此兴奋？
好蠢。
这件事，是一个契机。她的行为，让我找到了目标。
我不想活在虚无里，我想活在真实里。我这样整天待在书房或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才是蹉跎时光不是吗？母亲的惨死，我怎么可能忘得了！那个男人对母亲的态度，如今想起真是丑陋万分！没理由，弗尔吉斯家族的惨剧根本没理由发生！而马里诺和父亲对我的恶意更加是没理由的。
我本不是那么记仇的，这原本不是我的意思，但长时间的休息竟让我的内心开始记起了这一切，我记起马里诺拉帮结派地将我欺负，我记得花园里父亲对生着病的母亲的怒吼，我记得父亲的另一位妻子对母亲所做的一些事。
我无法接受，就像爱丽丝无法接受母亲的消失，而依靠凯尔编造的谎言存活一样，我无法接受母亲的死。不论是那个国王，还是格兰登家族的人，我都无法饶恕！他们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到底干了些什么啊！！任由事态朝绝望的境地发展下去的小国王，我同样无法原谅。难不成，对我来说，那是可以饶恕的行为吗？
那日开始，我便请求凯尔，我求他教我魔法，因为他曾经称赞过我的魔法天赋。他欣然接受了这件事，并且还教给我了相当多的知识。那些知识，他都未曾教给爱丽丝过，仅仅是教给我。那些游历亚斯大陆所整理出来的笔记，那些他学识的精华，他都教给了我。因此，格兰蒂亚地区的人文地理，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有用的知识，一是方便我通过收藏者竞赛，接近国王，哪怕是一场冗长的硬仗（我可能还要成为收藏家后才有机会参加王国议会团，去暗杀国王），我也在所不惜，我早就有这个觉悟了。二是方便我以后出去旅行的时候，多多少少能够用到。我研究各种水晶的用法，魔法阵的绘制，以及，袋子也教过我不少很奇妙的魔法，当然，还有关于‘那个’的学习，那对我来说，也是事半功倍的方法啊。渐渐，我已学富五车。
我年年都与凯尔一起去看收藏者竞赛，但国王都没有现身，相反，格兰登家族的家主是年年都会出现，而凯尔毫不在意，十分大胆的将我带在他身边。由于凯尔是收藏家，换言之，就是收藏者高层，他坐在格兰登家族的家主旁边，父亲像是完全忘掉我似得，看都不看我一眼，正因如此才让我觉得恼火。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怕的，我怕他对我做些什么，而凯尔不能反应过来。
不过，即使有些提心吊胆，但每年的收藏者竞赛我都会认真的看，关于收藏者竞赛的体制我已经摸清，当时的我，已经做好了潜伏十几年的准备了。
一旦成为收藏家，总有机会见到国王。
不过，马上就有好事发生了。
“今年的竞赛，国王要来观看。”凯尔对我说着。
这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当夜，我甚至翻来覆去兴奋的睡不着觉。国王会来看，也就是说作为护卫的格兰登家族将会保护国王，一定会坐在国王的旁边，这样解决两个就很方便了不是吗！我居然冒出了这种想法，真是不敢相信。
当奈依对我说，她将我与爱丽丝的事情禀报给了国王的时候，我的内心几乎是狂喜的，没想到，我为了报乔的仇，竟因此获得了这样的好机会，不枉我如此努力的去做这件事。
“也就是说，我们有机会直接见到国王？”我向奈依确认着。
“嗯，跟我们一起。国王大人也很喜欢有朝气的年轻人呀，或许给你们的赏赐要更重些。”奈依微笑着说道。
我才不在乎什么赏赐呢，当见到那个昏庸的国王时，我绝对要捅穿他的心脏！最重要的是，格兰登家主，我绝对不能放过他，他对母亲施的暴行，我不会饶恕的。
我来到了这里，我来到了这个城市。
王都特兰达。
如今，我在脑内想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终于是要实现了。
特兰达的街道上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我并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的景色。对于我来说，特兰达净是些已经看腻了的景色，人民欢呼，欢呼什么？欢呼即将到来的狂欢节，那即将染满鲜血的狂欢节。
我不在意是否会有人对我降下神罚，我只在乎那个国王的血是否会流到台阶之下。
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我，来到了墓地。
“母亲，请保佑我。”
我将买来的花束，轻轻地放在了母亲的墓前，看着有些陈旧的碑石，我的内心涌出了一股酸意。
“抱歉……母亲，来年或许没法再来了。”我轻抚着墓碑，感受着刻有她名字的碑石的纹路。
良久，我起了身。突然一阵风，将我的黑色兜帽吹下，这风像是在回应我的决心，为我助威似得，我，握紧了双拳，将内心的柔软之情收了起来。
今年的收藏者竞赛，一定会非常热闹吧。
我将斗篷上的黑色兜帽重新戴上，带着轻笑，离开了开着白花的墓地。
对不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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