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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冷雨霖霖[民国] > 129.遥遥的牵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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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将军人在这儿的时候,那些想塞人进来的哪有比他有权势的呢?而且原先的科长听说还挺巴结他的,现在……”钱姐看看冷伊,眼里有点可怜,“人一走茶就凉。”

    冷伊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脸定是变得惨白,“人一走?”雪地上的点点血迹绵延到天际,在她脑中盘旋。

    “他人都在前线,回来不得到猴年马月?”她叹叹气,“再说,回不回得来。”突然察觉话中不祥,“我就是口无遮拦,不讨人喜欢,我也是说的实话,上面那些人可不管谁在为国捐躯,只管看着下面还有哪些坑是空的、哪些坑是可以挪的,看着你那是分外眼红,只差了这么几天。要是前面早些开打,程将军早些走,进来的也未必就是你了。”她的话直白得让人心寒。“当然了,他们眼红归眼红,你人都来了,想让你走,也是很难的,也要看你以后是不是灵巧了。”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钱姐说的“人走”是这个意思,冷伊着实被吓得不轻,忍了这么多天的情绪,险些涌出来,别过钱姐之后跑回家,只想着要找他。

    家中诸多变故,但入职尚顺利,惟愿我哥与你都能平安归来。

    这个“与你”,是想了许久才写下的,不写太不近人情,好像冷伊心里只记挂冷琮,不把程昊霖放在心里似的;写了又怕太多余,明明在给他写信了,还需要说什么别的吗?

    从前和蒋芙雪或者冷琮私下里聊到过,现在这个世道也真是很奇怪的,一方面连菜市上卖菜的农民,也知道说个“德”字“贞”字;一方面上过学的、出了名的人却又毫不掩饰对长相厮守的渴望,哪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谁敢说古训是错的?谁又敢说大学教授是有伤风化的?

    从前仿佛是先要有个誓言、后才身体践行,哪怕那个誓言是假的,就像许多负心汉的故事,但终究是要有一个的,没有个誓言,事情是万万不能进展到下一步去,而现在呢?假装的似乎都不需要了,于是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夜晚,都不能说明什么。

    冷伊经常在想象,他定是在家里打过几个电话的,无奈总是没有人接,她希望是这样的。于是在最后一个月夜,他走进那个巷子,看着人去楼空的宅子,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借着月光,匆匆写下那张字条,四下找寻到一块石头,绑上,挥手一掷,丢到了门廊里,而门始终没有开。也许他走出巷子,又在巷口不甘地抽完一支烟,见终究等不到,才离去。

    万一他回来又去了那巷子,发现连住的人都变了,会怎么办?这样一想,心里一颤,又提笔写上一行,住址已换,加上新屋子的门牌号码,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这封信是在搬家完半个月后的一个周六下午写完的。此时已是大暑,屋内电风扇沉沉地转动着,让人疑心是不是昏沉了、转不动了,却仍旧很匀速地转着,将天地都旋进去一样;窗外鸣蝉震耳欲聋,却出奇地能够催眠,因为从窗口望出去,明晃晃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路边树下有一个板车工人睡在自己的车下,五步外还有一只趴着的狗,也打着盹,树叶竟也纹丝不动。远处颐和路上的深宅大院更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屋里,文竹收拾完屋子,在隔壁房间小睡一个午觉,低低的呼吸声,使整间屋子更显空荡。

    冷伊有种错觉,她坐在这间屋子里写信,好像娘就坐在客厅里绣一方帕子。她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客厅里空空荡荡,旧了的布沙发泛出点灰白,蒙在一层水洗过后发毛的绒中,沙发对面的挂钟,秒针在滴答滴答地持续地走着,看着它她才能感觉到,时间在前行,而不是停滞在这个炎炎的午后。对着那个钟立了一会儿,娘不坐在沙发上,她总喜欢在夏天用冰镇上绿豆汤给冷伊和冷琮,心里突然泛出没有缘由的喜悦,走进厨房,蓝色的饭罩拢住中午剩下的一点卤牛肉,昨天买回的绿豆浸在半海碗的水里,还没有煮过。

    冷伊讪讪地走回房间,坐在窗前,惘然间两行泪从面颊上滚落,她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娘了。

    在窗边抹了会儿泪,将桌上的写装进信封,小心翼翼地写下已经在心里牢记的地址,却还忍不住拿出他留下的字条对照一会儿,又担心把墨迹抹花,放在那儿晾了晾,才拿起准备去邮局寄了。

    刚走到门边,却听见有人敲门,“咚咚咚”三声,轻手轻脚,怕打扰似的。

    她将门打开,原来是房东。

    她手上捧着半个西瓜,“家里就我和两个孩子,分一半给你们。”

    冷伊忙把她忙请进来在沙发上坐下,倒了杯藿香茶。

    她很是惊诧,“这什么味道?很特别。”果然知道的人甚少,而程昊霖却知道。单只想到他就觉得心绪很乱,若是再想起王依,简直是一团乱麻。

    “钱姐说你快结婚了?你看着还很年轻。”

    冷伊张了张嘴,想起,这种公寓但凡是正经一些的房东,不大愿意租给单身的女孩子,怕引来的是不大正经的人,扰了整栋公寓的清净,这大概是钱姐说谎的原因。“也不小了。”低头一笑,其实,何止不小,比她小的都嫁人了,比如说玲玉。

    “听说也是军人?在中原战线上?”

    房东这样一问,冷伊算明白了,钱姐这个谎说得,有点叫人下不来台,可话都说出去了,再戳白又不好,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

    “我先生也在那儿。”她叹口气,“家里两个孩子,他原本也没多少机会见一见,这下……”低头瞥见冷伊手中的信,名字被她攥在手里,只露出个地址。她脸上又现出吃惊的表情,“你未婚夫是个校官吧?”

    冷伊有点不知所措,“这,你怎么知道?”

    她指指那个地址,“低级军官和兵士都驻扎在城外,你这个地址,看着就是校官以上住的地方。”她人虽未到,却对那里这样熟悉。

    冷伊对比自己和程昊霖,原本觉得莫名其妙走得近,现在看来,未知的东西还太多太多,或者说,她仍然对他一无所知。

    “他给你的信说什么了没有?”她的眼神里有些期盼和急切,“我先生不过是个中尉,知道的东西太少太少,现在驻扎在城外,给我的信里只知道外围激战,其他的一概不晓得了。”说着居然滚下两行泪来,“报纸上成天这儿也大捷、那儿也大捷,真是这样,这仗早就打完了”

    冷伊伸手抚了抚她的背。

    她才回过神来,掏出绢子擦泪,“你看我,太不好意思了。”说着屏了屏气,想要抑制住抽噎。

    “他也刚去,这才第一封信。”冷伊有点无奈。

    “你要是知道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她如同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对了,我把我先生的番号告诉你,要是听说了什么……”她俯身在茶几上写了一行字,然后又有点颓然,“你们写信也不能聊这些的。”摇摇头,重又把那行字涂掉,起身回去,“孩子午睡就要醒了,我回去看看。”

    送她到门口,她转身握了握冷伊的手,“都不容易,当初就不该找个军人,这乱世里……哎”又是一声叹息,走下了那沉沉的木头楼梯。

    冷伊在床边一坐就是很久,对着手上的报纸,上面残垣断壁,谁能看得出来,这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北往来最大的枢纽城市。她仿佛要望穿那张薄薄的纸,透过那被炮火炸掉一半的城门,看到城里面,看到在那里的程昊霖。

    窗外遥遥可以看到炸毁的城墙。炮火不分白天黑夜,程昊霖只能在无数个间隙里短暂地补充自己的经历。

    有好几年,他习惯于这样的生活,觉得这是他生而为人的命运,有的人生来就是受苦,他怎么都比他们运气好,有个好家世,哪怕出生入死,好歹还有个好名声,好歹在攻下一座座城的时候,他还能体会一点儿活着的成就感。

    可是,好名声,现在于他,却没用,他厌倦了这里,只想回去。他一个人在这里,并不完整。留她一个人在那里,也不完整。

    他在咸阳城隐姓埋名拿到了许多情报,这场战事开打后才能稍微有些胜算。

    回到金陵城的短短十来天,是他在战时极短的休憩,从火药味浓重的军营重回灯红酒绿的宴会,他恍惚,像个梦,抱住她的时候,他想,这是场美梦。

    看着冷伊,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不可抑制地膨胀,膨胀到不管不顾要她的地步。

    那晚的事情,他做得不是很漂亮,尤其她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所作所为,就显的更为轻率了。第二天她倒故作轻松,让他心里很不平整,总觉得事情没有交待清楚,军令下来,却不得不走。

    他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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