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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冷雨霖霖[民国] > 96.虚幻的快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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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靠砖墙,脊梁顶在砖石上,生疼;在肆无忌惮的风中呜咽,脸上是阵阵刺痛。

    树林里飞快地跑出一个人影,冷伊差点尖叫起来,拉了拉小艾姐,发现她半倚半坐,已经晕了过去,地上又是一摊血,静静向远处淌。

    那身影跑到她们跟前,看看冷伊抬起的脸,上面满是泪痕。他下意识向她伸出的左手捏了捏拳,转而弯腰抱起小艾,轻哼了一声。

    见得他右手一沉,冷伊刚要帮把手,他却硬是打横抱起,加快了步子从一个方正的牌子下往镇里走,故作镇定,“别哭别哭,马上找到大夫就好。”

    冷伊抹一把泪,缓过劲来,却停不住抽泣,跟在他的背后。

    白马镇好像很大,却又很冷清,家家户户门窗紧阖,不闻鸡犬声的场景,同前些日子留宿的村落很相像,大概都感到大战在即,身处兵家必争之地,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只能早早关上门,希冀将战火都挡在外头。

    房屋密布,高矮相间,冷伊跟在程昊霖身后不辨方向,只紧跟他的步伐,在迷宫似的小道里穿行。

    “到了到了。”他微微回过头同她说,加快步子进了前头一个院子里。

    一脚踢开掩着的木门,将小艾在屋子当中的木桌上放下。

    坐在桌边吸着一根玉烟杆的老爷子先是被他一吓,“哟哟”咳出一阵烟雾,将那烟杆往旁边的几上一放,并不恼,起身就冲里屋喊人。

    里头出来一高一矮两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抬出一张担架,把小艾移到担架上,抬进了里间。

    冷伊刚要跟进去,就被程昊霖拉住。

    那老爷子拍了拍自己身上一点褶皱也没有的黑绸长衫,冲程昊霖点点头,背着手慢慢踱进去,猩红毡布帘子抬起,里头还有一道白布帘子飘了飘,又被那沉重的毡布帘挡住。

    “咚咚咚”冷不丁被墙上洪亮声响吓住,定睛一看,才七点。

    在这间屋子里,程昊霖像是个主人样的,将进门左手边一排白色五斗橱翻个遍,掏出一盘子钳子刀子,又拿着几个绷带丢在那放烟杆的桌上,他自己在老爷子的椅子上坐下,吃力地脱下身上那件黑皮衣,右胳膊上灰蓝的军装全浸在血里。

    冷伊捂了捂嘴,忍住没发出声响,上前接过他脱下的皮衣,上头一条深痕,在右肘上一两寸的位置将皮衣彻底划开,皮革的断裂处沾着点点血迹,于是皮革味混着点点血腥。她回过神,将皮衣搁在一旁的椅背上,上前帮着他挽袖子。

    他摇摇头,抬起下巴示意那方盘里的剪子。

    她拿起一把剪刀,看着他血迹斑斑的右臂不敢下手。

    他轻笑一声,分外豪迈了,接过她手上的剪刀,从袖口剪开一道,示意她沿着这一个口子往上剪开。

    血迹已是黑红色半凝固,沾着他的衣袖与手臂,冷伊剪得心惊胆战,深怕一不小心戳进他的肉里。

    “嘶”他吸了口凉气。

    吓得她丢下剪刀,拉着两边的袖口将剩下的一段撕开。

    他低着头看看,松口气“还好,子弹不在里头。”自己已经拿起盘子里的一瓶碘酒,照着右臂倒下去。

    冷伊看着揪心,他紧锁的眉头,让她看不下去,转身又在那五斗橱下面找到两个水瓶,把水全倒进门背后的脸盆里,扯了一段绷带,浸在水里,端到那几上,拧干绷带,却不敢往他臂上敷。

    他接过往臂上一放,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睁开眼,问她,“痛快吧?”

    “嗯?”冷伊懵懂地看着她,此情此景,哪有有什么痛快可言呢?

    “我打你那一枪的仇,今天有别人给你报了。”程昊霖居然一笑,因为疼痛,那笑容是咬着牙的,显出点儿刚硬的勉强。

    冷伊又愣了几秒的时间,怎么也没领会他在说什么,又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他居然还拿她讲笑话,从镇外进来本来一直抑制着情绪,现在怎么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哎,别哭呀,别哭。”他低下头,在她头顶上劝着,却无济于事。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一个劲儿哭个痛快。

    他也不再劝,左手缓缓地落了下去,手心被她几丝秀发触到,然后继续探下去,抚在头发上,一下,又一下。他的鼻子忽然有些酸,内心在膨胀,他想问问,她为什么哭,为了谁,但他又开不了口。她会说为了小艾吧,只是为了小艾。

    她的情绪上来就一阵儿,渐渐也好了,只是抽泣止不住。

    “这一趟你们都吃了大苦。”他的手背顺着她柔嫩的脸颊滑下去,想替她擦去脸上的泪,只觉得手背上柔软滑嫩得如绸缎,温热的,如梦如幻,而他这些天在现实里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冷伊把头埋得更低,躲着他略显粗糙的手。

    为什么要躲呢?他在心里叹息,“吓坏了?”

    她没有作声,摇摇头,又抽搭几下。

    她就那么低着头,惹得他突然把心一横,用手指勾住她的下巴。

    她一惊,慢慢抬起头,眼角又滑下几颗泪,“刚,刚刚……”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听见一声响”肩膀颤了两下,“我以为,以为你也……”突然忌讳“死”这样的字,今天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刀头舔血的日子。泪水盈满眼眶,他如在一片水雾背后,她只勉强看到一张脸,却看不清楚表情,只觉得他紧紧捏了一下她的下巴,有点疼。抓住他的手腕,挣脱站起身,手背擦掉眼里那流不尽的泪。

    她是为他哭的。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她,明明应该想要她笑才是,可这会儿,却想看她多哭会儿,为了他。

    冷伊觉得他淡淡的笑容叫人心慌,避开他的视线,抬眼又看了看钟,从那玻璃镜面里看到,脸上竟是道道血痕,这才意识到手上早已殷红片片。拿起桌上一个茶杯,走到门外院子里,将杯子里的水倒在手上,把脸抹个遍,心情也平复了许多,现在也安全了,好好的怎么就大哭一场了呢?还被他看了笑话,心中阵阵懊恼。

    转过身,觉得有点没法面对程昊霖,好在他也不在看她,正低头专心致志地裹绷带,把一头咬在嘴里,左手吃力地打结。

    她走上前,把他牙齿咬着的那头拿下来,替他打了个结。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搓着手,手心手背还留有血污,没能洗掉,看着烦人。

    “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她低着头问,这一行人中原来竟没有一个能护卫得了他们的,到头来,还是靠他。

    “我在渭南有事。”他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

    烟草的味道醇香,同学校里头一些女同学抽的薄荷味道不同,“你这样一折腾,不会出什么纰漏吗?”他搅出的动静这样大,现在受了伤,满身是血的,回去怎么不被人发现呢?

    他轻笑两声,“出来就安排好了,我和几个勤务兵出来打猎的,出什么事儿都正常。”

    “副官他……”她顿了顿,喉头又有些哽咽。

    程昊霖叹一声,长吐一口气,将那烟头狠狠掐灭在碟子里,他们的命是一样的,朝不保夕。这样虚幻的人生,还再这儿和她闲聊什么呢,她这下安全了,会一直安全着回金陵城,对了,她还有个男同学喜欢她……“我走了。”

    冷伊惊惶地随着他站起身。这就要走了?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生生给憋了回来。跟在他身后几步。

    他转过头,“,小艾那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送送我。”语调清冷而不容拒绝。即使眼前的美好是短暂的、虚幻的,他也想要,多那么一会儿,别人有的,他也想要。

    她点点头,想笑,脸却绷着,怎么也笑不出,这会儿的表情定是奇怪的,像大人笑话小孩子的,又是哭又是笑,顶难看的。

    随他走出院子,才发现,这在一座天主教堂的背后,尖顶向星空耸立,上头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十字架。

    “教堂对面就是个祠堂。”他无奈地笑笑,“神父也偷懒,跟着人家老祖宗准没错,定是个好位子。”他的笑话讲得有点勉强,自己干笑两声,低下头。

    走进来是觉得七拐八拐,走了好久,走出去却三步两步,冷伊觉得这路短得不像话,进来时候那道高门、那方牌子近在咫尺。张嘴想说什么,说王依?好端端的为什么提她呢?说程虹雨,似也没什么好问的。这段路那样长,长得叫人心中空虚,定要说些什么来填补这空荡;这段路这般短,短得仿佛什么都来不及开头,却又要结束了。

    “上个学期,期末。”她的嗓子有些涩,抬头偷看他。

    他走在她前面半步,夜晚月色清丽,照在他棱角分明的半张脸上,他没有回头。

    她知道他听得到,于是清了清喉咙,“你找过我?”

    他扭过头,黑色的眼眸在打量她的脸,薄唇微微一动,似有千言万语,她居然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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