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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何以有生 > 第3章 有子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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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簸箕村炸锅了,15年未孕的余氏,竟然从后山上大泽边上,捡回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且这孩子白白净净,非是寻常人家诞得,想必出身不凡,却不知为何落至后山。鸟不飞,蛇不近,兽迹不现,又有九尺余宽的大朵莲花裹身,浮水不沉,这等奇迹……

    村上各家闻说,纷至踏来,挤破门槛,好一番热闹非凡,间有叶家族长上前审视一番,抱过孩子,自叹道:“昨日那道人想必是仙家下凡,感叶余氏心诚,行红尘救苦救难,所以才有了点化叶老七婆娘一番机缘,今日喜得贵子,不想却是昨个怠慢了那仙家,早知道族中出面,好生供奉,才不坠了我等向道之心”。

    那余氏心思玲珑,赶紧跪在了叶家族长面前:“还请族老赐下我家孩儿大名”。

    叶家族长早年也是秀才出身,思虑了半晌道:“那后山人迹少至,其上长刮信风,参天老树如华盖,又是仙家亲来点化,肯定日后必是不凡,就直接收入族谱嫡支。也不再按辈份排定了,且去了辈次,直接叫长风吧!宗祠支钱五十贯,办好百日宴,若日后这孩子长成,童蒙学资由族中出面,必要教训出一个翰林进士之才来,也好光耀我叶氏族名”。

    叶掌柜、余氏赶紧抱了长风,跪谢云云……

    “倒是犯愁了,该怎么喂养这孩子啊!”叶老七愁眉不展地说道。

    “俺家母羊刚下了羔子,回头俺让大妞每日多挤些羊奶来”……

    “哦对了,俺家骆驼也能匀些驼奶来”……

    “俺家三蛋快断奶了,就让媳子先别断奶,插空上门来帮喂些,那样孩子能长得壮实些”……

    叶家族长一见众乡亲肯热心帮忙,也是十分敞快道:“凡是肯真心扎实帮喂养这孩子的,回头年底叶家商社分红时,多算你们一成!”

    百日宴上,叶长风先抓了一杆毛笔,弃之,再抓一柄菜刀,又弃,再抓一把桃木剑,又弃,再抓一面铜镜,终于惹来一众村民哈哈大笑:想必长大后是个爱打扮的白面书生……

    那一年,簸箕村的男人都牢骚着,簸箕村女人突然变得都不能碰,一碰就准保怀上崽,于是一大波婴儿潮靠近中……

    第二年,被称为簸箕村的百子降生年,村中几乎天天都有新生之喜……

    第二年春上,族人甲:“叶老七你瞎忙乎什么呢,种完桑树,又种水曲柳啊,是不是将来给你家长风娶媳妇打家什,可是种这么多!那得准备造多大的床,是你娶第七房小妾,自己搂着睡呢,还是你家长风娶媳妇睡”。叶老七自顾自地忙活,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盛夏,路人乙:“叶老七你又鼓捣什么呢,你堂堂一个秦家军陌刀队游击将军,提鞭打马走金阶的,怎么套上驴车了?噢噢噢!这是要到镇上捎货行商”。叶老七依旧低着头,准备把自家婆娘织下和村中收来的绸缎,一并装车卖到镇上……

    秋收,保长辛:“叶老七你家庄稼这么快就收完啦,租税都交过没,你都在砌什么?这是要造土高炉准备打铁么?不对啊,你这是在砌酒窖,嘿嘿好事!等酿好了酒,可记得匀我一壶,今冬朝廷要是还征劳役去修路,我且压后一个批次,就当是少算你几日”。

    叶老七十分爽快地应下了,等到保长走远,才暗自啐了一口:“我酿我的石榴酒卖钱,匀你一壶尿酒,开口朝廷、闭口朝廷,老子为朝廷浴血征战时,你个鸟人又卵长在哪”……

    冬来,叶老七真的打起了铁,不是打刀打剑,而是铁锄铁铲铁犁。叶长风就在旁边盯着,趁大人不在的空当,趁机咣当一声挥出了人生第一锤,还时不时提醒:红了红了,爹快快,砸砸砸,淬火淬火。

    每当此时,叶老七总是嘿嘿一乐,挥动大锤,一改以前懒散,充满人生动力的砸着……

    虽说当朝执宰的严阁老,口碑并不怎么好,但信奉黄老无为之术,排斥儒墨法兵诸家之言,认为猎国屡为北狄侵害,民力生息维艰,国中财货凋敝,好比新树不可折枝、雏鸟不可拔羽,主张为上清心寡欲,与民休养生息,垂拱无为而治。

    治大国如烹小鲜,乱作为不如不作为,而只要北狄分裂,窝在草原一团乱战,朝中权贵也不瞎折腾,天下自然太平无事。苦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总能改变困境,日子红红火火,叶老七家中由赤贫渐至小康……

    余氏衣什上的补丁逐渐褪去,桃木杈也换上了碧玉钗,破落的宅院推到重来,变成了两重院落的青砖红瓦,午饭时总会透出酒气和肉香,惹得墙根下蹲着吃饭的庄户人家,一阵牢骚愤愤不平……

    余氏也总是十分炫耀地,把一家人的衣物,高高晾晒在东墙丈许高的衣绳上,而小长风的红肚兜,不时招摇地在风中漂荡。出墙的未必都是红杏,可能还有红肚兜……

    若非此举,兴许类似的张道人、李道人,哪天饿得前心贴后背时,还会上门来光顾生意,而余氏也可能再给小长风,不小心捡回一个弟弟或妹妹来……

    叶长风虽小,却有自己的郁闷,比如常能看见自己体内长着很多条虫子,时不时扭动一下、变粗一下,这根搭上那根,那根扯上这根。

    搞得叶长风神经大条,天天疑神疑鬼,于是偷偷跑去问村中老巫,老巫只当这孩子是癔症了,应付差事地告诉他:“既然你怀疑自己身体里面有虫,那就睡觉时进去抓虫好了”。

    然后小长风真的信了,每晚睡不着,就内视入体抓虫,谁知道虫越抓越多,越抓越大越粗。虽然他目前只能数到一百,就不能再往上,但总感觉虫子的数量,大概似乎有很多个百……

    又比如经常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大概看打铁多了,就会梦见钢铁森林、摩天广厦,看酿酒多了,就会梦见茅台、五粮液、波尔多。再比如和小盆友一起骑竹马捉强盗,人家挥动桃木剑,自己突然会下意识双手端持木枪,然后不自觉的用嘴,发出“哒哒哒”的怪叫声,人家就会笑话自己喷口水杀人……

    转眼六年过去了,簸箕村多了一座百子学堂,甚至也有叶老七捐的一份钱和出的一把力。这一茬的孩子,出奇的聪明又顽皮,弄得从县学请来的老学究都快教不了了。

    比如叶长风,经常会课上站起来指摘夫子念错了,当然除了字写得鬼画桃符、缺笔少画,字却是早认全了。秀才出身的老族长家里,倒有不少藏书,又对小长风格外青眼有加,也就听凭自取自还。于是圣贤经、诸子书、三千诗,早已入心入脑,如果不是老夫子故意压了这帮捣蛋鬼的课程,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教了。

    且叶长风这个变态已经不叫读书,而是在整本整本的背,诸如天星国大辞海、尚书、易数、海国志、山河经。噢对了还有一本深藏在老族长蒙尘柜后,叫什么银瓶梅的书,当然他最爱看的,还是那些聊斋类的搜神志怪。

    当然这一切,得亏了当朝严阁老,也好这么一口狐媚精灵、志怪之说,引得猎国上下十分风行……

    这严阁老致仕后,口碑平平,却实实在在给猎国百姓,带来了一段丰岁太平。说到底,治国道理不出“为上”与“唯上”,其实老百姓很容易满足,只要为上者不瞎闹腾,唯上者也不全然唯上,偶尔眼睛向下,目光下沉,指缝里稍露出几许阳光灿烂,老百姓碗里就能丰衣足食。再由史笔捉刀歌唱升平一番,那就是空前绝后的盛世景像了……

    饱暖才思,连银瓶梅都不肯抬眼的所谓盛世,多半都是伪盛世。毕竟连饭都吃不饱,就是银瓶梅扔得满大街,谁还能有力气拾起来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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