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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九龙剑吹雪 > 第二章 孽缘也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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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怀风,原名楚牛宝,永乐元年生,赐国姓。”户部小官抬眼望了望这个身受皇恩的好运家伙,才不情不愿的继续查阅积了灰的档案,尖细的嗓子接着念道:“原居长安城南八十里牛家村,永乐七年迁居长安乐安坊,身家清白。”

    他原本是想在开具文书时,小小的敲一笔酒钱的,结果翻开档案才发现这家伙有皇恩在身,使得他不方便开口,因此他很不爽。面前一老一小这两位也是可以,纵使自己千百回媚眼抛尽,俩人也像瞎了一样,愣是看不懂自己想要些好处的意思,最后还是无奈给楚怀风开了个身家清白的文书。

    “修为几品?师从何人?”祠部吏小官带着官腔问楚怀风,户部开来的清白文书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如今的户部祠部已不是当年的户部祠部了,不管有没有案底,只要花点银钱,身家也就清白了。他也想在楚怀风身上敲点小钱,只是看到清白文书上“身受皇恩”四个字,也是十分不爽。

    “金刚术和天诏术都无修为,先前没有师门,如今要拜在师父门下。”楚怀风坦然答道。

    天诏、金刚、画龙是当世修行的三大主流术法,其中以天诏术最为势盛,金刚术次之,画龙术最末。最末有多末,就是除了修行画龙术的人自称画龙术是修行术法,别人都不认可其术法一说。这个别人,包括别的修士,以及普通老百姓。

    楚怀风只说自己并无金刚天诏修为,并不算错,因为他修的就是画龙术,祠部自然也不会计较。

    祠部小官要过老和尚的度牒,随眼看了看,突然触电般从坐椅上弹起来,恭恭敬敬道:“原来是黄龙寺的高僧,小人失礼了,失礼了!”

    楚怀风暗自高兴,深感投对了师门。

    于是祠部就要给楚怀风发度牒,只是这师徒俩都拿不出二百两银钱,最后只能咬牙凑了一两银子,领了个江湖文书。

    江湖文书不同于度牒,文书只记录祖籍师承,持文书者没有良田供俸,仍需服徭役,但也算官方认可的门派身份。楚怀风所持文书,算是黄龙寺俗家弟子,寻常门派中人,大多领的也是江湖文书,行走江湖方便,当然江湖上更多的还是不领文书的野人,遇到官家一般是要绕着走的,否则让人打了也白打。

    文书到手时已是下午,楚怀风将老和尚带回家休息。他家住在长安城乐安坊间,乐安坊是长安城的平民区,所住人家绝大部分都是没有官身的平民,其中又以家境殷实的商贾居多。

    楚怀风他爹叫牛怀义,早些年是乡间的土郎中,医术只算平平,卖点狗皮膏药,赚些小钱勉强度日而已。后来机缘偶得,搞到一张修士丹方名温灵,据丹方所说,温灵丹成丹可助修士增长一年功力。

    牛郎中闭门苦研三年,温灵仙丹没炼成,炼出一味残丹来,服之不涨半点功力,却有一负作用,可致人小腹生热,下体暴涨,一日方可消解,且消解后并无不适。

    最后好端端的温灵仙丹,让这土郎中炼成了大力丸。牛怀义也凭此大力丸发家致富,过上了富庶生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牛郎中四十方得一子,还要了他老婆一条命。恰好那日新天子登基,他先死老婆,然后儿子还得跟别人姓,心里憋屈吐了两三碗血。后来没辙,只好给儿子取名楚牛宝,皇帝老子排第一,他老牛家排第二,牛宝就是牛蛋蛋,也有壮阳之效,牛怀义觉得,没有比这更适合儿子的名了。

    十年前,也就是永乐七年,牛家村遭逢变故,村里人近乎死绝,只剩了他父子俩,牛郎中索性拿出家中积蓄,在长安城购置一套房产,从此离开那伤心地,做个城里人。这十年间,长安城里房价翻了几翻,却是他先前不曾料到的。

    牛郎中见儿子带了个老和尚回来,先是很意外,得知儿子已拜在黄龙寺门下后,又觉得很惊喜,当楚怀风告诉他,自己已决定追随师父远游,明日便走时,牛郎中简直就是喜出望外了。

    前几日坊间媒婆来说亲,说是坊西头老王家投奔来一个远房侄女,小丫头出落得娇艳欲滴,除了年龄稍长几岁,其余与他家牛宝简直天生一对。牛郎中偷摸着去爬墙头看过了,当场惊为天人,老婆死了十八年的老汉从此害起了单相思,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熬了几宿,实在拉不下脸来抢儿媳妇。这下可好,儿子要出家当和尚去,拜的还是九大豪门之一的黄龙寺,色戒肯定是要持的了,天下上哪儿去找这两全其美的好事,当场喜极而泣。

    楚怀风看他抹老泪,只当他爹是舍不得自己,心中甚是感动,不免也有些为难,怕自己走后老爹无人照抚,便劝道:“儿子此去不知何日能回,只怕爹你年老无依靠,儿子走后,还请爹以自己为念,替儿找位年轻些的后母,也好照顾爹的起居。”

    牛郎中连连点头:“难怪说儿子越大越懂事,老爹的身体你放心,明日就托媒婆说亲去。”

    老和尚在一旁看着,只是露出老黄牙在笑。

    楚怀风他家宅子不算大,前有一间堂屋后有两间卧房,厨房在侧,茅房在后,堂前还有个小院,院中一棵老槐一口古井,于闹市中取静,这在当时花光牛郎中全部积蓄的宅院,搁在如今的长安城已是百两黄金也难求的好宅子。也亏这宅院当年闹鬼,才低价卖给了不知情的牛郎中,至于是不是真闹鬼,父子俩反正没见过。

    初夏时节,吃完晚饭,天色还有些早,牛郎中和老和尚便在院中闲谈。楚怀风先前在老井中吊了三只老鳖,就着老井中的凉气和水气,老鳖养得生龙活虎,此刻取出来用细绳扎了,就要出门。牛郎中问他要去哪儿,只说是去找老鸭头聊聊,告别一下。

    出了家门往西,一路兜兜转转,离了乐安坊来到相邻的平安坊。后面背着老鳖,心里想的却是刚才路过老王家时,院门没关好,惊鸿一瞥间让他看见个小娘子在收胸罩,长得可真美呀。那胸罩雪白雪白的,跟小娘子的肌肤一样白,被夕阳照着一层光辉,人与内衣想必都是香喷喷的吧!

    要是不用离开长安,这小娘子刚好适合给自己当媳妇儿。

    他春心萌动时,一脚踢开一户院门,喊到:“老鸭头,要不要来点补补?”

    院中一片安静。

    一个小女子,细腰白罗裳,若有仙子落人间,当是此位姑娘。

    小女子微微皱眉看着他:“你怎如此粗俗无礼?”

    她在责问。

    楚怀风心中大惊,只觉一股电流从天灵盖开始,自上而下,势如破竹,一直电到他每一根脚指。若说来电,此刻他必是中了一道九天之上霹下的雷电,是眼前这位仙子般的姑娘霹下的雷电!

    他爱上她了,

    在那个初遇的夏天里,

    在他即将远行的黄昏下,

    只一眼,

    他爱上她了。

    背着他的三只老鳖。

    他转身,关院门,老鳖在他身后伸长了脖子甩啊甩的。

    深呼吸一口气,回头再次确认,刚才踹的确实是老鸭头的家门。于是从上到下整整衣服,又理理头发,在门前的臭水沟里照了照,再一次差点被自己帅哭之后,才将三只老鳖端端正正背好,带着和煦如春风的微笑,轻轻推开院门。

    姑娘还在,真好。

    “姑娘有礼了,在下楚怀风,我找问世鸭林半修老先生,方才是我唐突冒犯,请姑娘恕罪。”

    那姑娘打量了他许久,这才道:“公子有礼,我叫姬卓妍。”

    她的声音很好听,却又有着不带心情起伏的冷,但这冷不同于冰雪的寒冷,倒更似月色,清冷却柔和。

    “原来她叫姬卓妍!”楚怀风心里美滋滋的,满脸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内宅里摸索出来一个老瞎子,冲着院门这边喊道:“牛宝,你装个哪门子的缺,酸死人了!这小丫头快把我烦死了,你也不早点来,快帮我打发了她,咱俩好就着下酒。”

    姬卓妍与楚怀风同时尴尬的看着彼此,一抹晕红悄然爬上她的脸颊。

    楚怀风脚下突然生风,猛的蹿过去搂住老瞎子,将他脖子夹在腋下,低声问道:“老鸭头,你怎么这么说话,这位姬姑娘是你什么人?”

    老鸭头的嗓音如公鸭一般,挣扎着喊道:“哪里是我什么人,她姓姬,你说能是什么人?”

    楚怀风咦了一声,道:“毓秀峰云幕府?”

    姬卓妍道:“楚公子好见识,姬锦言正是家父。”

    毓秀峰云幕府,与钟灵山黄龙寺一样,同属东洲九大豪门之一,云幕府宗主——仙风流云姬锦言。

    楚怀风忙道失敬,冷汗都要流出来了,老鸭头搞的什么鬼,云幕府的千金大小姐怎会亲自光顾他的破宅院。当初他酒后胡话,说他林半修当年在东洲江湖如何响当当,问世鸭的江湖称号无人不知,这他妈不会是真的吧?

    其实姬卓妍此刻心中也是吃惊不小,问世鸭隐居长安一事,江湖知之甚少。眼前这少年,目测没有半点气机修为,长得也不算帅,却与林老先生如此熟稔。

    他第一次开门时,姬卓妍猜测他应是林老先生隐居时结识的忘年交,不是江湖中人。第二次开门时,却能云淡风轻的说出问世鸭的真实身份,且只凭自己的姓氏便能猜到云幕府,此少年并不简单。

    乐安坊,楚怀风家中。

    牛郎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形容像老了十岁:“大师应该早就认出我了吧?为何一直不点破呢?”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佛曰不可言。”

    心里想的却是:“你不就是楚怀风他爹么?卖大力丸的呀!”

    “有何不可言,不瞒大师,郭某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当年画龙巅峰的大话,怕是真的吹牛喽!”

    牛郎中无奈的笑笑,神思追往。

    老和尚这一惊非同小可,高人风范也装不下去了,大呼道:“你他娘的是画龙点睛郭青牛?”

    牛郎中也是一脸惊愕,嘴张着咽了半天,才道:“你没认出我来?”

    老和尚道:“你老成这副德性了我哪能认得出?毕竟当年你那么帅,就差我一点点!”

    牛郎中一脸沮丧:“真是入了狗了。”

    老和尚道:“你别忙着入狗了,有件事憋我半天了,你赶紧告诉我原委,你儿子怎么叫楚怀风?他怎么能叫楚怀风?”

    牛郎中道:“此事其实不必瞒大师,是当年问世鸭林半修酒喝多了,非要给我儿批卦断命,卦象一出,天现异兆。批出第一卦潜龙在渊,风起;批出第二卦贵在黄龙,云起;批出第三卦,没来得及说,就……”

    “怎样?”

    “天降紫雷,把问世鸭霹瞎了,一身修为尽废,救活以后什么也不肯说,只让我儿更名楚怀风。”

    老和尚双手合十,念颂一声佛号,感叹道:“不愧是问世鸭,当年若有甲子气数支撑,仅此三卦,他便有望贯通天地,跻身人间仙圣。”

    “老鸭头,你帮姬姑娘批一卦吧,何必如此小气,”楚怀风与老鸭头对坐,以三只老鳖下酒,老鸭头虽然瞎了,但焖出的老鳖真的很好吃,“批完以后,顺便帮我也批几卦,看看我这趟出行是吉是凶。”

    老鸭头正埋头吃着老鳖,闻言抬起头来,瞎掉的双眼望着楚怀风,那里面全是眼白,“上次帮你批卦已经把我搞瞎了,再泄露天机,我会死的!”

    姬卓妍跪坐一旁为二人侍酒,恬静淡雅,并无半点不悦,问世鸭是江湖前辈不说,楚怀风居然是黄龙寺佛图澄大师的弟子,虽然有些羞涩,但姬卓妍还是软软的叫了楚怀风一声师叔,至此楚怀风才知道,佛图澄的江湖辈份真的很高啊。

    她此刻听闻问世鸭是为楚怀风批卦才瞎的,心中又激荡不已,眼前少年越发的神秘了。虽然知道强逼问世鸭批卦不妥,可家中父亲有交待,这一卦,关乎云幕府未来。

    她已在长安城逗留多日,每天都要来此恳求,原本打算问世鸭再不答应,她就要长跪不起了。可就在她将跪未跪,欲跪还羞之时,冷不丁的一个傻缺踹门进来了,背后还有三只老鳖甩啊甩的。

    而楚怀风在得知她的来意之后,居然毫不犹豫的代她请求问世鸭,而且看二人交情之深,问世鸭还是第一次没有干脆利落的拒绝,而是担心天机反噬。这使得姬卓妍心中充满了感激,再看楚怀风时,也觉得没有一开始那么粗俗傻缺了。

    楚怀风见老鸭头推托,也不多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给他敬酒。姬卓妍注意到,二人虽然推杯换盏,楚怀风却一滴酒也不喝,只是老鸭头目盲看不见,独自喝了个爽。

    盘中老鳖早被吃光,只剩下三张鳖甲,老鸭头酒喝得多了,就开始胡天胡地的吹。吹当年问世鸭无人不知,吹当年谋断天机,吹当年修为天诏巅峰,半步即入万象仙圣,吹当年英雄了得,与小娘子儿女情长。吹着吹着还哭,哭郭青牛不是东西,多好的姑娘呀你不要,不要你给我呀;哭他算尽了天机,算不中姑娘心意;哭人都死了,他还念着有什么用。

    哭着哭着,他突然拍案而起,呼道:“我要起卦,旁人退避!”

    楚怀风得意的冲姬卓妍挤了挤眼,见姬卓妍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又道:“还愣着干嘛?老鸭头要给你批卦,你先出去。”

    姬卓妍闻言惊喜,忙起身离开,走出一段才想起,回身袅袅然施个万福,细语道:“谢前辈,谢师叔。”

    楚怀风心中荡漾,却被老鸭头一巴掌拍在脑壳子上:“旁人退避,你怎么不退?”

    楚怀风揉着脑壳子回答:“我是旁人吗?”

    老鸭头努了努嘴,道:“你说的也对,不退就不退吧”

    然后嘴里念叨着“算死了拉倒”,“要霹就先霹楚牛宝,他个子高”,随意抄起桌上的三个鳖甲。

    鳖甲入手,即是天地人,他信手一抛,三甲升空又落地,还带着烹煮后的香气。

    “算什么?”老鸭头问道。

    “算姻缘,我与她。”

    “哪个她?”

    “还能哪个她!”

    “有缘。”

    “我就知道!”楚怀风喜道。

    “譬如朝露。”

    “什么意思?”楚怀风问。

    “缘是孽缘,譬如朝露,见光即死。”

    “……也好,孽缘也是缘呀。”

    再见到她时,她站在黄昏的街巷里,眼神被一株伸出院墙的杏枝吸引,那上面的花早就谢了,结着几枚毛绒绒的杏子。她的双手交在身前,十指轻轻扣着,夕阳将她的影子拉斜,一直送到楚怀风身前。

    楚怀风闻见风中的香,那应该是她发间的香。

    她看到那几枚杏子在风中晃动得很欢快,于是她羡慕那些杏子探出墙头而不被囚禁,然后她望着那些杏子在笑。

    他第一次看见她在笑,却在她的眼里看见悲伤,于是他也悲伤。

    “还没有成熟,会很酸。”楚怀风打破沉默。

    姬卓妍婉尔:“我家山上也有一片杏林,小时候与我娘亲常去,只是后来娘亲去世,我一人便不再去了。”

    楚怀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请问小师叔,前辈可好?会不会……”她欲言又止,偷偷看了眼天空。

    楚怀风明白她的意思,笑道:“老鸭头每次都说再泄露天机就要死了,可每次酒喝多了,都会批卦,大到流年运势,小到哪条巷子能捡钱他都算,算了十年还没死。”

    姬卓妍有点尴尬,她显然不太适应楚怀风这种不拿前辈当前辈的嬉笑,云幕府里长幼尊卑,教化极严,晚辈要像他这样说长辈,会被打死的。不过她突然想到,他是佛图澄大师的弟子,江湖排辈的话,他与问世鸭是同辈。

    “仙圣至亲。”楚怀风突然道。

    “什么?”

    “老鸭头为你批的卦。”楚怀风道。

    姬卓妍有些不解道:“仙圣至亲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楚怀风解释道:“老鸭头批卦,从不故弄玄虚,他为你批卦仙圣至亲,意思很明确,就是你的某位至亲之人能入万象境,至于是哪位至亲,他是不能说的,估计说出来真的会死。”

    姬卓妍又问:“那请问师叔,何为至亲?”

    楚怀风道:“不叫师叔好不好?”

    “那怎么好,尊卑有序,晚辈不敢。”

    楚怀风满心无奈,“父母至亲,兄弟姐妹至亲,子女至亲,还有……”

    “还有谁?”

    楚怀风伸手指了指自己。

    姬卓妍先是不解的“啊”了一声,随即想到除了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子女,子女哪来的?跟夫君生的呀,还有一个至亲当然是夫君了。这人指自己干嘛?自以为长得很帅吗?

    她心中腾起一股羞愤,先前对楚怀风建立起的好感荡然一空,道:“师叔请自重!”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楚怀风一脸懵缺自语道:“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你自己不算自己的至亲么?”

    院内传来老鸭头公鸭般的哭嚎:“老夫算尽天机,算不出姑娘的心意啊!他娘的算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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