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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美人生存手册 > 第一章 剪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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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市依然是一派繁华富贵的景象,天空依然碧蓝如洗,并不曾因她心头笼了片黑云而晦暗半分。

    “呼……”

    裴舒扶着树干,慢慢的稳住了身形。树皮粗糙,割得她皮肤有些生痛。在吐出胸中一口郁气后,她终于摆脱了那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唉。”

    然后她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本以为看淡了世间冷暖,见识过魑魅魍魉,胸腔里的那颗心早就淬炼得刀枪不入,强大无比。没成想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戳她的心便成了漏气的鱼泡,蔫不拉几的浮出了水面,任他摆布。直到他已经走得没影了,她才振奋起精神,迟钝的想出了一串的妙语连珠,句句都能把他驳得哑口无言,替自己找回场子。可人都不见了,面子也丢光了,光是在脑袋里过个干瘾,有鸟用?

    “小娘子,你的姻缘到了。”

    身后猛地飘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唬得裴舒三魂飞了七魄。

    “那位郎君他没有骗你。你的姻缘,早就到了。”

    说话的竟是一直安静如鸡的算命先生。

    “他胡说,你也胡说!”

    裴舒脚下一个趔趄,赶忙抱紧了树干,愠道。

    算命先生拈着他精心蓄起的一把白胡子,摇头晃脑,似乎是准备来一场冗长的高谈阔论,“非也,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但凡事皆有例外,譬如因果机缘,妙不可言。又譬如姻缘,常言道三生石上天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

    “求你别再说了!”

    这会儿的裴舒最怕听到的便是‘姻缘’两个字,当即选择了破财免灾,取出一片金叶子递过去贿赂于他,紧接着便脚底抹油,落荒而逃,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堪称风驰电掣。

    “小娘子,某还没说完……”

    算命先生无奈的叫道。

    “罢了。不出三个月,你就知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必不会让你白花了卜卦的钱。”

    可他叫不住她,也追不上她,遂明智的放弃了这条路,高深莫测的一笑,自言自语道。

    那厢裴舒没命的跳上了马车,强自镇定的找了个狗屁不通的理由,为自己的失态开脱,“回去,我不想再逛了。这儿的人间烟火味太重,我闻不惯。”

    两个嬷嬷顿时星星眼的看着她——六娘子果然是仙风道骨,绝非凡品,君不见她连腌?的烟火气都受不了么?真真是人间仙葩,不同凡响!

    在她们目光炯炯的逼视下,裴舒顿觉脸上发烧。幸运的是脸皮的厚度足够,即使内里已变作烧红的猴屁股,外层也透不出去,看着仍是雪白雪白的小羊羔的模样。

    夜里。

    黑沉沉的天空飘着零星小雨,雨点打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发出轻微的碎响,就像是情人在耳边低喃。

    但裴舒觉得这分明是仇人。扰人清梦,不共戴天之仇。

    她本就心神不宁,让雨声一扰更是难以成眠,索性披衣起身,赤足踩上软绵绵的红锦地衣,掀起在烛火中闪着灿然晶光的水晶帘,走到花梨木的圆桌前坐下,看着青铜鎏金烛台上燃烧的蜡烛发呆。

    在裴文起的大力整治下,只消一个白天,积翠苑就彻底改头换面,姹紫嫣红的香花流水般挪进了院子里,树下扎好了一架秋千,十二扇的乌檀木花鸟山水屏风搬进了她的卧房,梳妆台是沉香木雕就,鲛纱帐轻软如雾,玉枕沁凉养人,就连书桌上的镇纸都是上好的羊脂玉打造,着实奢华得紧。

    貌似他人一老,那股子死水一潭的父爱陡然就汹涌澎湃了,想要把以前亏欠她的一股脑儿浇回来。

    但已经太迟了。

    在她最弱小、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推开了她。

    而当他醒过神时,她已经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了,再也不需要长辈的庇佑。

    烛火明明灭灭。

    裴舒捞过一把精致的小银剪,将烛芯剪短。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

    “唉,娘子,你安心养胎要紧。阿郎他……兴许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明明灭灭的烛火中,有一道老迈的叹息声透过浅碧色的窗纱从屋子里传出。

    “我知道。但怎么会是她呢?我明明待她不薄,她为何要这样对我?难道她已经忘了我们从小到大的情分吗?”

    另一道声音明显年轻得多,听着沙沙软软的,却带着一股子不容忽视的倔强的味道。

    “为何?为的不就是她那起子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她连自己子女的脸面都不顾了,又怎会顾及到和娘子你的情分?依我说娘子就是太仁善了,若一早告知她的夫家,让那边晓得她的所为,就不会……”

    老迈的声音突然顿住。

    “是谁?鬼鬼祟祟的猫在外面作甚?出来!”

    紧接着她扭过头,花白的眉毛竖起,不悦的喝道。

    只听得“啪嗒”一下轻响。

    半掩的窗被人拉开了,一颗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乌黑油亮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圆圆的小鬏鬏,腮帮子微微鼓起,鼻尖渗着几滴晶莹的汗珠。

    那个人,是她。

    是小时候的她。

    “是六娘子啊,怎生又没有睡下,偷偷跑到这边来了?”

    老迈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慈祥的问道。

    “我想阿娘了,想小弟弟了。”

    她的眼睛里闪着快活的光芒,甜甜的加上了一句,“也想嬷嬷了。”,说着便将几朵蔫了的花献宝似的举得高高的,对那个坐在窗下剪烛,小腹微凸的女子用力的摇了摇,“阿娘,给你花花戴。”

    女子的相貌极美,脸若银盆,眉如柳叶,一寸横波剪秋水,唇绽樱颗,齿若编贝,美则美矣,神态里却带着一股娇气任性的味儿,不够端庄。

    “六娘子真是孝顺。”

    在说话的间隙,老嬷嬷已起身把她抱进屋来,摸了摸她的小脸,把她手里的花交给了女子,“娘子,你闻一闻,这花好香的。”

    “是啊!可香了。我怕太阳把它晒坏了,等到晚上才去摘的,一直捂在怀里,没想到还是蔫了。”

    她的神情骤然沮丧起来。

    “没事,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老嬷嬷温声劝了一句。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不听话?说了让你好好待着,你总是不听!好了,快回去!阿娘这边有事,你最好别来添乱了!烦死人了!”

    但女子正值情绪波动最大的孕期,又遭遇了丈夫和手帕交带来的双重背叛,当然没什么闲情哄她,一把将她摘来的花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不耐烦的喝道。

    “阿娘……”

    她快要哭出来了。

    阿娘没有理她。

    她委委屈屈的埋着头,走了。

    “真让人不省心!怀她的时候人人都说定是个男胎,可生下来还是个丫头!唉!希望这一胎莫要再戏耍我了,不然她祖母又要往房里塞人……哎,自打她生下来,我就受了一堆的窝囊气,她真是跟我八字犯冲!若她是个男胎就好了!但她偏偏就不是!看着就来气!”

    在走出院子前,她隐约听到了阿娘的埋怨。

    她慢吞吞的抬起袖子,假装在擦脸上的汗,实则是在抹泪。

    “阿姊正睡得香喷喷的,我不能吵她。阿娘她……有气,不想和我玩,那阿爷总是有闲暇的。”

    接着她赌气似的扁嘴,向阿爷惯常所在的书房跑去。

    房门没关。

    刚踏上书房的槛儿,她便看见阿爷的嘴角噙着笑容,在往一个黄花梨木透雕的木盒里放东西。

    是一只银鎏金的九连环。

    是她在东市上已相中了很久,却因为阿娘不喜而没能买成的东西。原来阿爷当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惊喜。

    阿爷对自己真好。

    这世上终究是有人疼自己的。

    “阿措,你来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她的身影,便笑着对她招手,“你素来聪敏,快帮我参详一下,如果我把它送给阿玉,她会不会欢喜?”

    是给阿玉的?

    不是给自己的?

    她一怔。

    “快来呀。”

    阿爷继续招手。

    “会的,会很欢喜。”

    她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角,说道:“阿爷,阿措好困,要回屋去睡了。”

    “去吧。”

    阿爷的笑仍是温和的。

    “嗯。阿爷也早点歇息,好生将养着,莫要熬夜。”

    她的应对仍是有礼有节的。

    外人都夸她懂事,赞她知礼,都很喜欢她。

    但家里的人怎么就不喜欢她呢?

    以前大家都说阿娘等有了小弟弟就会很疼自己了,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阿娘的肚子里既然有了小弟弟,为何还是对自己不怎么亲近呢,但对阿姊就要好一些呢?还有阿爷以前是对自己很好很好的,有吃的玩的都会想着自己,可现在他把自己远远的排在了后头,明知道那是她喜欢的东西,不买给她倒也罢了,却要买给别人,真是伤透了她的心。

    这一切,到底是韦什么呢?

    难道……自己是捡来的?

    她浑身发凉,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对!自己肯定是捡来的!所以他们才会不疼她,不爱她!

    那以后他们会不会不要她呢?

    “呜呜。”

    到底是年岁尚小,区区一个不靠谱的猜想就让她悲从中来,感觉天都要塌了。于是她躲在假山背后,小声的哭了起来。

    “哈,我说是谁啊?原来是你这个小气鬼!”

    旁边突然冒出个穿金戴银的小姑娘,皮肤糙黑,眉眼里透着小孩子少见的精明。

    “大白天的,你哭什么丧啊?”

    来人正是她阿爷口中的阿玉,经常随程家的姨姨来府中做客,是个掐尖要强的性子,和她一直就不怎么合得来。

    “你听岔了,我没哭。”

    她不愿意在阿玉面前露怯,闻声抬起头来,收住泪,故作无事道。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阿娘死了?”

    岂料阿玉的言语竟越发恶毒,“我听说啊,女人生孩子就像是过鬼门关,一不小心就死了。你阿娘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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