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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十年代的房子，格局其实不算大，不过看起来重新装修了一番。三间房间在二楼，主客厅与厨房在一楼。门都半掩着，她却没有进去看，很规矩地直接下楼。早晨的空气里荡漾着微尘，闻起来有木质的馨香，不知道是地板的缘故还是窗外的白桦。
她和他在厨房里的高脚桌上吃早餐，油条和豆浆，再简单不过，她昨天晚上没怎么吃东西，一大早饿得腹饥如火，所以吃得狼吞虎咽。抬起头来，他正看着她的样子微笑，身后雪白的窗棱里投射进来明亮的阳光，在稀疏的枝杈之间轻盈地舞蹈，在眼角里折射成一串串耀眼的光圈。
这样的一幕让方雨突然想起小时候父母还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还没有暖气空调这样的东西，家家安着炉子，长长的铁皮烟囱连接入墙壁，在雪白的墙壁上烤出一圈棕黑色的痕迹。父亲的脾气暴躁多变，每到星期天早晨心情却总是很好。冬日寒冷的早晨，阳光四四方方地撒在地面上，她?在床里不肯起来。父亲就在客厅生好炉子，铁钩子“铛铛”地捅来捅去，扔几块木头进去点火，满屋子顿时便是火焰劈啪，炉灰淡淡飞扬的味道，很快就缓和了起来。只听父亲在外面吆喝：还不起来！再睡都变成小猪了……
方雨突然地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是怀念，却又是淡淡地伤感。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你不吃了吗？”
“嗯。你吃吧，我不饿。”
她不好意思地把东西吃完，“你……你们做教授的，现在是在放寒假吗？”
“还不到寒假的时间。”
“哦。”她出学校太长时间，都忘记寒假暑假的准确日期，“那星期一还要去上班？”
“嗯。跟你一样。”
他静静地笑了笑，把用过的碗筷放进厨房的水槽里，她连忙上前去帮忙。
“我来洗吧！总不好意思让你买了早餐，然后还要你洗碗。”
他让出一块地方给她，说：“你洗完了，我擦干净就好。”
洗了一阵子，只听厨房里瓷碗碰撞的声音，他不爱说话，她只好打破沉默，“那你教什么课题呢？”
“量子物理，应用物理，统计热力学一类的课程。”
他说的东西方雨其实都学过，前两门还都好，只是统计热力学让学生时代的她颇为头痛，便道：“范围很广嘛。”
“a大鼓励教课范围广一些，导师不会课题疲劳。”
“那你做研究吗？”
“做一些。大部分是应用物理的东西。”他顿了顿，“怎么对我的行业这么有兴趣？”
“哦，那也不是。”她笑了笑，“我在高中的时候对物理很不在行，所以觉得喜欢物理的人都很有能耐。”
他低低地微笑，“其实你一直很聪明。别太强迫自己就好。”
方雨听了他的话，嘴唇微微一抿。她从小时候就知道他出类拔萃，并不在学习上用太多的功夫，成绩却很好。他在学习之外又很多兴趣，看书，练字，下围棋，当初还兴任天堂的游戏，他打得也出了名气。人站在不同的起点，理解事情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他以为她逼迫自己是在勉强，其实她只是上进而已。
她低头转开话题：“那你父母同意你选物理做为专业？你父亲那么有名，难道不会想要你子承父业？”
“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说是我去学物理就不要回来，上大学也不准跟家里要钱。后来我就报了国外的学校，出国以后一直打工。再后来，大哥接手父亲的事业，他对我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方雨听了，惊讶说道：“麻省理工那么贵，你一个人打工把学上下来的？”
“半工半读。奖学金自然也帮忙了不少。到了只能吃方面便的时候，大哥也会偷偷接济一下。到了上博士有了工资就好多了。”他温柔地笑道：“大哥看起来城府极深，在事业上野心勃勃，但是对家人都很好，尤其是我。多亏他牺牲了自己的兴趣去帮父亲，不然我也不能这么自由选择我的事业。”
“那真好。”她衷心地羡慕他，“我自小也希望有个哥哥。”
碗筷都洗好了，他擦了擦手，说：“他对我好，自然也会对你好。”
方雨着实地愣了一下，在想该怎么回答，门铃在这个时候响起。顾江城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很自然地要去开门，方雨却有点慌神。若是他的朋友不认识她还好，倘若是他的家人，那该怎样解释她在他家里的缘由。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顾江城已经看透了什么，眼眸微微地闪了闪。
门轻轻地打开了，冲进来的是顾江凌，身后拉着懒洋洋的顾江??，一进门就嚷嚷着：“江城哥，我们两个想去日本热海泡温泉，你一起来吧？上次二伯父也说要你带我们去的！”
等到他们两人蹦蹦跳跳地进了客厅，看见厨房里站着的方雨。顾江凌这才“咦”了一声，惊讶道：“方雨姐，你怎么在我江城哥家里？”
后面的顾江晰懒散地讥讽顾江凌，“我说倒是你是主人，还是江城哥是主人？人家家里来人，你叫什么。”
顾江凌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真讨厌。”然后回过头来打量顾江城，又打量着方雨好一阵子，“方雨姐，新年快乐啊！我老听伯母说你忙啊忙，还以为你连新年都没得过，这会儿怎么有时间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方雨硬着头皮刚要说话，顾江城却不紧不慢地挑开话题。
“大家都没有时间，就你有时间。a大的刘教授还跟我说你今年又有两科要挂，过一阵子就期末考了，你哪来的功夫去日本？”
“数学那么难，我都说了我学不来……”顾江凌扁了扁嘴巴，娇声抱怨，瞅了一眼方雨，又说：“江城哥不也一样？前几天还跟我说工作忙，现在看看好像也不怎么忙嘛！”
方雨洞悉地看出她耍小孩子脾气，只是碍于自己的存在不好发作，所以决定不去掺和他们一家人之间的事情，回头跟顾江城说：“你很忙吗？不好意思打搅你了。你借我的那本书，我放在上面了。多谢了！”
“什么书？”顾江凌这才脸色一缓。
“一本工具书。我工作上需要，江城刚好有，我今天是来还给他的。”方雨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然后从沙发上拎起昨天放下的皮包，跟一屋子的人道别，“先走了。新年快乐！”
“哎！再见！”顾江凌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这小女孩大概是有点恋兄情结，巴不得自己早点消失，方雨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出了门，却见顾江城也走了出来，“我送你回去。”
她瞥了一眼他身后，顾江凌和顾江晰还在斗嘴，本想推托，可是想想天气这么冷，汽车站又离得太远，最后妥协地点点头，“你送我去车站就可以了。”
他没有回答，不过她走在他身后，似乎听见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说虽是说，他还是一直送她到家。她家其实离他的别墅不远，开车来说不过十五分钟，不过星期六的上午路上车子出奇地多，大概是刚过了阳历新年，家家都出来玩。这是方雨回国之后的第一个冬天，如果圣诞新年这样的外国节日都如此繁华，可以想象春节时候的盛况。
快到她家门口的时候，他在车里对她说：“江凌是家里最小的一个，父辈都很宠她，所以给她宠出些脾气，你不要介意。”
“我没有。”
“其实你跟江凌和江??相处久了，就知道他们两个其实色厉内荏，心肠其实并不坏。”
“我知道。”她笑了笑，“你干嘛这么关心我跟他们的关系。”
“我希望你能够喜欢他们，毕竟毕竟将来会成为一家人。”
方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了，虽然顾江城这句话应该是针对母亲和顾振文的关系，她却分明地觉得他另有所指，可是又想如果指得是他们两人昨夜的关系，又太快了些，无论如何直白地问出来都不太好意思，只能笑笑敷衍过去。
“对了，晚上大伯请客，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一起去？以什么样的身份？方雨一时间有点犹豫。
他接着又说：“你有别的安排吗？”
“倒是没有。不过昨天我一晚上都没回家，我妈可能会担心。今天晚上就不出去了。”
他深深地瞥了她一眼，“好吧。”
方雨的家到了，她下了车子，他便扬长而去。方雨看着他的后车灯一直消失在街角，觉得他好像有点冷漠，连再见都没说。等她回了家，眼见满室寂静，才突然懊恼地知道原因。母亲与顾振文在夏威夷的日期延长了半个月，下个星期才能回来，这他一定也知道，自己却还拿那么蹩脚的谎话唬弄他。
她连忙拿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在手机里找出他的号码，却最终没有按下拨打键。真的通话了又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不好意思骗了他吧？方雨觉得自己也捉摸不透自己的反应，明明是喜欢他的，却又怯懦不前，生怕触碰到心里的某个领域。
后来到了深夜，方雨都打算睡了，却忽然听见门铃。
她踢踏着拖鞋去开门，敞开门便看见顾江城站在门口，只套了件单薄的羊毛衫，浓重的夜色如若他眼眸深不见底，呼吸里还掺杂了淡淡的酒气，想是刚从他大伯那边的酒宴赶过来。隔了门框，他连招呼也不打，上来便低沉地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方雨摇摇头，“不是。”
“你要是现在说后悔还来得及。”
她又急急忙忙地摇了摇头。
顾江城仰起头来，长长地叹息道：“方雨，你知道吗？才不到一天的时间，我竟然会想你，想你想到非要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回来找你。我知道我该给你时间，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他没有说完，她便吻上了他的嘴唇。突然间，方雨便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怯懦，尽管千不该，万不该，却还是任由自己依赖他对她的爱。至于将来会不会后悔，已经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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