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快眼小说 > 烈烈北风凉 > 7.前夫(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快眼小说] https://www.ky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正午时分,距平冗城不到十里,冯成主动与两位琴师分道扬镳。知道他们要去的方向并无人烟,两琴师十分纳闷。没有多作解释,冯成径直驱车离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座矮山前。山梁上草木不丰,山石裸露,偶有乌鸦过路,呱呱叫两声,甚是荒凉。

    冯成皱了皱眉,再往上走路面虽宽,地上却全是忽大忽小的碎石,应该是为了防止雨天泥泞特意铺上去的。车子是过不去了,马匹走着也很遭罪。

    “确定是这里?”他问

    事先探过路的段朝年点头,说:“上去还有一段路,牵一匹马坨着陛下吧,我们用走的好了。留张虎在这里看马。”

    朱雀军的坐骑全是千金难买的良驹,由侍卫们亲手喂养长大,感情十分深厚。万一哪一只踩到石缝里把腿崴折了,简直比自己摔伤还心疼。不过陛下身份尊贵,伤了马也不能伤了她,段朝年才做此提议。

    冯成觉得这提议不错,遂将素和流金请下马车,严小满扶着她上了自己的马,由段朝年在前面牵着。

    “还有多远?”日头有点毒,素和流金一下车就觉得暑气逼人,于是将帽上帷幔翻起透气。

    “回陛下,大约还有一里地。”段朝年回答。马匹不太情愿,他费了点力气将它稳住,同时不忘提醒素和流金抓牢马鞍。

    可怜洛黎从小长在宫中也没吃过什么苦,可是比不得皇帝陛下,只能跟着侍卫们在地上走,不一会儿就走得大汗淋漓。素和流金看不下去,让她也上了马,两人共骑一骑。

    侍卫们功夫不俗,倒没觉得有什么难度。个头最壮的邝北南背着从绵城带过来的纸钱香烛,冯成则背着从国都长平带来的琵琶。

    贺兰端显在生时,一直对素和流金的琵琶舞念念不忘。可是素和流金为情所伤,至那年生日后就再也不肯碰琵琶。这次特意带来,是想尝他一个夙愿。只是,他在彼岸能否听见,她已经无从得知了。

    好不容易走到山岗上,微风抚过,带来一丝凉爽。素和流金下了马,在段朝年的提醒下,才在一大丛茅草堆里发现了贺兰端显的墓碑。

    半人高的石碑,简简单单地刻着“兰端显”三个字以及生卒年月,其他一切欠奉。葬在这里,竟比那些无主孤坟好不了几分。

    “他们居然……让他落魄至此!”

    素和流金的胸口像瞬间被人掏了个大洞,再也说不出话来。情绪巨烈起伏,几度躬身换气,大口呼吸,被窒息感狠狠压迫得几乎倒地不起。

    洛黎吓了一跳,想去搀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多少年没有哭过了,素和流金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没有眼泪,却在这一刻泪如雨下。

    贺兰端显,那个性格温润、潇洒俊逸的翩翩男儿,那个对她一往情深、至死不渝的北泽太子,最后的归处竟是如些简陋不堪。废庶出宫,连贺兰的姓氏都无法保留。葬在这荒山野地,无人记挂,随时光流逝无痕。

    素和流金想为他嘶喊冤屈,想为他痛斥不公,可张开双唇,却只有哽咽不断。追根究底,是她害了他。她才是罪魁,是祸首,是那蛇蝎之人。事情本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却在权衡时轻易做了取舍。是她舍了他,才会让他沦落至此。

    终于站立不住,素和流金跌坐在地,双手被地上石子擦破也没有感觉。

    一旁,侍卫们加上洛黎全都束手无策,一靠近就被推开,只能看着他们的女王陛下痛哭不止。

    最后还是冯成回了神,示意大家一起动手除去坟头的茅草。

    很快,坟冢显出本来的轮廓,占地还是挺大的,只是疏于打理才会杂草丛生。不过,坟冢再大也比不得皇陵。以他的身份,长眠于此终究是委屈了。

    见主子依然悲伤得不能自已,洛黎便自作主张,开始焚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都是些安慰的话,安慰亡灵,也安慰生者。

    又过了半刻,素和流金终于平静下来,带着浓厚的鼻音令冯成点燃香烛。以她的身份,叩拜明显是不合适的,于是冯成代替她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少顷,她从邝北南的手中接过自己的琵琶,没心思戴义甲,便直接弹起了那曲《平沙落雁》。

    生平最熟悉的音律,即使几年不曾触碰,手指拨弦,曲声流泻,完全不用过脑。有些事就是如此,再努力也相忘无门。有些人也是如此,走多远都会留下脚印可循。

    一曲毕,余音绕着整个山梁,久久不见平息。

    洛黎慢慢烧完手中所有纸钱,一干人站在素和流金的身后,等她示下。

    夏日午后,日头越来越毒。素和流金早已哭得有些脱力,晒久了不禁头晕眼花。洛黎劝了又劝,她才终于起身。临走前,让冯成把手里的琵琶也烧了。

    那琵琶还是为了当年御前献舞特意定制的。因为要边舞边弹,特意选的轻质木材,改小了尺寸,请来能工巧匠确保音质不受影响。再加上上面装饰的金箔与珍珠、象牙,可谓价值连城。只是再名贵的珍宝,都换不回一个活人。

    下山的时候,洛黎与素和流金仍是共骑一骑。看她疲乏,干脆将她搂住,免得山路颠簸摔着她。可是千小心万小心,最后下马的时候还是出了意外。

    素和流金身上的裙摆太长,一不留神被她踩在马蹬里,下马的时候一绊,整个人就摔了下去。还好严小满与冯成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抱住,可倒霉的洛黎却无人关照。一声惨叫后,摔断了胳膊,登时痛晕过去。

    荒山野岭,无处救治,冯成等人只好找来树枝,简单地帮她固定了一下。骨折不是小伤,冯成虽有救治常识,但到底比不得大夫。何况没有止痛的药物,柔弱如洛黎,这伤痛真是生不如死。

    素和流金没有犹豫,即刻下令:“去平冗找大夫。”

    听到这命令,冯成却犹豫了。这荒山距平冗十里,绵城七十里,从距离上来说的确赶去平冗为洛黎治伤是最合理的。但是,入了平冗就等于正式进入北泽。素和流金的身份,又岂是能在那里自由来去的?神不知鬼不觉也就算了,要是被人发现……冯成不敢预测后果。

    “朕说去平冗!”

    素和流金本已心绪纷乱,现在又在担心着洛黎,见冯成迟迟不动,不禁摆出了帝王威严。

    冯成无法,只得遵旨。坐上马车之前,他又让张虎等四人化明为暗,以免入城时引起过多关注。

    一路快马加鞭,平冗城很快便近在眼前。

    这座城池和绵城大小相似,城池西面连着北泽峒山关高耸巍峨的防御城墙,与其说是城池,不如说是军事要塞。因此,平冗城里的百姓并不多,在此居住的多为北泽的高阶将领和他们的亲眷们。这也是冯成不愿来这里的原因。

    还好,最近北泽正在广招天下贤能,城内来往的异国人多了,他们还算不得显眼。素和流金继续以帷帽遮面,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找到客栈落脚之后,冯成便叫店小二请来大夫为洛黎治伤。冯成单独为她要了一间房,严小满则陪着素和流金住在了另一间。

    夜里辗转难眠,一闭眼就看到从前的碎片,尖锐锋利,第一块都把她割得破皮出血。她挥手想要阻挡,却左右受制,徒劳无用。

    “陛下?陛下!”

    骤然惊醒,素和流金看到严小满抓着自己的双腕,一脸关切。

    “陛下被噩梦魇住了。”

    “知道了,放手吧。”

    素和流金放松下来,严小满立刻松手退开,略有些尴尬。她在女王身边伺候没几天,先见她失声痛哭,又见她受噩梦侵扰不得安眠,就像原本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突然落入凡间,有了血肉。严小满满怀的敬畏,从此掺了几分亲近。

    抬袖擦去额头虚汗,素和流金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同过。”

    严小满一直在注意察言观色,立刻拿来帕子,小心地递给主子。

    “替朕更衣,洗漱完朕想出去走走。”

    感觉房里透不过气来,素和流金只想出去。

    严小满不敢耽搁,立刻动作。只是这更衣没有难度,梳头却把她难倒了。她做惯了男子打扮,这女子发髻她为自己都梳不好,更别提帮别人梳了。

    素和流金看出她的难处,索性让她为自己梳了个男子发髻,然后让严小满拿了一套她带的男装换上。天色太早,就算北泽民风开放,这个时候穿女装在外面晃荡还是有点不妥。

    将过长的袖子卷了两卷,素和流金就准备出门。严小满却在这一刻将她拦住。

    “陛下,你这身只怕不行,您还是戴上帷帽吧”

    怎么说呢?素和流金就算不披发,还是半点不像男儿。而且这样太过耀眼的美丽,直接放出去,若引来歹人觊觎就不好了。

    一心只想出门,素和流金有些不悦,“哪有男人带女人帷帽的?”

    “这……”严小满用力转动脑筋,很快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我有这个!”

    她从包袱里掏出一样东西,献宝一样捧到素和流金的面前。素和流金一看,居然是男子的须髯——一副假胡子!

    只听严小满说:“这是属下以前买的,怕别人觉得我穿男装不像男人,结果没有用上。陛上戴上吧,这样在外面也安全些。”

    素和流金点头。她倒不是为了安全,只是单纯的觉得贴胡子有趣。

    就这样,严小满按着素和流金的唇形把须髯剪成“一”字,然后帮她贴在了唇上。虽然胶水弄上去有点紧绷,但是看到铜镜里胡子造型的自己,素和流金感觉非常满意。

    “走!”

    素和流金兴冲冲推门出去,结果差点迎头撞上在外门值守的邝北南。

    在邝北南出声之前,严小满率先解了他的疑惑:“小、咳!少爷想去街上走走。”

    “属下去叫人。”邝北南立刻表示要去找冯成。

    “不用了,小满陪我就行了。”

    素和流金不想让一群人跟着,感觉捆手绑脚的。而且昨天才让侍卫们看到自己失态,她还有些别扭。

    “可是……”皇命难违,可要是出了岔子,邝北南十个脑袋都不够赔啊!

    素和流金也不是刁蛮的主子,于是说:“我只是在附近走走,你也来好了,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吧。”

    从昨日进城到现在,一切都算太平,邝北南想了想,便依言行事了。

    三人走出客栈时,卯时已经过了大半。这座隶属北泽的边关小城,也已在晨曦中醒来。

    吸入清晨新鲜的空气,呼出胸中隔夜的混浊,素和流金觉得沉重正在一点点远离自己。路过热气腾腾的包子铺,还就着温热的豆浆,吃了一个大肉包子。严小满亦步亦趋,时时注视着,生怕主子的小胡子会露馅。

    邝北南知道那是她的杰作,忍不住摇头叹气,直想质问她:你见过哪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能留出一道浓墨似的黑须的?只怕看到的人都会觉得怪异,还好没人会真正关心那到底是什么鬼。

    素和流金走得开心,严小满陪得开心,邝北南却在盘算是不是走得太远的问题。他们的客栈离城门不远,这一路越走越繁华,好像已经到了城中。他正想劝主子打道回府,却感觉有人正鬼祟地跟在他们身后。

    猛地回头,邝北南看到了昨日与他们同路的两个琴师。

    “老兄,是你们啊!我就说看着眼熟!”其中稍胖的琴师一对上邝北南的视线,立刻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邝北南随意地笑笑,并未放松警惕。

    “这位是……”另一名瘦些的琴师开始上下打量素和流金。

    他们都知道马车上坐着位小姐,却没有见到素和流金的面容。此时看到这位长着突兀胡须的公子哥儿,面上不由露出了然的微笑。

    素和流金不喜欢被人看穿的感觉,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冷淡。

    “我们正要去城主府里参加赏乐大会,老兄有兴趣一起去瞧瞧热闹吗?”胖琴师继续与邝北南攀谈。

    邝北南没看素和流金,直接答道:“不了,我们要回客栈了。”

    瘦琴师嘿嘿一笑,越过邝北南,问起了素和流金:“公子真不去吗?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好玩得很哦!”

    说心理话,素和流金当然想去。她想去看看贺兰端显的“蝶筝”,或者摸一摸他留下的残谱。但她还记得自己身份,冒险来这平冗城就算了,再大摇大摆跑入城主府,她的神经还没有那么粗大。

    “不了,告辞。”

    客气了一句,素和流金正要离开,黑暗便在这一刻降临了。

    她听到严小满的低呼,还有邝北南与人动手的声音。而她自己却被一个布套套住了头。四周一片漆黑,她的双手被人扣住,双腿瞬间离了地。有人扛着她,正以迅猛的速度在移动。

    她刚想呼喊,嘴巴就被人隔着布袋塞了东西进来,堵得严严实实。

    恐惧袭来,她却瞬间冷静了。无论是谁绑了她,都不会是临时起意。是求财还是害命?她分不清。那两个琴师明显有份参与,他们从绵城就一路跟着她,她却没有看出破绽。该死!素和流金一面责怪自己,一面强迫自己镇定。

    很快,她听到门扉被推开的声音,然后就被人轻轻放了下来。手脚一得自由,她迅速扯掉塞在嘴里的东西,还是头上布套。

    重回光明的第一眼,她看到一名男子。他坐在一张结实的轮椅上,正专注地看着她,就像苍鹰盯着猎物。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