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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收官弗洛德·伊比思四十多岁，腆着大肚子坐在马车上，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他聪明与否尚不知道，但“绝顶”是在众目之下的。这个男人颐指气使地命令随行士兵，“去，把所有人都带过来。”他边说边用手帕捂住鼻子，怕泥土的气味玷污了他似的。
此时日头刚出，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被押出来，像牲口一样圈在空地上。马修和海勒姆亦在其中。
一个持拐杖的白发老人颤颤巍巍地说：“大人，我们村绝没有拖欠赋税啊。伯爵的地租，国王的农业税，兵役税，人头税，道路费我们都交齐了呀！”
“伯爵发现，城市附近有大型妖怪出没，”弗洛德清了清嗓子，得意地看着乱作一团的民众，“所以，为了保护你们，需要再征收一批赋税。”
他的话像一颗炸弹投入水中，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哪里有大型妖怪呀，爷爷，我怎么没看见呢？”汉斯拉着爷爷的衣角，偷偷问。
“我们春天才交过税，现在又要缴税，我们，我们哪儿有那么多钱哪。”老爷子满面愁云，“哪有什么妖怪。收税还不是为了那些贵族，这种把戏我见多了。他们这么狠命收钱，教我们老百姓怎么活？”
马修撇了撇嘴，低声骂了一句“人渣”，海勒姆气的满脸涨红，紧紧攥起拳头。
“我明天再来一次，到时候每家每户十埃（埃皮尔是卡洛斯国的通用金币，1埃=100银元）。”弗洛德说完就风也似的走了，似乎一秒都不愿意在这种“肮脏，下三滥”的地方多呆。
回到家中，气氛凝重到了极点。老爷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说话，低着头一味抽烟。他沧桑的眼神看着大地，这祖祖辈辈的农民赖以生存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他不能倒下，他还要把汉斯养育成人，否则到了彼岸世界，何面目见死去的儿子儿媳呢可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却如何负担如此巨款？
汉斯偷偷拽着爷爷的衣角，“先生……”老爷子终于没忍住，一把抱住汉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
马修和海勒姆站在屋里，心里也很难受，说不出话。他们实在能体会老爷子此时此刻的心情。马修自幼与哥哥泰勒相依为命，兄弟俩都是魔法师，马修更是天生的月之子，天资傲人。但就算如此，且少不了受小人辖制。父母去世后，为维持生计，泰勒毅然放弃了升入高等学府的机会，在镇上做起写字员，兄弟两人全靠这点微薄工资度日。海勒姆则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出身。老爷子的泪水，是天底下所有农民的泪水啊！他自己的父母又何尝没有呢！
“先生”，马修说，“我们两个凑一凑，十埃还是有的，要不您先……”
“你不懂，马修。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但是我不能要你们的钱。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安安稳稳抚养汉斯长大，否则我宁愿一死，死了还安生些。可要是我死了，汉斯一个人又该在呢吗办呢？”
这一夜，无人入眠。马修在屋里练习新的幻术咒语，只有不断练习法力才会不断增强。海勒姆在后面院子里，继续练习秘火的控制力。
第二天中午，弗洛德如期而至，带着约三十名卫兵。
他像国王一样，坐在一张檀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村民们。卫兵们手持长矛，分布在四周,监督着愁眉苦脸、战战兢兢的村民们排队缴税。
与此同时，马修和海勒姆在老爷子的再三催促下，一大早就起身离开。然而，他们其实并未走远，而是埋伏在一处大路旁的树林中——这是回暗牧省城的必经之路。
海勒姆带着一副恶魔面具，右手拿着法杖，聚精会神地盯着大路尽头。马修穿一身黑斗篷，用兜帽遮住脸。
“马修，咱们把钱抢回来后怎么办？”
“这还用说，当然是还给村民们啦。”
“那万一坏人又回来怎么办？”
“那就杀光那些坏人。”马修斩钉截铁地说。让人不敢相信如此之言竟出自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之口。
“对，杀光他们！”海勒姆气得满脸通红，狠狠捶了树干一拳。“可是，魔法七戒律第一条说汝不得杀人，万一……”
杀人是重罪，他和海勒姆都担当不起，马修很清楚，他只是说说罢了。“我只是说说而已，拿到钱就行。注意别留下把柄，不要用会留下明显痕迹的咒语。抢了钱立刻就走，但不要直接回去，等过几天风声过去了，再把钱送回村民手里。”
“好，我听你的——马修，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马修此刻全身心都紧张地关注着计划可能出问题的环节，他越是对计划苛求完美就越是陷入求而不得的泥潭。马修没怎么注意周围，“我什么都没听到。”
“好像是……村民们的呼救声。他们有麻烦了。”海勒姆急忙向村庄跑去。未免海勒姆做出什么傻事，马修只能跟上。
弗洛德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候刑的几名犯人，表情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傲慢和毫不掩饰的轻蔑，“马上处决。让这些贱民看看，不纳税就是此等下场。”
老爷子和另几个村名被排成一排，汉斯在人群之中大声哭喊着，被两个泣不成声的女人死死抓住。
对这些士兵来说，临时充当侉子手只是家常便饭。杀人很简单，比杀鸡还容易些。最起码，鸡会在临死前奋力挣扎一番，教人知道它是活着的。而人，却早失掉了这种本能。手起，刀落，扑通一声，老爷子的头颅就掉到地上，皮球般无力的翻滚着。还热乎乎的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他眼里的神采慢慢消散。一息尚存之际，老爷子用尽最后的的力气注视着汉斯。他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真是“尘归尘，土归土”。
士兵们面不改色，仿佛只是斩断了一截枯树根。
“不——”这一幕落在海勒姆眼中，泪水刷一下涌出来，一股无力感占领了他的理智。面对生死，任谁都无能为力。霎时间纯粹的愤怒了他心中唯一的情感。海勒姆红着眼睛，发出一声雄鹰般的怒鸣，冲将上去，一挥手，那刽子手就像被一股巨力击中一般倒飞出去。
“卫兵，卫兵，快、快拿下这个作乱的巫师。”弗洛德吓坏了。他色厉内荏的厉声大叫，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椅子上，活像只受惊的野兔。
三个士兵冲上前，举起长矛向海勒姆刺去。海勒姆一挥法杖，白色的秘火喷涌而出，几个士兵被吓得面如菜色，转身就跑。这时候，一杆长矛从侧面悄无声息地刺来，直取海勒姆肋下。
诡异的是，这枝偷袭的矛凭空停下，像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这个士兵忽然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自己小心。”海勒姆边打边说。刚赶来的马修不慌不忙，一挥法杖，两名士兵被重重摔到后面，失去了直觉。
有些性恶论者认为，人性的弱点多过沙漠中的沙粒。虽然马修不赞同性恶论，但却这一理论的坚定拥垒者。他还从没见过无懈可击的心灵。但马修不敢恋战。从这些普通士兵手里逃脱再简单不过了，但他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马修始终在密切注意场上士兵们的动向，海勒姆的情况，计算合适的逃跑时间，预判敌人会不会有援兵。
不过目前来看，可能的坏情况一个也没发生。
这时候，士兵们都畏惧地盯着马修的法杖，畏缩着不敢上前。马修不禁哑然失笑。其实法杖只是一截象征着正式法师的身份的木头疙瘩，真正有力量的是杖身上的符文。马修的榛木法杖就刻有辛西娅的蓝月符文，正是该符文有着辛西娅女神掌管的各项法力无边其中最强大的是幻影，制造出能单独存在的幻象。
有必要说明的是，幻影和七大魔法门类中的幻术是不同的。幻影只是幻术门类下的一个分支而已。
越来越多的卫兵倒下了。这时马修渐觉体力不支。魔法的根本就在于意志和信心。施法者必须绝对相信魔法能成功，不容一丝怀疑。如果施法的信念有丝毫动摇，咒语就不会成功。是时候离开了，马修想。他用念话提醒海勒姆。海勒姆瞅准机会夺路而逃。马修后退几步抱起哭泣的小汉斯，一转身消失不见。空荡荡的空地上，只留下气急败坏的弗洛德和七零八落的士兵们。很多人受了轻伤，几个陷入幻境不能自拔，还有一个可能自己摔断了胳膊。但没一个士兵丧命。
两人向西逃窜了近一小时，在约定好的小树林汇合。此时日近黄昏，巨大的夕阳从卡洛斯梧桐尖尖的树梢上升起。
马修靠在一棵树上休息。他的法力消耗很厉害。小汉斯被施了魔法在树下睡熟了。海勒姆把法杖放在一边，也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
“现在怎么办？还是按原计划去省城吗？”海勒姆轻声问。
马修大口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海勒姆又问，“他们认出咱们怎么办？”
“应该不会。咱们都戴了面具，他应该无从查起。至于探查气息，只有高明的魔法师才能做到。我不信他们能惊动国教会。更何况，是他滥征杂税在前，应该不好声张。”
“可是，要是我能早点到……”海勒姆哭丧着脸，悄悄抹了抹眼泪。
“好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安置小汉斯吧。
”这是个问题啊，”海勒姆咬着手指说，“不如，把他送到德拉科司祭的神庙？”
马修沉思了半晌。肯定不能带着汉斯一起旅行，这对汉斯和他们俩都没好处。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对海勒姆说：“看来咱们要改变行程了。”
“不用。我带他回去就行。你还是先去暗牧省城等我吧。”
马修一口回绝了海勒姆的提议，“不行，你本来就受伤了，还带着一个孩子，肯定会很辛苦。我得陪着你们。”
“那委托呢，离截止时间只剩四天了。你要是不回去，我们这两个月就白干了。”
有时候马修真痛恨自己这样优柔寡断，他就是缺乏海勒姆那样果决的勇气。可是他再一次被海勒姆说服了。他目送着海勒姆抱着睡熟的汉斯，在夕阳的斜辉里踏上返乡的征途。
“保持联络，那我们走了。要等我啊。”海勒姆轻轻将熟睡的汉斯抱在没受伤的右手的臂弯里，大踏步迎着温柔的夕阳走去。
这片小树林离暗牧城不远。马修朝海勒姆消失的方向凝视了片刻，便也朝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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