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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燕早就看着失了神，邵云只是淡淡一笑，取了披风披上，自找了一块暖和的地方握着。
双燕傻愣愣的站着，只觉得这冰雪世界有说不出的繁华，描绘不出的情态，饶是在一等的馆阁中伺候，等闲也不曾开过这个眼。
“姑娘，你跟妈妈说了什么，她竟肯花这样的大价钱！”
邵云双手抱了一碗热茶，小口小口呷着，随意说道：“倒也不值得几个钱，很是费了些水罢了。”
双燕越发不解起来，这大块的冰也不是没见过。夏日的花厅总是难免要用。不过是水缸大小一块，竟是要论两的花银子。这么大的一块，少说也要百十个水缸，那不是几百两的花费？
何况，哪里寻出的这么大一座冰来，只怕要上千两银子了。这还不值几个钱？媚生那样的红姑娘，梳拢的身价也不过是五百两，这还是媚香楼的妈妈刻意索了高价的。
邵云也不解释，只管低头喝起茶水来，双燕在问什么，却是不肯回答了。其实这制冰的法子简单至极，难处不过是硝石不好弄来罢了，只要有足够的硝石，那是要多少都使得。
至于如何有这么大的冰，那就一发的简单了，只要策划出整体的形状来，然后分成数十个小块来雕刻，等雕刻好了，再浇上水，自然就冻在一起了。
只是存放很是费了些功夫，所费不过十几两而已，自然算不得值钱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早见一只小小的花船慢悠悠向着河中心形式而去。那花船竟真的是个花船，从上到下，凡是人能看见的地方，皆用鲜花装饰。四个打扮的粉妆玉砌的小丫头，坐在船舷边，一把一把向着河中抛洒花瓣。
船上一个粉衣女子，半依半坐在一张铺满了鲜花的软塌上，手中持花，娇滴滴唱着，“牡丹为佩茉莉钗，临波照影来……”声音似是黄莺儿出了山谷，脆生生的映着水音。
双燕这才把双眼从自家画舫上的挪了过去，先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然后说道：“姑娘瞧见了没？这是二等堂子的，也来凑热闹，图个热闹罢了，为的是让人瞧见她，好看上了，身价也多买个三五两。”
邵云没听双燕的褒贬，而是依在了窗上，看着那女子在花船上娇柔做态。
“向着瑶池拜，奴本是百花仙子下凡来……”
邵云忍不住噗嗤一声，这词是俗了点。可到底还是引得岸上怪叫声一片，又是叫好又是口哨的，纷纷夸那女子的美艳。
女子唱了一阵子，邵云觉得脂粉气太浓了些，也不见多么出彩。
双燕笑道：“原本是打头阵的，不是什么一等的姑娘。咱们家可是压轴！”
邵云点了点头，却见那最高的一座楼船上，一个人手持铜锣重重一敲，随即，便有一张字纸垂了下来。
那字写的足足有一张八仙桌大小，就是岸上也看得清楚。邵云见写的是“香韵如诉”四个字，心中不解，去看双燕。
双燕笑着解释说道：“那船上，都是名士公子，这是给方才那女子的评语了。人人唱完了，都有这么一条呢。”
邵云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是压轴的，也不着急准备，就趴在窗户上看着。
陆陆续续出来了十几艘小船，按照双燕的说法，都是二等的姑娘们。有唱的有跳舞的，总脱不了是这两样。那挂出来的字纸，也有写“娇心欲滴”的，也有写“艳若桃李”的，总不过是这些香艳的字眼攒一攒。
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双燕却是眼睛放亮，说道：“来了，来了。快看，是醉秋姑娘！”
邵云知道这才是一等的来了，连忙仔细看了过去。一看之下，不由得也是暗暗点头。
只见醉秋一身劲装，大红的披风被河上清风吹得飞扬起三尺多高。双手持剑立在船舷之上，一足立一足屈，所站的地方，只不过一个茶盏大小。
不等船到河心，手腕一抖，陡然一个剑花，耀人眼目，心不由自主的就悬在了她身上。
船行得急，醉秋舞得快。不等船到河心，手中剑早化作了一团银光，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一片剑芒中，醉秋双眸流转，嘴角微翘似笑非笑，说不尽的天然风流。
船到了河心，醉秋的动作慢了下来，额上渗出了淋漓香汗，沿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下来。邵云楞了楞，才反应过来，这分明是告诉人，醉秋天然姿色，不用胭脂粉黛。
就在众人心稍微松了松的片刻，醉秋却足尖一点，整个人悬了空，立刻引得惊叫声一片，连邵云都“哎呀”一声，站了起来，生怕她一个不慎掉进河里去了。
谁知那醉秋竟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自家船上。她才一落下，就有数十个声音同时响起，“来如雷霆收震怒，罢似江海凝清光……”
醉秋合着那声音，身影翻飞如燕，手中两柄宝剑一发如同灵蛇出洞，看得人心惊胆寒。
那声音开始是一齐发出的，可等一句咏完，渐渐分了层次，又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似是隐隐与剑意相和。
双燕看得双手紧紧握着窗框，整个人都绷紧了身体。一直等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醉秋收剑抱拳。双燕才陡然松弛了下来，口中不由自主说道：“阿弥陀佛，可吓得我魂也不见了。”
这一次，那船楼上好久没有动静，只觉得隔了好半晌的功夫，才听见铜锣声响，垂下来的却是八个字，邵云看时，见是“风流绝伦、侠骨清华”，显然评价已经与先前那些二等的姑娘不是一个级别了。
双燕微露惧意，“到咱们了，姑娘……”
显然是醉秋的表演太过惊人，怕邵云压不过她去。
邵云安抚似的对她笑了笑。甩掉了身上的披风，向着画舫内冰雕走去。
画舫动了，越过彩绳的瞬间，四周的帷幔一起落下。
众人不由得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船上竟是偌大一个冰雕。只一道玄色衣衫的倩影在冰中若隐若现。
“不过是肯砸银子罢了。”
“不是这话，既然肯为她的出场砸这些银子，必然是她值得这些银子的。”
画舫徐徐而行，邵云一声不出。双燕躲在船舷里人看不见的去处，心中暗暗发急，不知道是不是邵云怯了场。
人人出来，都讲究个先声夺人，偏她安安静静的。一时间倒是都引得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座画舫上。
“这是红豆馆的画舫了，听说是个还没见过客的清倌人。”
“怎么不出声？也不露面？敢是这小娘子怕羞了吧？”
众人正在疑惑，却突然听见一道极低的声音从冰雕中响了起来。恰似个春闺中寻梦的佳人。
声音芊芊细细的，偏偏调门极高，似是在用一缕纤音去追逐天上的行云。
人只听得她声音清朗，仿佛寒泉里浸泡着的一方冰玉，偏听不到她唱了些什么。人人都想要听清，倒是四周一起安静了下来。
偏那声音顽皮，越是安静，它就越纤越勾人。只是兜兜转转，悬在半天空中。
好容易熬到了画舫行到河心，整个冰雕突然放起光明来。恍然间如同几百朵祥云一起落到画舫中去了。
那祥云环绕之中，那道玄色身影不急不慌，漫步而出。一张清如素水的脸蛋，一双黝黑生光的眼眸，冷到了极点，生出清艳来。
邵云浑身上下，不着一点首饰，却是乌衣秀美，顾盼生辉。她一现身，竟让大放异彩的冰雕一霎时就失了颜色。
邵云浅浅一笑，檀口轻动，低低一声：“空山新雨后……”
众人都是呆了一呆，在想不到她竟是要唱这么一首耳熟能详的曲子。
“天气晚来秋……”
邵云缓步行在冰雕之中，身影时隐时现，歌声若续若断。一点乐器不用，只一把清清丽丽的嗓子，演绎着田园风光。
可就凭着这么一把声音，却是听得人如痴如醉。
楼船上，不知谁抚掌赞了一声：“妙啊！这就好比好厨子。若是鲍鱼燕窝见什么功夫？就是要青菜豆腐，才是最考人手段。”
一语才落，却见身边人纷纷怒瞪他，连忙掩住了口，不敢再出一声。
邵云闲闲的依在冰上，仰头看着天上月色，似是低语呢喃。那声音分明极远，却恰似就响在人耳边。
“明月松江照，清泉石上流……”
她才唱了四句，画舫却掉了头，就要驶回原处。看得人都是大急，恨不得跳下水去扯住了船，不放她走。
邵云的声音飘飘荡荡，随着清凉的河风送入每个人耳中。
等到她唱到最后一句，“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画舫已经行驶回了原处，幔帐迅速悬挂了起来，佳人惊鸿一现，不得再见了。
楼船上又一次安静了，众人都等着邵云的评语。可就在等得焦躁时候，却突然听见水面上响起了沉重的擂鼓之声。
战鼓声声，催得人血气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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