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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就见帘子一挑。媚生含笑走了进来，先对着徐芙蹲身一礼，笑道：“师傅万福。”
徐芙点了点头，叫过云娘，说道：“这是云娘，我这里新来的姑娘，以后跟着你们一起学唱曲了。”又转头对着云娘说道：“这位是媚生姑娘。”
两个人对着见了礼，媚生含笑拉住云娘的手，笑道：“好标致的姐姐。”云娘说道：“姐姐过奖了。”
徐芙说道：“今儿一会儿再学，你们去东间玩一会儿吧。”
四个人闻言，都知道徐芙有事。于是退到了东间说话去了。进了东间里，娇鸾就笑道：“少了三个人呢，怎么你一声都不问？”
媚生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下子就变成朵三九将开未开的寒菊。
媚生冷笑着说道：“有什么可问的？左不过是卖了，不然就是嫁了。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
娇鸾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怔了一怔，才勉强笑道：“媚生姐姐还是这样性子直……”
媚生说道：“不错，我原就看不惯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我自己也做不出那副形容来。”
说完也不再理会娇鸾，转身对云娘问道：“你是几时来的？”
云娘说道：“来了三四日了。”
媚生一面点头一面上下打量着云娘，见她形容秀美、眉目天然，虽生得娇艳，却偏又清光熠熠。恍如一颗夜明珠放在了暗室之中，教人移不开眼。
媚生心里就有结交之意，口中怜惜道：“还可还有你熬的呢。”
云娘见媚生看她，心中却也觉得高兴。暗想道：那日听了她一曲满江红，已是觉得心神荡漾。但觉得媚生与众不同，见媚生待她亲切，也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旁边的映露插话道：“说这些做什么？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说完又转头对着媚生笑道：“我听说你如今爱唱生角了，可是有的？”
媚生看了云娘一眼，见她不说话。才对映露说道：“自然是有的，那些闺阁小姐的戏，我演着气闷得紧。”
娇鸾笑道：“媚生姐姐还是这么一副爽利脾气。”
媚生看了看两人，挨着云娘在紫檀雕花软塌上坐了下来，说道：“倒不是我脾气如何，实在是哪些戏文上也太胡说得紧了。动不动就琴棋书画样样是拔尖的，又养着三四寸的好指甲。且不说别的，但就这个，你们评评可有理没有？”
云娘不解，问道：“怎么就没理了？”
媚生笑道：“你可是还没学琴？先说琴棋两样，若要弹琴，手上就要养出一二分的指甲上。那拨弦原要先从指甲到指肉的，手上的茧子都磨出一层层的来。”
说罢，伸出手来。对云娘说道：“你看我这手，可有一点闺阁小姐的样子？”
云娘看时，只见媚生指上果然如她所说一层薄薄的茧子。却又看见食指和中指两侧亦有指茧，好奇道：“这又是怎么弄的？”
媚生笑道：“这是练棋练出来的。你说说，如果我也养上一手好指甲，可怎么琴棋书画去？”
映露不以为意，说道：“戏文上原来当不得真的，若人人这样较真起来，那一个对的都没有了。”
媚生点头说道：“不错，然而我便是这么一副较真的脾气。若是我自己觉得不好，我就是不演的。”
云娘说道：“我原听你唱过一支满江红，你唱这些也极好。”
媚生想了一会儿，说道；“是了，我那天在院子里唱来。你既爱听，回头我唱给你听。”
云娘和媚生说了一会儿话，彼此间都觉得亲近了许多。媚生说道：“一会儿，我上你屋里坐坐可好？”
云娘刚要答应，娇鸾已经笑道：“极好，我也正想同云娘姐姐说话去呢。媚生姐姐来了，这样更加热闹了。”
媚生扫了她一眼，说道：“既是你要去，那我便不去了吧。”
娇鸾的笑容顿在了脸上，说道：“姐姐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怎么我要一起就，就不肯去了呢？”
媚生淡淡道：“怕耽误了你的差事。”说完就站起身来，向着外面张望，说道：“怎么还不完事？这么半晌功夫了。”
因她这一看，三个人也不由得都望向了外间。隔着珠帘，只看见一个婆子领着影薇走了进来。
映露见了，霍然站起身来。才站起来又惊觉娇鸾正看着她，连忙又坐了下去，强笑道：“也不知道带她来做什么？”
娇鸾带着笑意上下看了她一番，才说道：“有了新的，自然不要旧的了。”说完，眼光又向着云娘身上一撇。
映露双手缩回了袖中，紧紧握住了拳头。
两个人正打着机锋，突然听得门外影薇大哭了起来。连声说着：“妈妈，既要卖我。好歹念着母女一场的情分，替我寻个人家吧。”
四人听了，都住了口，侧耳去听外面动静。只听的茶盏轻响，徐芙半晌都没答出一言来。
影薇跪在她面前，双手握了她的裙角，只是连声哀求不止。
徐芙等她哭得声嘶力竭，声音低了下去，才说道：“早就告诉你，要相与几个贵客。你偏爱那些舞文弄墨的穷酸。如今可知道了？急切处谁个帮得了你？”
影薇哭道：“妈妈，我知错了。”
徐芙摇头说道：“让你们读书，不过是为了言谈清雅些。你竟认真做起学问来了，我这里开得可不是书院，容不下你。”
那婆子看了徐芙的脸色，又听了这话。伸手一拨，将影薇双手拨开，说道：“姑娘，轿子等在外头，莫要再拖延了。”
映露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几步走到珠帘处，就想掀帘出去。却听见身后娇鸾一声轻笑。又停下了脚步。
娇鸾见她停住了，笑道：“好姐姐，你与她交好，也不去送送吗？”
媚生却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映露，拽着她的手把她扯回了塌上，有伸手在她肩膀上一按，让她坐下来。才说道：“你快别惹事了。”说完，又转身看着娇鸾说道：“你也是女孩家，难道一点慈悲心肠都没有？”
娇鸾低了头，沉默半晌，才说道：“我慈悲有什么用？这要妈妈大发慈悲才使得。”
四个人隔着珠帘眼睁睁看着影薇被那婆子连拉带拽拖了出去。一时都是无言。
半晌，映露突得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说道：“媚生姐姐，昨儿我们这儿来了个奇怪的客人呢。我们都说，只怕这人遇上你，定然要吵闹起来。”
媚生皱了皱眉，似是看不惯映露这等做作。有想到堂上的徐芙厉害，想来她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处。也不忍晾着她，因此答道：“你说的可是一位姓尚的公子？”
娇鸾拍手笑道：“正是呢，原来姐姐见过他了？”
媚生摇头说道：“并不曾见过，只听说他极厌我们这一行。”
映露道：“这人也是无趣，既然不喜欢远着些就罢了。何苦偏要跑来。嘴里一句好话也没有，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娇鸾道：“许是要寻个梁红玉出来？再不然，就定是要找个严蕊了。”
正说着，突然看见一个小丫头跑进来，对几人说道：“姑娘们出去见客吧。”
几人纷纷说道：“怎么这个时候竟有人来？这客也是个不识趣的。”
口中虽说着，却各个整衣掠鬓向着屋外走去。云娘无奈，只得跟着几个人向外走去。才到了门口，隔着帘子就看见正是那日所见的尚公子在院中。
那尚公子正与人拉扯着，一面说道：“原说是去市集，怎又扯我到这地方来？”
那拽着他的公子笑道：“你姻缘在此，我再不说谎的。”
尚公子怒道：“王兄慎言！我家书香门第，阀阅世家。家祖曾任吏部尚书，家父也曾任文华殿大学士。虽不敢说是清贵，但到底是个干净人家。怎说我姻缘是与娼妇？”
几个人听他这样说着，都在帘子前停住了脚步。独映露心中有事，竟没听见他言语，掀开链子走了出去。
那尚公子就把手指了映露，说道：“王兄且看这班人，生在卑贱人家，长于污秽不堪，日间所习皆是放荡调笑，目中所见不过肮脏浮华，耳中所闻具为强索缠头。眼界不高，心胸又窄。这样的妇人岂是良配？”
映露被他说地面红耳赤，啐道：“哪个请你来的不成？快请回去吧。”
尚公子冷笑道：“正是要走，难道还等着与你们清谈不成？”说罢，转身向外走去，口中犹自说着：“言谈污浊，举止皆俗！”
云娘隔着帘子听了，只觉得三九天里一桶凉水劈头盖脸浇了下来。浑身颤抖，手脚冰凉。心中道：原来他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人，竟是这样的人……
只觉得自己日夜思想的郎君绝不可得，心中一阵剧痛，喉头一阵阵发甜，一张嘴，竟是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眼前一暗，直挺挺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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