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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点了点头，在床上躺了，也不闭眼，口中低声喃喃念着：“盈盈十三已风流，巧笑横波未解愁……”
春蕊听着，嘴唇颤动了几下，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叹了口气，挨着床边在踏脚上坐了。说道：“姑娘，你若是想说就说吧，我听着。”
娇鸾双眼一闭，从眼角处滴下泪来，那眼泪流进她的秀发中，又透过发滴在枕上。她什么都没对春蕊说，只是固执得一遍遍念叨着：“盈盈十三已风流，巧笑横波未解愁……”
春蕊无奈，把双手搭在床沿上，头枕着自己的双手上。静静听着娇鸾反复念着，直到鼓打了二更。
耳中听见外面有动静，春蕊一机灵坐了起来，伸手推娇鸾道：“姑娘快别哭了，你听。”
娇鸾用手背摸了把眼泪，听见有人正往楼梯上走。春蕊急得团团转，说道：“这可怎么好，姑娘，快，装睡着了。”
娇鸾也连忙转过面对床里，背对着外面。
俩人刚刚安排好，就见一个老婆子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姑娘，出条子。”春蕊笑着迎了上去，说道：“姑娘躺下有一会儿了，只怕睡着了呢，您老稍等等，让姑娘梳洗梳洗。”
老婆子点了点头，转身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姑娘快着些，莫叫客人等着。”
春蕊只是急得口中低声道：“这可怎么好，可怎么好。”
娇鸾坐起身来，反而镇定了下来，说道：“便是哭来着！又怎么样？”
春蕊忙忙上来低声道：“姑娘这是怕人不知道吗？敢是我哪里得罪了姑娘？”
娇鸾住了口，由着春蕊帮着自己打扮，春蕊说道：“只好做个酒晕妆吧，浓艳些，还看不大出来。”
娇鸾说道：“这要多少时候？只怕外面等不得。”
春蕊却不管，只是忙忙替娇鸾换了衣裳，拢好了头，又浓浓用胭脂掩了哭痕。只听得外面一片催促声。也来不及换鞋了，连着睡鞋一起塞进了木底鞋里。自己左右端详里几眼，说道：“罢了，看我的造化吧。”
娇鸾拉住她的手说道：“你放心，我尽力遮掩着。”
春蕊点了点头，送她下楼去了。
厅中灯火通明，那老婆子往娇鸾脸上瞅了瞅，笑道：“姑娘倒像是哭过的样子。”
娇鸾看旁边的春蕊双手搅着衣角，手偷偷往身后拍了她一把，口中娇笑道：“好端端的，我哭什么？原是睡着了又起来，拿手揉了揉眼，谁想就红成了这样，想是手上不干净？”
那婆子笑道：“可不是，姑娘可记得下会莫用手揉了。”
娇鸾笑着说道：“我记下来了。”
两个人走到后院门口，娇鸾上了轿子，春蕊跟着轿子，一径抬着往河边去了。
丽水河的晚上依旧是五彩十色，照得如幻梦一般。轿子在一艘画舫前停住，早有人上来搀扶着娇鸾走了进去。
娇鸾抬眼看去，见出条子叫自己来的张南翔并不在席上，正依在船舷上往外看着。当下走了过来，盈盈一礼，口中说道：“张公子纳福。”
张南翔正望着远处，此时听见娇鸾声音才见她来了，笑着走了过来，两人一起往席上走去，张南翔一面走，一面说道：“怎么才来？”
娇鸾眼风一撇，早扫了他一眼，口中娇滴滴说道：“若不是你叫，我还不来呢，我原睡下了，听见你叫我来，忙忙得又起来梳洗，惹得我的丫头直说‘不去也罢了，何苦又折腾。’”
几句话说得张南翔哈哈大笑，此时两人已经到了席上，张南翔对众人笑道：“你们听听，竟是我的不是。明明是她犯懒来晚了，只管拿这话敷衍我。”
娇鸾又白了他一眼，拉了他一把，到旁边无人处把自己的裙子往上略一提，指着自己的鞋说道：“你若是不信，只往这里看。”
张南翔果然低头细看，只见娇鸾的木底鞋里还套着双鹦哥绿的睡鞋，显然是来不及换下，索性就套在鞋里了。诧异道：“我只说你是躲懒，原来真睡下来。”
娇鸾噘嘴道：“人拿真心待你，听见你叫，睡下了也忙忙地起来看你，睡鞋都不及换。你倒疑心起我来！”说完了做个生气模样，一跺脚，转身不理张南翔了。
张南翔连忙转过去跟娇鸾赔不是，娇鸾只是撅着嘴瞪着张南翔不说话。春蕊连忙笑着推娇鸾道：“好姑娘，在家里哪一日不念叨几声张公子，你的张公子就在眼前了，怎么反不说话了？莫非是姑娘有体己话说？嫌我碍着眼？”
那张南翔听见娇鸾在家还念叨自己，早把娇鸾来晚了的事抛在了脑后。反而拉着娇鸾说：“原不知道你睡下来。明儿我去你家看你，我新近得了些白玉雕花扣子，我想着你定然喜欢，正说拿几个去给你玩。”
娇鸾这才回嗔做喜，小粉拳捏着手帕在张南翔臂膀上捶了一下，笑道：“你可不许哄我，明儿我专等你，要是不来，我一辈子不理你的。”
张南翔说道：“我若是哄你，让我掉到这河水里，变个大鱼炖汤给你吃。”
娇鸾噗嗤一声拿手帕捂着嘴笑了出来，旁边春蕊凑趣道：“可又好了？姑娘就是这么小孩子脾气。”
娇鸾瞪向春蕊还未说话，张南翔已经笑道：“你懂什么？我就是喜她这天然纯真喜笑随心。”
那娇鸾得了势一般，对着春蕊扬了扬下巴，看得张南翔嘴角上扬，笑容满脸。两个人手拉着手重回了席上。
张南翔绝口再不提娇鸾来晚了。娇鸾连连替张南翔挡酒，自己倒被人灌得半醉。
直应酬到四更天，酒宴才散了。回去的路上，已经连叫了两回住轿，走下轿来吐酒。娇鸾蹲在河水边上，吐一会儿，哭一会儿，春蕊替她拍着背。低声说着：“姑娘，回去叫厨房熬醒酒汤给你喝。”
娇鸾冷笑了两声，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河岸上。说道：“今天晚上家里没客，你去厨上要碗汤试试？”
春蕊笑道：“不怕，我拿陈醋汁子调蜜水给你喝。”
娇鸾才要说话，身后的婆子催促道：“姑娘，仔细河边风凉，白冻坏了。快些回家吧。”
娇鸾摆了摆手，示意春蕊扶自己起来，口里说着：“回家……呵呵……家……”歪歪斜斜上了轿子。
轿子在红豆馆的后门落下了，春蕊搀着娇鸾往里面走。才走到厅上早看见徐芙坐在那里，娇鸾乍见了她，只觉得酒已醒了一大半，忙自己站住了，蹲身万福。
徐芙看了她一眼，见她行走不稳，皱了皱眉头。也就不理娇鸾，只向旁边的春蕊问道：“你们姑娘今天哭了？”
春蕊比娇鸾更怕了几分，听见徐芙问她，早就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口中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娇鸾脚下趔趄了一下，一把扶在春蕊肩上，暗中用手在她肩上一捏。
春蕊这才哆嗦着答道：“并没有哭，只是姑娘今天躺下得略早了，起来时候眼圈显得红了些。”
徐芙从鼻子了哼了一声，淡淡吩咐道：“打。”
早有个小丫头手里拿着皮拍子走过来，对着春蕊的脸上左右开弓打了过去。春蕊不敢躲避，脸上早着了两下。
娇鸾身子一软，也跪了下去，双手抓住小丫头的手不让她接着打，口中说道：“妈妈，新来的姐姐就在楼上……”
徐芙眉毛挑了挑，轻笑了一声。说道：“倒是长进了，敢在我眼前弄鬼了。”
娇鸾只管手中紧紧抓着小丫头的手，口中哀求道：“张南翔说明儿来家里看我，妈妈，春蕊的脸若是打坏了，让人看见不好。”
徐芙笑道：“打坏了自然有新丫头给你使。”
娇鸾无奈，只得认错道：“妈妈，我再不敢了。”
徐芙没有说话，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转身往屏风后头去了。小丫头转头看见了，低声道：“姑娘，放手吧。我要跟着妈妈回去了。”
娇鸾松开了双手，那丫头连忙小跑了几步跟上了徐芙。娇鸾不敢起来，依着春蕊的身子在地上跪着。幸而地衣极厚，还不觉得冷。
耳听得鼓打了五更，才有一个丫头跑过来说道：“姑娘去歇着吧。妈妈说再有下次，要卖了春蕊。”说完也不等娇鸾说话，转身走了。
春蕊这才扶着娇鸾站了起来，只见娇鸾脸上木木的，全没了往日里神采。口中低声道：“不碍的，只打了两下，也不重，明儿就看不出来了。姑娘别担心。”
娇鸾也不说话，任由春蕊扶着她回了屋。等春蕊关上了门，才拿帕子捂住脸，哀哀哭了起来。
春蕊说道：“姑娘若是想哭，就趁着这时候哭两声吧，下次可万万莫要晚上哭了，若是耽误了见客，我可真就再见不着姑娘了。”
听见春蕊这么说，娇鸾把掩面的帕子放了下来，哭着说道：“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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