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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对她点了点头。见雨铃转身向外走去，才微微闭了一下双目。再睁开时已是春风满面。云娘清丽的脸挂上了笑容，几步转到了庭前，见小丫头已经打起了珠帘，侧头对丫头一笑。抬腿向堂中走去。
只见她意态娴雅，动作如行云，如流水，如漫步在花间小径。厅堂上的美貌女子眼中都不由地闪过了一丝惊艳。
云娘走进厅堂中，一对黄梨木的太师椅正对着她摆放着。右手坐了那名贵客，左手虚悬，几个姑娘的妈妈都在一旁侍立。太师椅正中是张八仙桌，上面摆放了几样干鲜果品，并一盏清茶。
云娘见这位贵客梳着牡丹髻，满头皆是珠翠，她正面带着观音坐莲满池娇分心，侧面是珍珠穿的一朵玉兰花样，抬眼看向云娘时，玉兰花侧的金凤衔珠钗上珊瑚珠做得流苏就微微颤抖，一派珠光宝气。
云娘不敢多看，侧身微蹲万福为礼。行了礼，站直身体静候着妈妈的指令。
云娘在妈妈地指挥下依次给客人相看完毕，听到妈妈问她：“姑娘多大？”才朱唇轻启，开口答道：“十三岁。”
若说雨铃的声音是雏莺出谷，那云娘的声音便如花底清泉。不但宛转悠扬，而且清澈纯净。
果然，才答完就听到堂上的贵客赞了一句：“好一管嗓子。”
云娘的妈妈立刻带着笑意说道：“不是我自家夸奖，这姑娘最好就是嗓子，说起话来，就像是春天的小风一样，教人心里痒痒的酥酥的，不用酒就醉了。”
贵客却并没有接话，只是对着云娘笑问道：“你叫云娘？是哪两个字？”
云娘见客人问话，知道是自己合了客人的心意，当下用心答道：“是李易安词中‘天接云涛连晓雾’的云……”
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已被客人打断道：“哦，是巫山云雨的云啊。”
云娘听客人言语轻浮，心中气恼，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亢声说道：“不是，是青云直上的云。”话一出口，不由得一阵懊恼，深悔自己言语冲撞。
谁知客人却是抚掌而笑：“看来不光读过书，还有几分脾气呢。”
旁边众人皆是赔笑，云娘的妈妈已是下死劲瞪了云娘一眼。云娘知道，晚上只怕要挨打了。
客人却丝毫看不出恼意，接着问道：“那后一个字呢？你可还能找出典故来。”
云娘略一思索，便低头答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云娘的妈妈听到并无娘字，以为云娘答不出来，赔笑向着客人说道：“姑娘到底年纪小，不曾好好读过书。但性子着实聪明，回去慢慢□□着……”
见云娘的妈妈如此，客人笑道：“你是道她没答上来吗？”
又见云娘的妈妈面露不解，客人笑道：“她念的是唐朝女皇帝写的，叫做《如意娘》。”说完上下打量了云娘几眼，笑道：“你很好。”
云娘心中一松，至少今晚的一顿打，她是逃过去了。
刚才一时口快，现在反而听见客人夸奖，云娘不敢再多言。只是低下了头，看着脚下地衣，如同墨染的地衣上，偏偏织着大朵大朵艳红色的芍药，乍一看去，仿佛是鲜血染就。
听到客人开口说道：“就是她了。”云娘心中忐忑不安，偷偷抬起头来看了客人一眼，只见她依旧笑意融融，眉梢眼底风情不减，不知道自己将来该如何和这位姑姑相处。低下头来，只觉得地衣上的花朵红得愈发刺目惊心。
妈妈要跟客人谈价钱了，这自然是云娘不用听的内容。在妈妈的示意下，云娘蹲身福了福，转身向着厅外走去。
刚走出厅堂门口，突然见雨铃家的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得往里就跑，差点与云娘撞个满怀，到了跟前，才收住了脚步，口中犹自喘个不停。
雨铃的妈妈看见这丫头进来，忙从厅堂里走了出来。紧走了几步，口中低声喝骂：“你赶着去投胎？这般急脚鬼似的！”
那丫头好容易喘匀了气，犹带着几分喘息说道：“我的娘，您……您老……快回家……快，那个盐商家的管事来了。说买……买咱家雨铃姐……”
盐商？
云娘见小丫头没有撞到自己，侧身闪了一步，此时正要离开，才抬脚没走两步，突然听到这样一句。
盐商要买雨铃，那刚才厅堂上的客人是谁？
云娘只觉得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开了，顿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边的小丫头机灵，一把拉住了云娘，说道：“云姑娘，你怎么了？”
雨铃的妈妈听说盐商要买雨铃，也无暇在听堂上别人家的事，疾步向家中走去，转头吩咐小丫头道：“把你云娘姐姐送回她家去。”
却见云娘的妈妈也走了出来，竟然这么快就说好了价钱。妈妈也问小丫头何事。小丫头说了，云娘的妈妈笑道：“这可是好事，今儿竟脱手了两个，好日子！走，往你家去，让你娘摆酒。”
小丫头扶着云娘一径向家中走去。
云娘心中惊疑不定，只觉得眼泪不受控制得扑簌扑簌往下掉，脸上的妆容已是残了。云娘颤抖着嘴唇开声问道：“妈妈，你对我说句实话，方才庭上的贵客……那位贵客……她……她买我去作什么？”
云娘的妈妈此时钱还不曾到手，见云娘这样，心中已经猜到了□□分。她久惯这一行，什么不懂。当下已经了然云娘心中所想。于是并不说实话，而是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我的儿，这可是你的福分来，那贵客因着自己没有女儿，想买一个女孩子在身边，当女儿养活呢。”
云娘听了这一句，心中惊恐稍缓，却还是疑惑不已。说道：“若要买女儿，何不买好人家的？因何要来这种地方买……”
云娘的妈妈已是不耐烦了，她只要货物脱手就好。但徐芙是大买主，价格开得很高。因此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哄着云娘。她笑道：“儿啊，这话你却说差了。你怎不是好人家女孩？你是偷来还是抢来？”
云娘眉宇间凝起一片愁色，又听妈妈哄她道：“因为看了多少小户人家的女孩子，不是没读过书，就是生得不好。那位夫人皆是没有看中。今日只是一见了，觉得跟你有缘法，才愿意收养你做她的女孩。这样的事，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难道不比强颜欢笑弹唱歌舞的好？你怎地反倒不欢喜起来了？”
云娘听了这话，虽然有七分不信，却也有三分信了。当下又忍不住问道：“妈妈，可知道这位夫人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妈妈明欺云娘年纪小，又是从七八岁就养在自己家的，不曾出过一次门，所以也就随意胡乱编造了说给她听。
谁知云娘虽然年纪小，人却聪明，没听几句就听出了不对了。当下脸色灰败，口中说了声：“罢了，罢了……”泪水又是纷纷而落。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雨铃家门口，黑漆的门洞开着，隔着影壁就看到院落中几树桃花开得灿若云霞。
转过了影壁是一个小小的两进院落，头一层住着雨铃的妈妈等一家人，第二层才是雨铃等五六个女孩的居所。雨铃此时正站在第二进的门口，向外眺望着。
云娘见了她满脸喜色，心中更觉酸楚难耐。雨铃骤然看到云娘，也是一愣，只是不敢自己走出第二进院子，站在门口焦急地看向云娘。
等到小丫头把云娘扶到了第二层院落门口，雨铃才急忙伸手去扶她。
只听得身后一层院落里，两个妈妈互道恭喜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妈妈们有这样的喜事，怎不赏我们几个钱，让我们也沾沾喜气。”爽朗的笑声，小丫头们凑趣讨赏声。
扶着云娘的小丫头也站不住了，频频回头，生怕去晚了错过赏钱。此时见雨铃来扶云娘，急忙将云娘往雨铃怀里一推，转身就往一层院落里跑去。
雨铃不敢训小丫头，只是连忙一把接过云娘，搀扶着她迈进二门的门槛。见了云娘依旧哭得两眼红肿，泪水犹自落个不停。雨铃连问了几声，云娘都不答话，只是神情木然无声淌着眼泪。
雨铃无奈，只好将云娘扶回了自己屋里，同院住的小姐妹都知道雨铃被卖到了盐商家，全来雨铃房中贺喜。突然见雨铃扶回来一个哭做一团的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知道怎么了。
雨铃扶云娘上炕歪着，正扯过薄被要给云娘盖上。贺喜的小姐妹中一个机灵得突然说道：“云娘别是卖到红豆馆了吧？”
一句话才说出口，如同平静的湖中被扔进了一块石头。哗得一声层层涟漪荡起。云娘本是木着一张脸流泪，听完这句话，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哇得一声放声痛哭。众人看着她倒在床上哭得声嘶力竭，不由得都生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各自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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