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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
王选侍放下了手中的刺绣，这凤舞郡主沉默寡言的紧，今日跟自己说了两个字，许是心情尚可。
“郡主这些年过得想必也不易，性子模样和以往是大不相同了呢。”
这话在我听来，有几分质疑的意味，见我疑惑地看着她，她笑了笑。
“眉眼是长开了些，人是比几年前标致了许多，言头话语上却少了许多。”
“是吗？”
“是啊，”见又说了一句话，王选侍来了兴致，凑到跟前来，“从前，就是凤舞郡主您，见了圣上每每都是笑意盎然的，圣上见了您也是眉宇间藏不住的笑意，真好……”
看着她沉醉的模样，怕内心也是爱极了那个不给她笑意的人。
“选侍如此思慕皇上，为何不做争抢？”
眼前的人儿，说不上倾国倾城，可人弱质纤纤，自是一股柔弱娇美的风流韵致，在这大明后宫，后妃少的可怜，引起皇帝的注意，必定是不难。
“臣妾？”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仿佛是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随即涨红了脸，连连摆手。
“臣妾出身低微，蒙圣上垂怜，当上选侍已是三生有幸，旁的事怎敢奢望……”
“圣上如何与你结缘？”
“若说结缘……那便是抬举臣妾了……”
见她来了兴致，便开始努力回忆，生怕漏了什么细节，却发现一回想，细枝末节竟都涌上心头。
“圣上是个宅心仁厚的人，臣妾遇着圣上，是他还在做信王的时候，臣妾是当今袁淑妃家的婢女，陪嫁到信王府，家中贫穷，兄长是卖妻卖儿的赌棍，家中一贫如洗，父母具亡，兄长便以臣妾未嫁为由，说是将我许配人家，其实是将臣妾卖为旁人抵了赌债！”
越说越激动，她的眼中竟噙满了泪水，想来，也是个真性情淳朴之人，我那点所剩不多的同情心，也被她磨了出来。
“是圣上，臣妾此生难忘，是他给了我兄长一百两银子，说臣妾是他的人……”
后面的话，不用听我都猜的明白，定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以心相赠。只可惜，却不敢袒露自己的心迹，自己安慰自己在他身边也好，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虚无度过，郎不知妾意，单相思的一生罢了。
“你将心双手奉上，皇上却根本不知。”
“臣妾不争，”她娇憨地一笑，“圣上圣明，军国大事为重，并不贪女色，后宫上至皇后，下至臣妾，才一共九位妃嫔，三年一次的选秀，圣上都下旨停了，臣妾不争，就好好守在这里，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等圣上想起了臣妾，臣妾可以为他做些可口的小菜，说些贴心让他高兴的话儿，就知足啦。”
她这话我信有十分真，我住到她这儿，皇帝给增派了六个奴婢，可她却依旧凡是亲力亲为，甚至衣裳绣帕，都尽量不去内务府领，自己得空便动手绣制，我的一饮一食，她都亲自下厨，也曾劝过她不要这么累，她说的话却让我心疼。
“都是做惯了的，当初在王府，魏忠贤那阉人当道，底下人也有不少听他号令，先皇无子，与当今圣上尤为亲厚，便成了那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饮食中做手脚的事，简直数不胜数，臣妾们只有亲自下厨，亲口尝过后，才能让圣上入口。”
“那岂不是……”
“是啊，若没有这档子事，后宫嫔妃该是十三位……不过值得，圣上心怀天下，体恤百姓，姐妹们算是为天下，虽死犹荣。”
“今夜让人去请皇兄吧，就说邀他饮酒赏月。”
“是，啊？您是说……”
看她吃了一惊的模样，想必也是没想到我会主动要求见他，经上次醉酒一时，这一年来，他虽被军国大事缠身，却总是像个没事人一般，隔几天来见我几次，每次来了，都是他说着，我听着。
这王选侍也是可怜，在这深宫中虽然无人为难，却也是个尘埃一般的存在，每次皇帝一来，分明能见着她眼中的热切，只是被心上人视而不见罢了。
“昨日是中秋，圣上进了后宫也是在皇后处，今日八月十六，该是得闲的，去问问罢，若是圣上过来，你便换上件儿清丽衣裳。”
“好的，这就派人去问……臣妾换衣裳做什么？”
我这就明白了她为何不如人眼，再脱俗的妃子，自己不修边幅，难不成还指望皇上透过皮囊，见到她的内在美？
“做什么？那是你的夫君，你不换衣裳，难不成要本宫换？”
说好傍晚前来，可等着等着却也夜深了，王选侍却不困，反而有些兴奋，一直压低声音跟我说个没完，长期饮食甚少，脸色肤色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白，这种绯色的衣衫，寻常人穿着许是显着憔悴，可她穿着，倒显得气色不错。头上的钗饰品多以银底浅色绢花为主，倒也显得赏心悦目。
“真好看。”
“什么？”
她正自顾自说着话，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夸，自己倒是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臣妾还想着，是不是太过花枝招展了……”
“留在宫中，就得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不得宠幸没有子嗣的嫔妃，你应当比我明白，是比宫女还凄惨的。”
“臣妾知道有嫔妃殉葬这一说，臣妾不怕，也愿意永生永世配着圣上。”
“你愿意？圣上怕是根本无意，你现在便在圣上眼中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还指望永生永世的陪伴？”
“这……”
“倘若圣上留下你，这世间便没了依靠，漫漫长夜，你需要个孩子，否则这日子，会长到成为一种煎熬。”
她不再言语，过了许久只是默默点了头，微风袭来，桂花香御风而来，丝丝缕缕的甜，叫人心醉。
“凤舞可是困了？”
抬头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眸子，眉宇间透着些许疲倦，想必也是刚忙完就赶了过来。
“本想着快些快些，可一抬眼却也是这时候，凤舞……”
“皇兄为国为民，却也得注意自己个儿的身体，还没用过晚膳吧？”
“也着实饿了。”
王选侍一听，忙亲自领着宫人热酒菜，不一会就端了上桌。
“都是些早预备下的，唉，知道圣上忧国忧民，该晚些时候下锅的，都怪臣妾，圣上要不稍等片刻，臣妾再去添几个小菜……”
一看这人又要在自顾自忙活去，岂不是白费了我的一番美意？忙一把拉住了她，迫使她坐下。
“大夜里的吃那么些做什么，也不怕皇兄不消化。”
闻言，他便也点了点头，顺势看了她一眼，蓦然笑了。
“这绯色的衣衫，旁人甚少穿，皆穿不出其中的韵味，如今看你穿的，倒是雅致不俗。”
王选侍脸上似是立刻被衣衫染上了一抹绯红，只是低着头，抿着嘴藏不住笑意。
见他今日心情甚好，便为他添了些酒，朝堂之事，我从不过问，他也从不讲一句。
这明末清初，于他而言该是如何的风雨飘摇，听说，他已经三下罪己诏了……
可其实这是势不可挡的历史进程，他又何罪之有呢？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人生几何啊……”
虽是笑着的，可他眼底的落寞与无助，却是那般显而易见。
“皇兄心怀天下，对酒当歌怕也是屈指可数吧？”
他伸出了一只手，五指张开，眼神痛苦却迷离，冲我咧嘴一笑。
“五次？”
“我的傻妹妹，是不曾，一次也不曾啊。”
不禁有几分心疼，这般年纪，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意，而绝非这般少年老成的一夜白头。
是的，第一次见他，还是乌发少年郎的模样，而现在，却有了几分杨过大侠的两鬓斑白如霜雪。
“不如今夜，凤舞陪皇兄对酒当歌一回，今夜过后，凤舞不再饮酒，也望皇兄心怀苍生之余，莫忘记及时行乐。”
真是那句及时行乐最最伤人，他是我见过最为努力的皇帝，可偏偏被命运无情碾压，螳臂当车的悲壮，不想竟是如此卑微不可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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