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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八十章 艰危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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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有无数人愿意用生命换取家国的平安,但若是人都没有了,便是真正亡了国。

    密史金道,“渠丘於深谙兵法素有韬略,若他直奔京城而来……”他移身取了羽檄再度看过,“若他是直奔京师,十之八九不是为了京师的丰饶,而是为了皇位。这皇位于他是和赫之尊荣,亦是负累。”

    “渠丘於性情……”密史金且笑且叹,“他时而暴戾,时而屈意于人势,他的性情,皆从于他之所求,当年乌达忽阿木与额令统皆败于他之诡变。他觊觎中土久矣,这些年里他东征西讨,虽有一统大漠之势但也已伤了元气,此番南下兵力耗损过重必难以长久,只要不将他激怒便有回旋的余地……”

    哥哥蓦然厉色扫他一眼,密史金止言,随他的目光看了沈攸祯,垂眸少顷,方道,“渠丘於有一致命之弱处,便是怒。我所知渠丘於生怒有两次,其中一次是我亲见。当年他尚未被远驱,那时查兰王意图扩土,乌达忽阿木命我与渠丘於率军西征,原本顺遂的战事因查兰王一次夜袭杀了渠丘於亲驯的数十战马而生变。”

    密史金收起羽檄,“渠丘於视那数十战马远重于人之性命,因此次夜袭,他将饲马军士与亲眷尽射杀,继而当即率军与查兰王起战。那一战,渠丘於大败。我将他救出,而后战退查兰王,可渠丘於放查兰王西去,于我未有分毫赏赐,亦不许有人再提那一战,此后不久他便被远驱。”

    哥哥蹙眉,“那时他还是少年,少年忍不得一时之怒也是寻常。”

    “他忍耐多年,于内,他先忍了乌达忽阿木,再忍了额令统与也维都,而后又有卜须。于外,他又忍魏王多年。这压抑了多年的怒气若是一朝发出,必成他致命的弱处。”密史金停了停,复道,“他之怒,我亲见一次,亲闻亦是亲历一次。我归顺中土,害死了我留于大漠的妻子。”

    他再度止言,又是再度平声道,“是以,我以为决战时机将临之际,将他激怒,他必会失去往日之诡变,亡他,亦在朝夕。”

    “亦在朝夕……”

    哥哥的叹息含了绵延不绝的无奈与忧思,亡他之期尚不明晰,而京城亡于他之时,或已将近了。

    手心沁出了密密的细汗,如何也擦不净。

    若是换作霍鄣临此危难,他会如何走下去?是杀身成仁?不,他会隐忍,来日东山再起一举破敌。万一……万一没有那一日……

    手心的汗绵绵凉凉,万一没有那一日,我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我肃容平声,“京中有良将可战敌寇,亦有贤臣匡扶江山,我们有战敌之勇亦有必胜之念,便是强敌,亦必败之。”

    必胜之念,此时我们必要有必胜之念,若在此时怯弱了,这江山便必将真正陷于敌手。

    我们必要支撑至霍鄣归来。

    可霍鄣归期尚不敢断定,如今京城的乱势若再盛几分,便非仅周桓朝与沈攸祯二人所能掌控。

    不闻喘息之音,我缓缓长吁了,双手的指尖扣住掌心,“施鸿为京兆尹这几年虽没有什么显赫的功勋但几次大事下也保得京城安稳。杨恪兼领着尚书令和御史中丞,控制京中乱局少不得他们二人。他们那里目下如何?向令史呢?”

    哥哥轻摇了头叹道,“施鸿一力安抚百姓,杨恪在宫中助理朝务,二人自边报入京便再未归家。向令史主战,怕已不能分神于京内巡防。”

    城内的巡防不能有疏漏,我道,“目下朝中贤臣,胡益最具胆识,手段最凌厉,他可助施鸿。杨恪那里不必我们择人相助,他是相助周桓朝和沈子的人,他也会自去寻助力。”

    哥哥已然明了,“我也想到胡益,但朝会时他几次顶撞周大夫之令,”哥哥顿一顿,“他向来只听命于一人。”

    这种情势下难保没有人借机谋事,京内也惟有他手中虽无一兵一卒却能稳控各部司。这样的固执也委实难得他的一片心,我只道,“你也知他的性情,只管请他去与施鸿同稳京城,如他还是不从,便告与他若还有闲时就入王府请王命。只他一人还不够,太中大夫高翊忠于君国是能担重任的,又与胡益亦是旧时挚友,请他去辅助胡益与施鸿。”

    我按一按他的手,“还有淇儿,过几日他便会出宫,你要将他稳在家中,断不要让他轻举妄动,不许他入宫。宫中有伍敬信,他可保长辰宫无恙。今日之事,只在我们四人之间。”

    至与哥哥出衍明殿,沈攸祯再未出言。方才他那般恨怒,我竟不敢再对他说出一字。

    与密史金目视哥哥与沈攸祯离开,我紧扣着的双手早已潮湿了指尖,“我知你与向令史为莫逆,你能在他面前请战,他也会信你。去看看他战策如何,他若不许,你不能离京。”

    胡益应允相助施鸿,高翊亦已往京兆尹署,当年霍鄣以国士待他三人,今日换来三国士报之。京中有他三人,朝中有周桓朝和沈攸祯,还有杨恪,军中有向令史,京师大局尚在掌控中。

    算来羽檄送到霍鄣手中也只在这两日,但他若是此时回京便是腹背受敌,那时丢掉的,或许就是整片江山。况且有先例在,霍鄣也不会容忍再有可以复燃的余烬存在。

    至于赵?`,他能否相信和赫入侵尚是未知,若是信了,他不止不会与霍鄣结盟北伐,而是更有充足的借口将困于霍鄣江东覆灭再北上抗敌,那时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而赵?`必不能胜霍鄣,待平定了赵?`,霍鄣便能挥师北进。

    可是霍鄣苦心经营多年的北境防御为何如此不堪一击?陆廉向来善守,周辰初等人亦是良将,北境多年从未被和赫踏入疆土。霍鄣南下之前,陆廉以啸霄骑为主力增固北境防御,而此面对和赫,北境竟是溃败,更连失三员大将!

    北境的战骑是霍鄣十余年的心血,传回的羽檄字字染血,驻守边境各地的那六万啸霄骑竟在此战中尽没!

    当年陆廉数度修固上靖关未成,而仇铮至上靖关后两年内即将上关城修固完毕。虽修固了,可上靖关竟当真应验霍鄣安定过久是祸非福的忧虑,成了中土致命的漏洞!

    头痛得眼花,梳洗妆罢,逼迫自己进了些膳食,精气仍不能恢复。哥哥与密史金再入宫时已是亥时,而沈攸祯亦同行。

    向令史已许京军出城,令密史金领步甲营两千精锐东向迎敌。

    “我只嘱你一句,两千步甲营不可泯绝。”我肃容向密史金深深一拜,“全仰仗你了。”

    密史金容色坚毅,亦向我郑重行礼。

    “若凯旋,将此物归还与我。”我将一道密函交到密史金手中,“若无胜算,记得,保全精锐经四木道转往成州。入成州后再看,切记。”

    我又递过一道,“这一道,你交给李嗣儒。”

    密史金一笑,将密函收好了,“王妃说话总是藏着几百个心思。”

    我亦轻笑,“我的心思不多,只有退敌保国。”

    密史金阔步离去,哥哥轻点了点头,目光却是向身旁微微一偏。窗下,沈攸祯负手背向我们,不必去想亦知他是何等愤恨于密史金离京,愤恨于我给了密史金另一条路。

    我知晓哥哥的用意,转行至沈攸祯身侧,我行礼道,“请沈子信我们。”

    膝头与腰间已酸涩难忍,身后哥哥一声,“孟祥……”

    “大局未定,你们此心此举,与奉土归??我欤 彼?募缤非岵?牛?按耸币延幸饨?┦?笆秩糜肭?痨叮?阄冶闶峭龉?淖锶耍 

    沈攸祯蓦然拂袖转身,行过数步又止了住,“你们的御敌之策,不需在意我一介弱儒信否。”

    他当先出衍明殿,我扶着膝缓缓直起身,轻叹了,“哥哥,他前次那般恨怒,此次却仍随你们来,他是要亲听我们的筹谋吧。可连他都不肯信我们,不肯原谅我们,这天下士子,天下百姓,谁会信我们是为来日筹谋,为家国留一星火种。他们……会恨极了我们吧。”

    哥哥默然静立,忽而长叹,“总要有人承这极恨。”他轻抚一抚我的额,“你在那两道密函里写了什么?”

    “我要他据成州自立,再征兵。”

    擦拭过指隙的潮腻,我咬一咬唇,道,“至于第二道,我只请李嗣儒照拂霍融。”

    哥哥语音微凝,他掩一掩口,“你另送了密函给李嗣儒和霍融?你怕密史金私拆密函?”

    我微垂了垂眸,“王府的府卫已经云谷道去了成州,我的密函只是给了霍融。”

    驻于郇州旧地的两万军士已尽出咸峪山驰援陆廉,但李嗣儒还在成州腹心,霍融亦仍在成州。

    李嗣儒与冯霈等人不同,我不能直送密函给李嗣儒,不能扰了霍鄣的战策,不能损了战将对霍鄣的敬畏。

    我令霍融静待京城战报,若渠丘於占了京城,助李嗣儒交兵不交权,助密史金固守成州。亦令他助李嗣儒严守云谷道与襄川道这两条成州所控的关隘,非霍鄣有令,不许出兵北上。

    固岭道与四木道在道州军中手,但是道州已乱,李嗣儒不会无令便无为,他必要夺制这两条通途。此四道在李嗣儒掌控之中,渠丘於形同束手。

    而此前江东战乱,南境的安广固只是坐视,意图不明。成州于战局太重要,成州之轻动,不止或会引致霍鄣南下的数路大军极易遇强阻或大败,更或许会引致天下纷乱。从前曾有过旧例,成州之据乱自立近百年方一统。

    立国之初,高皇帝以成州曾裂土为鉴,将成州北向的一片狭地划为郇州以扼成州之势。当年霍鄣将郇州重并入成州,一方为了固成州镇南境,一方也是因为成州是李嗣儒驻守。

    霍鄣南下江东未自成州调兵,但成州军已然备战,只待是时东出进军。

    道州军被牵制在西线,成州军若是北上援京,渠丘於于京城周边这一片平川以和赫正盛的士气与李嗣儒激战,且渠丘於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和赫铁蹄,成州军无论是全军尽出还是分兵援军,都难保定胜。

    可李嗣儒若败,江东的身后便再无屏障。

    成州若能固守,有李嗣儒与密史金,那里将是我们反击的根基。

    京城陷于敌手已在朝夕间,或许霍鄣半年后便会北上,我们要自己护住京城,换来战事更快息止,换天下长久安定。

    渠丘於的野心不会只在帝京,而我所能做的,惟有以京师牵绊住渠丘於,以成州引渠丘於有所顾忌。他若不轻动,我们尚有望看到决战之日。

    长辰宫灯火寂寂,我看不到宫外是何等惶惶,伍敬信亲守衍明殿,?i儿惊醒时见了他总会能安心再睡去。

    哥哥几番叮嘱过温安,与我出衍明殿时,他回首望一望持剑肃立的伍敬信,轻道,“阿?,?i儿的来日你可想好了?”

    夜风夹杂着丝丝温热的气息,我深提了气叹出,“国若破,皇帝必要焚身相殉。”

    焚身相殉的是皇帝,我还要保住?i儿。伍敬信已将诸事备妥,若当真国破,我惟一可信的只有这几人了。

    “你当真已有奉土之念!”

    我握住哥哥已扬起的手,却无法自辩。四人两度一并在衍明殿时,他与沈攸祯皆已断定了我有此意。

    “虽怀必胜之念,可此战并不会因我之念而必胜,我还要谋远。”我将京军右符交与哥哥,“送去给向令史吧。他便是许了密史金离京,可若无右符与左符相合,步甲营亦不会听凭调动。”

    眼前又是一片昏花,我用力捏过眉心,“我已多年未见阿?,你问问她,是否许我见她一面。”

    哥哥静默良久,终只是扣了扣我的肩,出宫去了。

    各地仓廪储粮尚算得丰足,江北又将秋收,和赫征战或占据江北一时不会有粮秣不继之虑。可是京师四周不似草原,他们不能纵横驰奔,和赫人又生疏于中土境内山川冬日作战。煎熬过今秋,只要入了冬,他们当会安分了。

    我们只能尽量拖延,春归时节,霍鄣定会归来。

    或许,会更早。

    向令史,他应当能够得胜。我不曾见过向令史,也记得当年霍鄣在引漠关时他向赵峥所进的章表,如此亦忠亦勇的良将,也是霍鄣这些年最欲寻得的家国梁柱。

    近年霍鄣每每提及他都是极赞赏他的忠勇与才略,他已一路升至中尉,亦可为来日之大用,只是他的爽直性情时而累及才略,若非如此,霍鄣早已将他置于可与冯陆安三人齐名之位。这几日里他一力备战,我亦惟有信他。

    霍鄣离京后京城位阶最高的武将便是中尉向令史,可调兵的右符却是在我手中。他会相信此符为真,亦不会问此符从何而来。

    若不能敌……算来这些年京城再未出现过大雪,只盼天公作美,入冬后大雪封了辔峡道这几条指向京城的通途,能将渠丘於困一日,我们便多一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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