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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六十七章 亲疏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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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姐姐的日日关切,皇后日渐好转,而亲政大典亦渐近了。

    大典愈近我愈不安,夜间亦是常被噩梦惊醒。霍鄣每每宽慰,却总不言明。

    这一日朝会应早已过了,直到午时霍鄣归来我方知安广固将被问罪。

    今日太中大夫左敏?m泣泪跪奏,安广固于南境恣意敛财致十数百姓自尽引得南境民怨沸腾,百姓上万民书至京城无人理会,矛头直指廷尉胡益。

    安广固是将军,当由大司马问罪惩处,廷尉不受状亦是应当。左敏?m朝会上这番作为,他指向的不止是安广固与胡益,更是这二人身后的霍鄣。

    左敏?m向来忠于皇帝,我尚且不信他在霍鄣归政前发难是他自己的主张,更何况是霍鄣。

    未及霍鄣驳斥,皇帝却是大怒。

    宣政殿中,百官面前,皇帝怒斥左敏?m。

    皇帝亦当廷明言,安广固敛财并无实证,但百姓的万民书亦不能不理,令霍鄣朝议暂将安广固虎符收回并留安广固于南境,待查实后再行召回论罪或赐回虎符。

    安广固敛财岂无实证,而是实证昭昭。归政之期将近,皇帝此举无非是警戒霍鄣,更是试探他。

    霍鄣从圣意,可安广固的虎符急送入京后直入王府,皇帝更连日赐下恩赏,何等阴毒的挑拨。

    皇帝已不掩他的用心。

    此前的几年里,霍鄣重用之人偶有被奏劾他都是回护,试探了这么久,他也无需掩示了。

    数年里各州都尉皆换作了久历沙场的青壮战将,月前孙护乞休获准,振武将军吴大岳镇守易中。可这些人无一人能与安广固相较,且事后仅有周桓朝入府一次,此后便是在章表中也看不到安广固的名了。

    光兴始年霍鄣自西北归来,平叛乱收南境,以不世功勋封王。而后袁轼与朱任衡接连落败,朝政便尽数把持在霍鄣手中。至赵峥立后,霍鄣渐许他参议政事。

    可朝中谁人不知,若霍鄣不归政,初拟定的诏旨若不在大司马署中留一日,尚书台断不会发诏旨。

    近几年帝权与王权之争日趋严酷,皇帝与霍鄣互有进退之下朝中已有人觉得风向欲转,以往在帝与王之间犹疑不定之人亦始倾向皇帝。

    这些年霍鄣并未时时压制高门,惟借事涉皇室的大案除去几家隐患。霍鄣留着那些势利之徒至今日并非因没有时机,只是那些人着实不值得他劳心神。

    再过旬日将是亲政大典,这江山的第一要事,朝堂内外皆是隆重待之。

    后宫诸事千头万绪,孝慈皇后早逝,皇后月分已大无力操劳,宫中传下圣谕,皇帝令我入宫助姐姐理后宫事。

    同日,嫂嫂亲自过府,道佩青身子不适,她要照顾几个孩子时常不得兼顾府中事,当日便要接我回去助她,我惟有先应承下。

    送走嫂嫂,我入书室时,霍鄣正与郭廷低语。郭廷见我进书室,收回手退了出去。霍鄣取了一卷书展开,笑道,“大长公主屈尊来请,你不好耽延过久。阿瑾不在京,你也当尽力助一助她。”

    他愈是与我闲话家常我愈是心乱,我转身捡起榻上的薄毯,“嫂嫂这般体谅佩青,也是佩青之福。哥哥不日将归,原也无需我去助嫂嫂。”

    身后顿然静默,霍鄣轻笑道,“去吧,过几日我便接你归来。”

    心境已许多年未有这样森凉,他握住我的肩时我方惊觉,我竟在颤抖。而他总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我在茫然无措时恢复清明。

    几年来皇帝渐渐收了一些人驱策左右,那左敏?m虽官位不高却是赵?遗下的老臣,素有盛誉。

    尚书左丞姚冉身怀高才亦是德望极高,当年朱任衡将其时的尚书右丞许引改任太庙令,将尚书右丞之位给了姚冉,正是他理政期间用人得当的一例。而后廖蓟被远谪,霍鄣亦因他的才德将他迁为尚书左丞。

    而此前,赵峥已或真或假地借这两个身负盛誉才德的人招揽可用之人。

    当日河工一事已成刃拔弩张之态,可在惩处贬谪了几员重臣过后,赵峥再度收了锋芒。刃锋对峙过后的安静,不过是在另寻他策以击之。

    虽不知他将在哪日动手,但他此时命我入宫,便可知已不远了,而召我进宫无非是在这要紧的关口以我为霍鄣掣肘。

    那日衍明殿的争执过后我再未进宫,而此时,彼此皆深明已到了殊死一搏之际,我如若不进宫,便是将霍鄣的意图昭然明示于他。

    谋害功臣,挟妇人为质,哪一项都会令皇帝负上难以磨灭的恶名。与其防备猜测,不如索性引他提前发难,如同他的父亲之于江??。

    我确信赵峥时时防着我们再行旧事,而赵峥必是更自信会立得比他的父亲更为赫赫的功业!

    心中虽存了那万中尚不敢求一的侥幸,我也只能道,“你知我昔年与赵氏的恩怨,我与赵峥终要有这一日,躲不过的。”

    我与赵峥的这一日来于当年齐氏之于赵?,而赵峥,太像他的父亲了。

    “你曾说过,这天下须你我比肩俯看,我不可只在你的身后。”我看着案上安广固的虎符笑了,“长辰宫在你我手中,我定会无恙,更会助你功成。”

    转身时,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沉静,“好。”

    后宫之事无非是赏赐和进位,如今嫔御已有十余,我将拟好的进封名位呈上,皇帝只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后宫进位不过是琐事,王妃做主就好。”

    “社稷大喜之下,后宫受陛下恩泽庇佑得以进封如何会是琐事。”我整理着文卷,“这是臣妇与太妃同拟,皇后已过目。皇后也道,夏八子娴静端淑侍奉陛下也是尽心,皇后有意进其为美人,请陛下示下。”

    “送去拟旨便好。”皇帝略一抬头,眼风扫过我望向窗外,“民间有云,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落得早,这次也是两日未止,倒让朕想起了咸平三年。”

    咸平三年,便是在那一年雪后,我初见霍鄣。

    心里一阵柔软,皇帝的叹息又至耳边,“君父早逝,当年的郡主如今也已是王妃了。”

    我拢了文卷随口道,“陛下可是在说臣妇已年老了?”

    皇帝一怔,随即抿了唇角微笑,“王妃的容颜半分未变。”

    未变的只是容颜罢了,我止步于九曲玉桥凭栏远眺,长辰宫依旧威严雄浑,不见数次血雨腥风的痕迹。那宣政殿顶远望去便觉光耀夺目,镌镂的螭吻鸱尾昭示着这里仍是天下至尊的所在,世事仿佛从未改变。

    他似已不记得当日衍明殿的争执,我也只作忘记了便是。可是,我如何感受不到他温颜中的疏离。

    梅渚畔的几个妙龄少女嘻笑着渐行渐近,直至到我身边时方看到我,相顾茫然。

    身旁宫人轻声道,“这是弘丘王妃。”

    她们相顾之下已惊惶施礼,少女的眼风悄悄抬起扫过我的脸,我默然点头,方才她们不知我是谁应只是见我的衣着揣度着而不敢贸然出声,正如我见了她们的装扮只知她们是嫔御。

    赵峥自己选出的嫔御,与我选的终究不同。

    行过百步,再转身时她们已走远,偶尔回头,又匆促转过身去。

    我惘然笑了,天子嫔御又如何,出身卑微位号低下,一生的荣宠与否都要由一个外人来定,见了我也须行礼。她们心中,我应是个可恶的女子。

    距大典仅有七日,伍敬信已以侍妾生子为由出宫,长辰宫平静如常。愈是平静我愈怕,难料积蓄了那许多年的恨怨一旦爆发将会有多激烈。

    明明知晓只在这几日,心中也仍有那缕期盼,霍鄣不会动干戈,赵峥亦会仍做一个傀儡。

    浅眠中,身侧似有人在轻声说话走动。强睁开眼,眼前仍是就寝前模样,却看不到一个人,亦恍惚依旧在幻境中。身子动不得,耳边似有远在天际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呢喃。

    虚空中,一只冰冷的手伸到我面前。

    我拼尽气力翻身,胸前似翻江倒海般不住起伏。我幼年时便时常梦魇,至后,梦魇中我亦知自己在梦魇,常常可逼迫自己醒来。

    方才逼迫自己醒来的那一声呼喊又是将牵得心几乎要冲出咽喉,我撑着手臂坐起,身上已被冷汗浸透。

    因疾起引起的眩晕渐渐退去,我忽觉极口渴,披衣取水,心跳仍是纷乱。我常常梦魇,却从未像这一次般真实可怕。

    “王妃又梦魇了?”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我惊叫失声,顾不得泼洒了的水,劈手捉过案旁的双枝灯,回身时不由停了手。

    皇帝神色冷峻负手立于雕楹旁,身后嵌珠纱帘还在轻颤。

    他还是来了。

    我反复深吸了气,将双枝灯重添了灯油燃亮,“大典将近,臣妇不便久留宫中,明日便出宫,不劳陛下相送。”

    “王妃梦魇得重,想是病了,还是留在宫里多将养几日为好。”

    皇帝声音依旧清冷,面容极是平淡,眼中却有欲掩未成的一丝惊慌。他返身踏出内殿,“王妃好生在宫中养身。”

    双肩无力垂下,心中亦是一片哀凉,他真的要禁锢我。

    赵?曾嘱托我照顾他,已近十一年了,也当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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