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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二十六章 战图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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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季每二三日来送些衣食书卷,哥哥每逢休沐便入山陪我整日,只从不与我言及朝务战事。别院空静却不寥落,我每日饮茶读书,常不知时光几许。

    哥哥再入山便送来了喜讯,佩青为哥哥诞下长子,父亲为他定名为“晏”。只是碍于出身,佩青即使生子也只为侧室。

    家中有新生,父亲却于半月后携三名仆侍悄然离京出游。那日哥哥归家只看到父亲留下的一卷帛书,道是此行唯为了去此生夙愿,叫我们不要去寻他。

    太昭山的高云冬月在父亲离京后总是凄寒,父亲的离京必然更加使那一众闲人笃信霍鄣弃娶齐氏已成定局。雪雾掩了俗尘却掩不住俗事,哥哥每与我说及此,总会心觑着我,明明不忍,却不得不说。

    山中上春之景还未现,哥哥的容色较往日更疲倦。他看着我良久,终是叹,“阿?,你是齐氏女儿。”

    他已升任尚书令难有闲?,家中还有晏儿出生未久,但他逢休沐仍是来陪我整日。我生辰那日,他亦是随日出日落而来去。我原本有意入春后往江东去,可父亲离京,姐姐在宫中有?i儿,京城中只有我与哥哥相依相守,我更不能将哥哥独自留在京城。

    我曾答应助他,数月里的任性避世确已是足够了。

    我归家那日哥哥极开怀,佩青亦亲手备了我最喜欢的菜式与汤饮。山中静养许久,归来又有华庭照拂,我已不似初归京那些日般体虚。又有每日抱着晏儿,心中的欢悦一如当初?i儿初降生时。

    归家后始知南境战况。

    霍鄣南下未至高遥,永潼退军,诸部亦退回深山,南军之困暂解。霍鄣入南军,卫原托病不见,亦拒交虎符。

    第四次入卫原府邸的周桓朝仍见不得卫原,卫原的近卫几番刁难,争执间,上骁军意外撞破墙壁。夹壁中藏金之庞巨令众人瞠目当场,周桓朝当即封了卫原府邸并报与霍鄣。其后初查之下不止藏金有二百余万,更有美玉难以计数。

    霍鄣急表奏报,宣政殿朝会中皇帝惊怒,纷议不休。

    皇帝尚未弱冠,一应朝政向来由丞相与御史大夫领众臣议处。而继任御史大夫的朱任衡唯袁轼马首是瞻,朝政尽归于袁轼一手。但卫原是上军大将军,袁轼亦不能遣御史往高遥,朝廷只能传旨令霍鄣查处卫原。

    卫原戍守南境十余年间年年与诸部为战,有战事,朝廷便不会轻待他卫原,因战的军饷调拨便甚于养军,他也便有时机中饱私囊。实则人人心知,历来边将十有三四皆是如此,只要不昭然为人告发查实,便不会有险情。

    军法中,卫原的行径是死罪,但他未必会获死。卫原已在槛送回京的途中,他是国戚,又是嗣皇即位未久之际,如皇帝不愿诛戮亲族,卫原至多是被囚禁罢了。

    本以为卫原就此败落,然未及卫原入京,霍鄣一道劾表再度于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卫原多年里私造军械,收受各部金贿暗中扶持,更与永潼王往来多年。

    原以为他只是苛扣军饷,原以为南境诸部不服中土蓄意挑衅,哪知这些年南境的战事都是因他而起!

    卫原是先帝舅父,卫太后亲兄,原本已是尊贵至极。但南境诸部若是荡平,这上军大将军便是仍留于南境也必不会再如从前一般位高权重。可为了这名位权势而养寇自保,卫原无耻至极!

    霍鄣劾表一上,卫原原本断无生路,可霍鄣未对如何处置卫原有半语。袁轼连同朱任衡等多位重臣几番为卫原向皇帝告情,称案情有疑窦且临近新岁不宜有血光,又有此间卫原入京于狱中数次求旨面圣为己申冤,遂议定待霍鄣归京后再论卫原的罪。

    霍鄣归京前,卫原还能保住性命。

    暮春上巳,我再度盛妆华服与京中女眷一并进宫向久病的庄太后问安。祓禊于上清池边,我扶着庄太后为众女眷赐福。

    上巳宫宴我仍与大长公主同席,我亦感念皇帝的用心,想来他也听过那些谮言。

    不理京中看似隐秘实则张扬的嘲讽,不想来日如何,有皇室的恩泽,有哥哥的庇护,诸事仿佛如旧。

    须昌侯细君曹氏向我举樽,近日正在服药原不可饮酒,只是我终是不忍驳她的盛情。浅饮过后,喉间辛灼之意尚未退去,须昌侯已向我举樽笑道,“郡主出于名门,必是精通曲舞。宫中舞姬技艺不过尔尔,本侯看了许多年未见新意,不如请郡主指点一二。”

    一语出,满殿静若无人。

    昔年乌胡为乱,平州都尉杨棣一门男子尽皆战亡。至乌州复,孝成皇帝感念杨氏忠义,追谥杨棣为须昌侯。杨棣无子,孝成皇帝赐杨棣妻弟杨姓,迎入京承须昌侯位,便是这杨启。

    当年杨启只是乡民,乌胡来犯之际他与年少的长子日日铸刀,竟也凭一身蛮力斩杀十数逆军。若非那时正有一支援军追来,他怕是也活不到今日。先帝在时便厚待杨启,今上即位后待其愈加优渥。杨启性爽直,他这番话并非有心刁难,不过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罢了。他见得众人情状,怔怔片刻猛地一拍膝,揖道,“启贪饮失言,郡主莫怪。”

    我回过礼道,“须昌侯言重。”

    话音初落,又听得一男子徐徐道,“须昌侯多虑了,岁前陛下为临淮王殿下所赐大宴郡主未至,武城公府的贺仪虽新奇贵重都不及郡主的心意,郡主正可借此以贺临淮王殿下长乐未央。”

    殿中人再次愕然。

    这话说得极是无礼,却让人不能回绝。

    ?i儿满周岁时国中仍禁喜庆,皇帝未设宫宴,仍为?i儿备下重礼,诸臣亦进贺仪。而去岁岁末之时我不愿入京,便只请哥哥备了贺仪。因着与?i儿的亲缘,哥哥着意将贺仪规制压了下去正是为避开非议。不想时到了这人口中便是齐氏以外戚之身骄横倨傲,而那贺仪竟是新奇贵重的了。我若不从他所言便是不愿向临淮王道贺,更是罪大恶极。

    又有人随声附和,字字咄咄逼人,“郡主出于高门,不过一舞,必难不倒郡主。”

    我不由变色,逼我以舞娱人,他竟这般轻侮我!

    我朝文武盛衰数度更替,孝宣皇帝起,亲贵文臣渐渐不掩对武人的轻藐。纵然能安邦定国,武人在他们眼中也是寒微卑下。始平王之后十余年无人可再拜大将军,连父亲与庄尚连同卫原都不能以“大将军”称之,亦是他们轻藐的根由之一。而此时父亲不在京中,他们已无所顾忌。

    朝堂之上的争权夺利已是见多了,却不想有人竟敢于宫宴间公然寻衅。今日殿中尽是宗亲公侯与有封号的亲眷,并无朝臣,连丞相也是不在。在这满殿宗亲眼中,我这郡主之位是以外戚之身而得来,一个非赵姓的郡主,且不说宗亲,连依附宗亲的各方公侯也是不屑,终究无一人可相援。

    方才?i儿大哭不休,宫宴未半姐姐已与?i儿离席,庄太后亦引东安王与安平长公主归殿去。幸而她们不在,若她们在此仍有这般情状,又不知会起什么波澜。哥哥面色沉沉,只以目光压住我不许我出声。可我当众受辱便是齐氏受辱,哥哥断不会忍。

    哥哥身形欲动,身旁的大长公主软语温言,“王叔忘记了,临淮王已回宫。”

    我向大长公主感念一笑,却见城阳王又是看向广阳王。

    咸平年间,广阳王在京城养身多年不回封邑,嗣皇即位后也留了他在京城。这些年来,城阳王有多少事都是在他的家仆入广阳王府后而定下的。他不懂得避讳使得满城皆知,广阳王却是懂得的。

    我谨言慎行至此仍被人轻蔑挑衅,倒要再看他们还要如何。广阳王自进殿便未与城阳王说过一字,此时果然含笑道,“广陵郡主是受先帝赐封,城阳王也知郡主虽为太妃之妹,但有先帝册书在,陛下亦唤郡主一声姑母。今日上巳宫宴,城阳王要郡主屈尊指点舞姬,于理于制皆是不合。”

    接连两位宗亲出言驳了他,城阳王怏怏饮酒不作声,杨启忙直身举樽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因一舞而龃龉。此事因本侯起,本侯自罚三樽。”

    酒樽重重落于案,城阳王侧目,“皇室宗亲说话,你又是谁的自家人!”

    此言一出,杨启的笑意登时僵在面上,连着平都侯几人都是僵了容色。

    赵氏出了这等愚人方是大大失了皇族的颜面,我看一眼皇帝,他已是涨红了脸。

    哥哥向杨启举樽,朗声道,“杨氏忠义之名天下尽赞服,瑾敬杨侯三樽。”

    哥哥与杨启对饮三樽,最后一樽未尽,城阳王悻道,“本王醉酒……”

    “臣女启陛下。”

    我一怔,一锦衣少女盈盈离席,侧面而过于殿中拜下。我一时想不起她是何人,只依稀记得上清池边赐福时她只隐于一众女眷中,她问安时庄太后与姐姐也未待她出言便让她退了下去。哥哥向我举樽轻轻摇一摇,又听她道,“臣女沈氏乞以不肖身为临淮王殿下以舞相贺,恭祝临淮王殿下福寿康宁,还请城阳王殿下指点。”

    原来她就是沈素。

    当日她的笄礼便是请了城阳王妃入沈府为她行礼,京中高门女眷尽皆到贺观礼,宫中太后与姐姐赐下的恩赏并不少于我当年的笄礼。当年先帝废黜江氏前她的母亲过世,她归于徐川衔恤并未在京中。亦是因着她有孝在身,且有沈攸祯的力主,她的婚事仍未定下。

    只是她从前与江皇后亲厚,她的封号也是江皇后求来,怨不得庄太后与姐姐也不愿多理会她,可惜了她无辜受了连累。

    人尽能看出城阳王欲借辞离席,只是他若一去,皇室的颜面便是失尽了。且城阳王恼怒的根由是我,他若离席,多少人会将罪责落在我的身上,于齐氏更是不利。沈素此时自请献舞留下城阳王便能挽回僵局,出于高才门第的少女能将时机掌控得这样好,可喜,亦是可怜。

    “县主尊贵,岂可屈尊娱人。”皇帝终于出声,“城阳王若是听厌了长辰宫的钧天广乐,朕可令伶官入府请城阳王赐教。”

    本是意在一团和悦的宫宴被城阳王唐突得失了本意,眼见城阳王坐回,城阳王妃亦与了沈素回礼,杨启忙笑道,“入宫时听杨中官说起今日有玉衣曲,臣最喜此舞,可是候得心急,还请陛下传舞。”

    皇帝亦笑,“准。”

    乐起,一舞姬独入,袖扬,疾旋,轻跃,俯仰之间长袖如灵蛇一般盘旋,又如强弩劲矢直直击出。裙裾的金线合欢折出的光晕灿若繁星,玉箫袅袅收音,云袖冲天一扬,又似玉兰坠地。

    有三声扣掌,皇帝笑道,“好技艺。”他指着舞姬道,“杨侯喜玉衣曲,朕便将她赐予杨侯,杨侯可日日赏舞。”

    杨启却连连摇手,“不敢不敢,家有悍妻,必会伤了她。”

    一语出,满殿笑声不止。

    众人欢饮,竟又听城阳王悻悻道,“难得县主有献舞之意,郡主当好好谢一番。”

    他语风如针刺,“闺阁女子间多相赠珠环钗饰,郡主可将发间那枚花簪赐予县主……”他的话未完,身边的城阳王妃忙起身行了一礼,软语道,“臣妇虽才学粗浅,亦斗胆请为临淮王殿下手书百寿图,以贺殿下千岁。”

    城阳王语中何止轻窕,几重意图字字针对我之下,竟是要将沈素也牵连进去。

    我自腰间摘下一枚青玉鸾佩交到近身宫女手中,皇帝笑道,“朕见太妃亦有一枚同样的佩,原是一双么?”

    我微俯了身笑道,“正是。太妃入吴王府前将此佩留与臣女,意为时时念着姐妹亲情。还请陛下亲赐予县主,更是恩泽临淮王殿下。”

    城阳王却是更有几分轻藐,“郡主盛福。”他话端一转,“想来郡主极珍爱那簪,不肯割爱了。”

    余光扫见城阳王妃手腕一抖,我抚一抚发簪,浅笑道,“殿下说得不错,我可得此簪是受先帝盛恩泽及,请恕我不能割爱。”

    城阳王面上陡然一阵青白,嚅嚅举酒掩口,想来他也品不出那酒的韵味了。城阳王妃置笔,内监取过呈上,皇帝亦是笑道,“王妃才德兼具,王叔好福气。朕代九弟谢过王妃。”

    城阳王妃惶然行大礼,城阳王亦唯有同行臣礼。皇帝起身笑道,“九弟近日常思念姑母,他此时当未睡下,难得姑母今日入宫,便请姑母与朕同往延清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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