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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李白出侠记之青蛇 > 五十二.新生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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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语啊——”

    此时,只听知客舍门外的大雄宝殿,响起一极妖气而略带嘶哑、绵劲厚韧的嗓音,直透到李白这边来。

    紧接着,一个长长暗暗的身影,悄然移了进来。

    那声音却没中断过,“颜某是不请直到,可乎?不是说好请客人喝晚茶的么,怎地说变就变好歹也跟颜某说一声嘛。”

    青阿“啊”了一声,面有死色。

    李白头皮一麻。

    他不由得膝席而起,一股劲气沉入丹田,脑海里猛地跳出“鸿门宴”三个字。

    这李白是个人来疯,愈是情境恶劣,他的劲头愈是大,往往可超常发挥。眼下便是如此。听得道人颜初子来也,眼瞅着门外缓缓移了进来的暗影,他的心头除了紧张,更多的还是莫名的惊喜。

    这一来,屋子里静了下来。倒是那眼见就移进门来的暗影,却一下停顿住了。

    李白扭头朝恩语瞧过去,见和尚还稳稳地端坐在席前,那张肥脸平静如常,好象压根没听得门外有何动静。“这演的是哪一出”他嘟囔了一句,心中大乱,好一会儿才将乱糟糟的心绪收拢来。

    知客舍面西而坐的和尚恩言,没等颜初子跨进门槛,早已腾起身子,朝颜初子肃手揖了一揖,恭谨地侯在一旁。

    而这道人却如一股山风,早悄没声地卷了过来。

    紧接着,李白只觉得有股子彻骨的寒气,门外朝身旁逼来。刚才他那给内力鼓荡起的袍褂,一下全紧紧地贴到了背脊上。

    尾随他而来的,是一半大的道童。

    手握剑柄、守住门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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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大惊。

    他心想,此番是遇到了真正的内家高手。而要命的是,那恩语到底是敌是友,还不能确定。如果是敌,那么面对如此劲敌的两面夹攻,就难有胜算了。一时间,他对此前过于拿大颇有点儿后悔。不过,这念头也就是瞬间即逝。

    李白气沉丹田。随后,周身腾起一股劲气,鼓得棉袍“扑扑”作响。

    他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争霸的豪气。

    原来,老李家在西域颠沛流连数代一百多年,愈是艰险的处境,靠的便是这本色毕现、鄙睨千古的气概。

    而要在绝境里挽狂澜于既倒,又常凭借了数代武术高手一心练就的、熔拳刀于一炉的“醉七步”。练就这“醉七步”,非内外功力到了至高境界不行;又非人酒量大、醉到七八分不行。可谓是险中求变而求生的绝招、最后一招。李白一看今日情形,若是扯下脸皮、动起手来,靠他还不算高超的功力去应对,恐怕走不出这寺院。于是把心一横,准备一旦陷于绝境,力求走通“醉七步”以拼死一搏。

    所谓高屋建瓴,方能百战百胜,从而化险为痍。

    恩语缓缓起身、双手合十。

    这道人踱进屋门,扭头瞧了一眼小道,嫣然一笑,先卸了劲气。

    随后请恩言还席。

    他朝恩语“哼”了一声,算是答了礼。

    又对李白揖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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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就地还了他一揖。

    那恩言缓过神来,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却楞是没动一动身子;恩语道了声“谢”,一边招呼师兄还席,一边对颜初子笑道:

    “道长大概还没吃饭,是否便在此地将就一回?”

    颜初子道,“也好。——”这才褪屐入席。“大伙儿且自在喝酒罢。”

    一个小沙弥跑过来,给道人斟酒。

    而李白也不答腔,只是双手捧起酒碗,朝颜初子稍一倾,一饮而下。

    放下碗儿,他瞅一瞅恩语,见他没动静,便膝席起身,一把抓过酒坛来。这边李白才要倒酒,那恩语早一托坛身,倾过坛口。这俩人略一领酒坛,只见一股细水长流,泻入碗底。倾刻间,便有股带辣味的酒香,弥漫在了空旷的屋子里。连颜初子也忍不住道了个“好”字。

    李白一笑。再一瞧四周似乎全是劲敌,顿然添了几分不自在,于是扶膝而起。

    颜初子见面前的酒碗已斟满酒,端起碗一饮而尽。

    放了碗,他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再一瞧左近的恩语,早就醉得滩在了食床旁,已是酣声如雷;而对面的李白,看来也醉了七八分。此刻正乜斜着个虎视眈眈的醉眼,朝他眨巴着,颇为不诮;而嘴角却似乎还挂了一丝温顺的笑意。

    颜初子倒不以为忤,反而极赏识他的过人的胆气。因而笑道:

    “好一个青莲居士。如此快意,不吟它几百句歌诗,岂不冤哉!”

    李白笑了。随后应声道:

    “要得。李白前些日子写了一阙《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如此便转送道长。其辞曰——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转秦地雷。

    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

    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流射东海。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

    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骚背指爪轻。

    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谈天与天语。

    九重出入升光辉,东求蓬莱复西归。

    玉之浆傥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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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初子只管低头喝酒。

    他本没高看李白,所以起初并不怎么在意他吟些什么。听得首句“西岳峥嵘何壮哉”,微微一笑。等到下一句“黄河如丝天际来”吟出口来,不禁一惊,抬头朝李白瞅去。

    他几乎不相信自个儿的耳朵。

    李白稍得意。随后,再下一句“黄河万里触山动”吟出,语调越发慷慨激昂,简直把个僧房变做舞台,随心之所至意之所欲,指画歌舞,如痴如狂。

    随着气势非凡的诗句滚滚而来、飞流直下,道人有点不安。

    听到“三峰却立”几句,心里才稍稍清爽。忽而听到“中有不死丹丘生”,又是心思一荡。此后,他闭眼,点头微笑。这边李白歌罢,颜初子早沉醉于丹丘生身处的境界内外,不能自拔。

    许久,他才喃喃道:

    “好诗,好诗!”

    只见他抬起头来。这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早先候在门外的丹砂,如今已悄然手按大刀、侍立在李白身旁。

    李白得意极了,环顾左右、放声大笑。

    而这颜初子没等李白笑完,又早已恢复了常态。他淡然一笑,道:

    “贫道听说青莲居士,端的是以匡正国风、乐于吏治为己任的儒者,没想到瞧见的却是一个有仙风道骨的隐士,可见古人所谓‘三人成虎’,说得是一点儿没错。”

    李白笑道:

    “也不尽然。李白对儒者勇于任事,还是满心敬重的。”

    “哦——”颜初子故做惊讶地抬起头来,瞧了李白一眼,随后失望地伸出一双白净瘦削的手来摇了摇道,“居士怕是有意跟贫道抬杠子才这么说的吧。儒者,迂腐颟顸之所谓也,是甚事也做不成的。”

    恩语朝颜初子瞧了一眼,见他倒分明是一副迂腐颟顸老夫子的神态,不禁失笑。

    颜初子白了恩语一眼,转脸对身后默然闭了眼数起佛珠的恩言说道:

    “住持和尚愿意不愿意听贫道说个故事呀。”没等恩言说话,便又把脸朝李白一摆道,“青莲居士博学多才,恐怕要见笑啦!”

    李白道:

    “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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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初子道:

    孔子五十一岁了,还没找着天下大道。于是就跑到南国的沛,来拜访老子。

    老子道:

    “是您来了。早听说夫子是北方的圣人。您自然是得了道啦!”

    孔子道:

    “没有啊。”

    老子道:“那夫子先前是如何去求道的呢?”

    孔子道:“我先前是从法度这一方面去求道的,花了五年时间一无所获。”

    老子道:“那后来呢?”

    “后来,”孔子道,“我又用了十二年,从阴阳嬗变这一头去求索,依旧两手空空。”

    老子叹了口气,道:

    “您说得也是。要说这道呀,若是可以供献,做臣子的没有不拿来供献给国君的;若是可以进奉,做孩子的没有不拿来进奉父母的;若是可以转告、传授,这人啊,没有不拿来告之于兄长、传授给子弟的。可它就是办不到。这道理挺简单,因为人的心里没有容纳道的睿智和悟性,道就不会留在他心里;离开了变通与整合,得了道也不会行于世界。心里空空落落,容纳不了外间的道,所以古时的大圣人的内心,是充满了睿智和悟性的;外间的道进入到内心,心里没有了睿智悟性,因而就不能得道为圣人。名,即世间万物,是公器,不能尽让一个人给占有了。仁义,就象是前代君王的房子,只可在这儿稍作歇息,可不能久呆。若呆久了,就要有大麻烦。所以古时的至圣之人,拿仁做道的工具,把个义字当作前代君王的的房子,稍稍歇息。他逍遥其间,吃在出产少而简粗的场所;住在不用花销的田野。逍遥,是任其自然;少而简,易于养育;不用花销,所费不多。古人把这叫做获得真理的做法。天底下把财富当做性命的人,不会把利益让给旁人;以把出人头地当做性命的人,不会把声名让给旁人;贪恋权威的人,不会把权柄交给旁人。这些个人,拿了它,整天惊恐万状;一旦丢了它,又如丧栲妣。其孜孜不倦地窥视着旁人的手不放过的人,眼里再瞧不见没别的东西;而他们动辄受惊生悲,心里未尝有一日有所清静。这些个人啊,真可说正是上天所要加以刑戮的人!怨、恩、取、与、谏、教、生、杀,这八个方面都包容在‘正’里。只有遵循天道之大变,不沉溺于其间的人,才能运用自如。”

    颜初子笑嘻嘻地瞅向李白,说老子又道:

    “所以说,‘正’这东西,就是个‘整’字。谁心底里对此不以为然——

    道的天门就不会为他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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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初子说到这儿,停住了。

    恩语道:

    “完了?——有趣,有趣。编得跟真的似的!”

    “不是编的,我说的是《庄子·天运第十四》。”颜初子把个一双细眼眯成了条缝,瞧着蒙里蒙懂的恩语,淡淡地一笑。又道,“还没完。”

    “啊。”恩语尴尬地笑了一笑道,“那就赶紧接着说罢”。

    颜初子笑笑,说道:

    那孔子转而跟他谈起自个儿最为得意的仁义之学,还大大地发挥了一通。老聃道:

    “您老就象是簸糠,却让糠末儿蒙了眼,于是天地四方瞧去都颠倒了过来;又象是被蚊虻咬了皮肤,便起身扑捉,以至于通宵达旦不得安眠。您老的仁义之学,恕我直言,是个祸害。天底下没有比它更挠乱人心的学说了。夫子您想,假如天下还是象上古时代,没丢失一派恬静淡朴,夫子您逍遥其间做一些学问,可谓善莫大矣,何劳夫子您倡导仁义之学;而如今您栖栖惶惶地到处去传播仁义之学以图恢复原本质朴的世风,这不象是喋喋不休、敲了大鼓儿去追捕逃之夭夭的奴仆!白鹤不必天天去洗,自然还是个白;乌鸦不必天天去染,自然还是个黑。这黑与白,其实挺简单的,就用不着去论辩;就象平常的事物,一眼便能瞧出个究竟,用不着去推求。泉水干枯了,鱼儿在河床的烂泥滩里扑腾、苟延残喘,才知道以湿气互相嘘吸,以口沫互相濡润。与其如此,倒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来得痛快!”

    说到这儿,颜初子垂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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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恩语道:

    “这回真完了。”

    恩语没读几句儒家经典,对诸子百家的杂学更是一窍不通,实在弄不懂他这故事从哪里来,说得是啥意思。不过,那故事里的调侃孔子的酸味儿,是听得出来的。他想了想,也不甘示弱,说道:

    “那孔子也算得一个大学问家,不至于吧。”

    说罢,他连呼“没意思”,还装做傻乎乎地掉转脑袋,朝李白这边瞧过来,要他也刺颜初子几句。李白朝颜初子哈哈笑了,道了句“有趣”。说罢把面前那碗斟得满满的了酒端起,一饮而下。随后又悠然自得地自斟了一大碗酒,才道:

    “一家之言,孔子也确实不至于。”

    颜初子道:

    “如此看来,青莲居士倒真是对儒家的那一套情有独钟哩。不过,居士可否说一说我这‘一家之言’归在哪一家呢?”

    李白浮一大白,醉意满脸地道:

    “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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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一出,满堂哄笑。

    就连不苟言笑的恩言,也忍不住低头一乐,随后赶紧数起念珠。恩语咧开大嘴笑过,唤来一小弥洒,吩咐给众人倒酒。还特别把颜初子面前的空碗给斟满了酒。

    颜初子脸色一变。

    须臾又转而一笑,双手捧起酒碗,一股脑儿倒进嘴里。

    众人无语。恩语瞧着他,连道“有趣”。

    颜初子道:

    “这后头更有趣。——青莲居士如今满腹老酿,俨然酒之大家,可否也一献‘酒家之言’给大伙儿助助酒兴?”

    没等李白抬起头来,那青阿姑娘抢过话头道:

    “按理居士倒真是该从道长之命,不过——”她转脸对颜初子嫣然一笑,随后把李白面前的大酒碗端起,一仰脖子,一股脑儿全灌下肚去。道,“还是由小女子青阿代劳了吧。要不还不知道该犒赏他几坛子酒,弄得俩穷和尚哭鼻子哩!”

    恩语大笑,连连点头称是。就在这哄闹声中,青阿说道:

    后来,这孔老夫子又来拜谒老子。这回老子告诉他道:

    “你孔丘探究《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有好些年了,颇得其中三味。所以就跑去游说七十二位君主,阐说先辈圣王的治国安民之道,尤其是褒扬周、召两位的圣王的丰功伟绩。结果所遭遇的君主,没一个愿意采纳你的主张,仿效先辈圣王治国安民。你知道是何道理?”

    孔子道:

    “是啊,太过分了。究竟是这些个君主冥顽愚昧,不可调教呢,抑或天道本身难以让这些个君主明白啊?”

    老子道:

    “要说您老还是幸运的,没让您遇上治世的君王。通常所说的六经,只是先辈圣王治国安民的陈迹,哪里是治国安民的跟本之道。如今您老说得天花乱坠的东西,就象是一堆脚印。脚印,仅仅是鞋子踩出来的痕迹。这脚印难道就是鞋子!比如雌雄一对白?,就这么互相瞧着,眸子没怎地动,就生儿育女了。两只小虫儿,雄的在上方叫,雌的在底下应,就有了后代。有一种名为‘类’的动物,一身兼有雌雄两性。所以就把自个儿给生育出来了。所以啊,物性改不了,命运变不成。时节拖不住,天道堵不得。假如您得了道,随您如何去都能左右逢源、点石成金;一旦失了道,您再怎地谨小慎微,也都动辄得咎倒大霉了。”

    孔子给这一番话弄得糊里糊涂。回家后,闭关自省、苦苦思量。三个月后,他又去晋见老子,道:

    “孔丘弄明白啦。——乌鸦鹳鹊孵化后代;鱼儿濡沫而生;蜂虫应风化育。弟弟出世了,做哥哥的无法独享关爱而啼哭。哎,多少年来孔丘未能与天地造化为伍。人而不与天地造化为伍,怎地去感化别人!”

    老子道:

    “行啊!您孔丘如今得道啦。”

    “可是”,孔子道:“做哥哥若是因此要杀弟弟,怎么办?”

    老子道:

    “顺其自然。”

    孔子道:

    “如此说来,道即无道。”

    老子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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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初子目瞪口呆。

    青阿这故事也在《庄子·天运第十四》。不过被她胡乱改过。尤其是最后杜撰了“哥哥若是因此要杀弟弟,怎么办?”两句,把老子原来的意思全弄拧了。听罢青阿姑娘兴口说来、半真半假的故事,那恩语更是抚掌大笑,一边连声说道,“哦?这回倒象是真的!”一边乐得眉飞色舞,一个劲地拿双大手朝李白比划着,象是着了魔似的。

    青阿笑道:

    “我这说的是真是假,天知道。”

    恩语一愣,随后起身。他把眼前斟满酒的大碗端瑁来,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下去。到了一抹嘴唇道,“我也给大伙儿编一个。”说罢也不等别人说道,便“嗨”了声,一步跨到屋子当中,身子一扭动了起来。——他是跳起了如今在长安风行一时的胡旋舞。

    只见他左旋右转,腾挪起伏。他这一手太出人意料,起先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

    待得恩语甩开袖子,舞将起来,这才喝了声采,把食床旁的碗盏当做鼓钹,使劲敲打起来。别瞧恩语胖大,脚底下却是极灵巧。随着众人敲打的节拍越重越急,他也愈发卖劲,旋转如飞,两只脚象是悬在了半空中,陀螺似地飞转。

    起先还瞧得出他涨红了的耳眼嘴脸,后来渐渐转得五官莫辨,令人眼花缭乱。

    等到大伙儿快有点儿晕头转向,他却连“嗨”了三声,?Q然而止。这恩语到底是身在长安数年,这胡旋舞跳得可谓韵味十足、酣畅淋漓。

    说实在的,可把李白先前的表演给比了下去。众人不由得一愣,随后欢呼雀跃。

    李白更是乐得手舞足蹈。

    他简直把个僧房当做了教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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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

    此时,人后飚出一声的怪叫。

    有人腾然起身。

    众人瞧去,原来是一直侍侯在颜初子身旁的小道。只见他忽然脸色一变,把一对妖气十足的细眼,卯定李白。众人被他这异乎寻常的举动惊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颜初子自个儿猛然省悟过来,朝大伙儿摆朝了摆手,又笑了一笑道:

    “我这儿有个小东西,大伙儿别瞧他才马鞭高的个儿,倒耍得一手高妙的‘冯家剑’。可否让他耍一回给众位高人助兴?”

    李白道:

    “正合我意。”

    颜初子道声,“好!”随后,他将把守在过道旁的小道士唤了过来,拿手比划了一番。那小道士点点头,只一掠,身子已到了屋子中央,“哇”的一声,摆开了一个架势。这小道士话音没落,一把长长的古剑,早已变魔术般“嗖”的一声,从彦修身下抽出,甩到了那道童的手里。

    道童接过古剑,拿了个拜托前辈关照的把式,便“唰唰唰”地将一把寒气森森的长剑一路一路耍弄开来。

    江湖上把“冯家剑”又称做虎狼剑,讲究的不是严谨的法度,而是一股不要命的杀气和狠劲。以狠劲驭气,以气驭法;那剑锋去处,往往有势如破竹的神奇。不过,到了气弱力衰的人手里,又往往事倍功半。

    李白起初还拿那道童没当一回事。

    待到小道士几个招式耍过,不觉有点儿心惊,有了几分警觉。这剑儿进退有度,虽说因为人小了去缺了股浪劲,却又多了几分灵气。那剑儿便有了性命似地自由来去。无论劈抽刺挡,还是腾挪闪躲,端的是蛇起鹳落,疾如旋风狠似狼。更奇的是,这娃儿小小年纪,眼里却隐隐透出一股冷而毒的神色。

    这剑儿趁势耍下去,似乎还得有几个狠招才能罢手。

    恩语见状扶膝起身。

    去给众人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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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情势一变。

    就在恩语移近小道的刹那间,小道士却左脚一软,身子一下摔在地上。没等众人惊出声来,却又身子一挺,从地上弹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青光一动,冷凛凛的剑尖已直指李白鼻尖。

    李白心头一凛,顿然气沉丹田,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眼前咄咄逼人的对手。

    这一来,宽敞的屋子里,空气象是突然被抽尽了一般,令人窒息。而就在小道士的剑尖朝李白鼻尖逼来的同时,只听“叮”的一声,早已候在李白身旁的丹砂,翻身抽出大刀,一下荡开了他的剑尖。

    忽然,小道士身后斜刺里有个黑影一动。

    再瞧那道童,已一个踉跄歪倒在地!那颜初子却早瞧见了,脸色不禁为之一变。

    众人定神一瞧,原来掠过人丛而来的黑影,却是小和尚恩济。

    李白笑了。

    他偷眼一溜斜对面的恩语,却发现恩语先是一惊,继而竟摆出一付满不在乎的神情,只顾大口喝酒,似乎这屋子里的变故,与他毫不相干。一旁的恩言和尚,早已退到了彦初子身后。

    只见他来到颜初子身旁,低声嘀咕了几句。

    那颜初子顿时涨红了脸。他悻悻然朝小道士摆摆手,让他退下。

    恩语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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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初子道:

    “好定力,——”颜初子却又恨恨地朝恩语瞪了一眼,自我解嘲似的笑道,“真没料到您老竟是成竹在胸,悠闲自得。青莲居士果然了得,难怪!”

    李白大笑道:

    “哪是哪呀!”

    说罢,他一扶食床,朝那小道士招招手,把他唤了过来。他朝小道士摆了摆左臂,做了个好生了得的手势。随后把右手掌心里捏成一个个小豌豆似的碎铜子,塞到他手里。众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了是咋回事。刚才若是小道士真的再把剑头朝前伸出半分,他的脑袋就该成了筛子了!

    小道士一伸舌头,赶紧扭过身子便走。

    倒是颜初子脸色一寒,把他唤住,朝他比划了一下,要他给李白陪不是。李白哪里肯依,到了还是拗不过众人的劝,受了小道士一拜。

    到了此时,恩言、恩语俩师兄弟才把个冷脸儿收起来,大声招呼李白、颜初子喝酒。而李白道:

    “这会儿,我倒想起听人说过的一个故事来。要不也说它一说?”

    没等颜初子反应过来,恩言便朗声道:

    “好!”

    说罢,他还特地给李白跟前的空碗斟满了酒。李白双手捧起碗来,对众人稍一顿。随后高高举起、一口气灌了下去。随后,李白说道:

    古时候,有个叫赵国的国君文王好耍剑玩儿——。

    刚说了这一句,恩语便笑道:

    “有意思!”

    青阿不乐意了,连声嚷嚷“捧臭脚”。颜初子“嘿嘿”直乐。

    恩言笑对李白、慢声曼语地道:

    “说下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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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笑道:

    他王宫里养了有三千多门客,全是剑道高手,没日没夜地在宫殿上击剑为戏。日积月累,竟然死伤了百把人。这么一晃三年,国势就衰了,弄得诸侯打起了他的主意。太子叫悝,为这事急得直跳脚,把左右找来道:

    “有哪个能让国君高高兴兴地罢了剑客斗剑这事儿,赏赐他千两黄金。”

    左右禀告道:

    “有个叫庄子的人应该当得此重任。”

    于是太子就派人驾车拜访庄子,奉送千两黄金给庄子。庄子不愿接受馈赠,还与使者一同晋见太子。他问道:

    “太子有何见教,要馈赠庄周重金?”

    太子道:

    “听人说夫子是个大圣人,就派了随从恭谨地奉送千两黄金给庄老夫子。夫子不愿接受馈赠,悝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庄子道:

    “听说太子是想要用庄周之处,是要断绝国君的喜好。倘若臣对上劝谏国君而拂逆了国君,对下连累了太子,就会受刑戮而死,庄周还能安享太子所馈赠的重金?倘若臣对上能让国君高兴,对下不负太子,不是赵国求之不得的好事吗!”

    太子皱起了眉,苦笑道:

    “夫子说对了。我那父王所见重的,只有剑客。”

    庄子道:

    “哦?——庄周就长于剑道。”

    太子道:

    “是嘛,那太好了!不过我那父王所见重的剑客,都是些蓬头虬鬓、塌了冠帽,留了满脸阿胡子的。他们穿了后身截短了的衣裳,大多瞪了个眼,说话粗鲁不堪。这样的人国君才喜欢。今儿夫子必定是身穿宽大的儒服而去见君王,事儿可大不妙哩!”

    庄子道:

    “这不难。就请太子给庄周整制一套剑服是也。”

    这剑服做了差不多有三天才做好。庄子身了它去见太子。太子瞧不出有何不妥,这才带了他去朝晋君王。那君王扔了寒光凛凛的剑,来接待他俩。庄子跨入宫殿大门,却顿住了;瞧见国君却没跪拜见礼。国君漫不经心地道:

    “先生想要拿什么来见教寡人,把太子也给搬来啦。”

    庄子道:

    “非也。臣听说大王好剑道,所以就拿剑来说话。”

    国君道:

    “夫子的剑术有多大能耐?”

    庄子道:

    “臣的剑十步不留一人,千里不虚行。”

    国君一听这话,喜出望外地道:

    “那是天下无敌了啊!”

    庄子道:

    “这剑啊,示人时以虚空呼合,开,则取以劲利。后发制人,才能先敌而至。臣愿为大王试一试。”

    “夫子,今儿就到这儿。”国君极为满意地道,“请先就去宾馆里歇息,等候寡人设了剑戏再请教您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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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初子冷哼一声。

    他明白李白故事的寓意,正要发作。众人“哦”了一声。李白顿住了。只见他把个眼儿朝颜初子斜过来、“嗨”地一笑。这当口,却见恩语笑道,“怎地不说啦?——这才听出点味儿来。”说罢,他已把眼儿一闭,再也不作理会。

    于是李白又接着说——

    国君于是在门下的剑客里检校了七天,死伤了六十多人,才挑了五六个高手。要他们捧了剑呆在殿堂下,才把庄子召来。

    国君道:

    “今儿试着让寡人门下的剑客向夫子求教剑术。”

    庄子道:

    “好啊,我等了好久啦!”

    国君道:

    “夫子一向喜欢用长剑还是短剑?”

    庄子道:“臣用剑不论长校短,是剑都行。不过,臣有三把剑,唯独用给大王看的。容臣先给大王说一下,然后再试剑。”

    国君道:

    “哦?——寡人倒愿意听一听。”

    庄子道:

    “这三把剑,第一把叫天子剑,另一把叫诸侯剑,还有一把就叫做庶人剑。”

    国君大感兴趣,赶紧道:

    “那天子剑竟是怎地一把剑?”

    庄子道:

    “这天子剑啊,拿了燕地的溪石来做城。这城就是天子剑的剑锋。拿了岱岳为剑锷,拿了晋卫之地做剑脊、周宋之地做剑镡、韩魏之地做剑夹。四夷来包,用四时来裹,用渤海环绕,用常山作带。以五行轨制,以刑罚与恩德驭服。开,依之于阴阳之说,持,循之于春夏,行,不过于秋冬。这剑啊,直,前无敌手,举,没有比它高的。剑到之处,望风披靡。一动之际,旁若无人。上,可以绝浮云,下,可以裂地纪。这把剑一用,便可匡定诸侯,使天下臣服。这,便是所谓天子剑。”

    国君朝庄子瞧去,茫然自失,道:

    “那诸侯剑又是如何呢?”

    庄子道:

    “那诸侯剑,拿了对勇猛正直者的真知做剑锋,拿了清廉官吏做剑锷,拿了贤良士人做剑镡,拿了粗豪悍桀的侠客做剑夹。这剑,亦可一往无前。抬起它来亦可高于天,剑到之处亦可所向披靡。指东夺西亦可运转自如。对上,法于朗朗青天,以顺应三光;对下,法于地方,以循四时。处理身边的事务的和合百姓的意愿,以安四乡。这把剑一用,如同雷霆万钧,四封之内为之震动,没有不被信服而服膺于君王的号令。这就是诸侯剑。”

    国君道:

    “庶人剑是怎么回事?”

    庄子道:

    “那庶人剑嘛,耍剑的剑客,都是些蓬头虬鬓、塌了冠帽,留了满脸阿胡子的。他们穿了后身截短了的衣裳,大多瞪了个眼,说话粗鲁不堪。互相在堂前搏击为戏,不是夺人性命,就是伤人肝肺。这庶人剑,就象是斗鸡。一旦失手,便有性命之虞,对国家社稷没一点儿好处。如今大王处于天子的尊位,却喜好庶人剑,臣私意以为大王的识见不免浅陋。”

    “……”

    371

    静场。

    此时,门外一声传来长长的吆喝。随后一个围了白裙的和尚快步而来。只见他手里捧了一个大食盘,盘里是五六个盛满菜肴的大碗,三碗黍米粥。其中三个大碗,满满当当盛了红是红、白是白、褐是褐的肉食。褐色的是烤驴肉,白色的是腌兔肉,红扑扑的便是酱汁淋漓的红烧羊肉。说到这儿,李白把眼一眯道:

    “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由是观之,道家跟儒家,也就表兄俩没隔多远儿!——天下所谓贤者,都有一颗菩萨心肠。百家者,一家也!”

    那恩语腾身而起,朝李白道:

    “打住,打住。——小僧可饿坏了。大伙都来吃罢。”

    他一边招呼李白多多用劲、填饱肚皮,一边埋下屁股,扫地一般将一双长筷子一一掠过碗面,将各色菜肴塞进大嘴,大嚼大咽。李白早已看出这儿的不对劲来,只是冷眼旁观,不动声色。那恩语这边一动筷,随后李白便自顾大块垛娱。恩语对此十分满意,又朝李白、颜修“吃罢。喝呀,喝!”地嚷个不停。于是,这知客舍便爆起喝粥的轰响。不一会儿,食床上的碗里,在李白与恩语的两路夹攻下,早已空空如也。

    伺立一旁的恩言见状,把手一拍。

    不一会儿,有一小和尚端了个大食盘快步而来。一盆剩在灶上的红烧狗杂碎、三大碗现烧的汤饼。

    颜初子见状莞而一笑,谦和地朝李白扬扬手中的筷子,随即大吃大嚼起来。

    没一柱香功夫,那大食盘里已是空空如也。良久,恩语才缓过神来,一声长啸,然后拍拍圆鼓鼓的肚皮,道:

    “吃饱啦——”他瞧了一眼四周,问身旁的一小和尚道,“居士说到哪儿了?”

    李白道:

    “完了。正好赶路!”

    372

    颜初子道:

    “高见。——居士,又要赶往何处?”

    李白道:

    “灞桥。”

    “大过年的,其实您又何必如此辛苦东跑西颠。”颜初子说到这儿,顿了顿,又柔声道,“你我日后实在是可以与元丹丘一样,“东求蓬莱复西归”的。如今别人的事儿,李公子恐怕也不明了其间奥秘,何必自寻烦恼?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些物事恐怕要待以时日,才得分晓。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世事殊不可料,得放手时且放手罢!”

    李白道:

    “为朋友也说不上辛苦哩。”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这倒也是。”恩语嘟囔道。那哑道童不会听懂颜初子与李白在说些个啥。眼见得李白如此执拗,却也不禁恼羞成怒,脸涨得变了型,才要发作,颜初子忙伸手制止住他。只见他冷冷道声,“——回头”。说罢扶膝起身,朝李白肃手一拜,“遇见丹丘子,噢,还有他俗家师父麻衣张大侠,说我颜初子问他俩好!”

    李白回拜、笑了。

    373

    颜初子一动,人早到了门前。

    那恩语此刻却如梦方醒,翻身而起,接口道,“道长——道长这就回么?”颜初子道,“回了。——不回又能怎么着啊!”“善哉,善哉!——”此时,半天没言语的和尚恩言,双手合十,接口道,“道长这番好意,想必青莲居士是听得进的。”

    李白稍一迟疑,也赶紧起身相送。

    颜初子仰起个冷了的脸,瞧了瞧屋脊,也不打话,抽身便走。这下,在场的人众不禁面面相觑,都有些呆了。那小道童见状,不禁叹了口气。半晌,他这才朝侍立一旁的恩言、恩语俩师兄弟冷冷溜了一眼,猛一跺脚,尾随颜初子而去。恩言、恩语俩师兄弟步出屋门相送。

    他俩惊奇地发现,门外不远处的道旁,伫立着一高俩矮仨汉子。

    这仨人或提枪或携剑、周身透出一股腾腾杀气。恩语一愣,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移步抢前,认出那俩矮个子是陆子青酒坊的伙计。

    说这俩人矮,其实并不真的有多矮,与常人无异,只是因为高个很高。

    高个是个老者,却不认得。

    老人没等恩语打问,自报身份道名沈如筠。脸色冷冷得,却还和气。此时,恩言也已来到仨人身旁。他倒是跟沈如筠打过交道,对他有极好的印象。因此,他邀请沈如筠进屋暖暖身子、喝壶热茶。

    沈如筠谢绝。

    恩言也不勉强。他与恩语相顾一笑,将颜初子师徒俩目送出了寺庙。而此时的李白,这才发觉前心后背已经湿透、手脚也冷得紧。于是又随手抄起只大碗,一连灌了三碗土烧。小腹里方才有了一股暖气,爬到前胸来。

    谁料这儿众人才刚刚长出一口气,知客舍门外掠过一声小和尚的尖叫。

    大伙儿涌出屋门、循声一瞧,又是一惊。

    彼此相顾无言,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寒气彻骨的凉水,唯有面面相觑的份儿。——原来,被颜初子和小道童二人踩过的甬道上,那厚重的方石块,已是深深浅浅、碎成一片。

    那石缝里,还“吱吱”直往外透气。

    透的是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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