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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月落昼锦堂 > 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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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圣母祠,即东陵圣母庙,始建于东汉时期。据《扬州府志》载:东陵圣母庙,位于扬州东蔡家庄。所谓“圣母”,也并不是天上的哪位神仙,而是一位极为普通的海陵妇女。据说,这名妇女嫁于杜氏为妻,后来跟人学习仙术,而且大有所成。但是她的丈夫却不相信,于是跑到官府把妻子给告发了,“圣母”于是被官府关进了大牢。然而众人只是一眨眼间,圣母却从牢房窗中飞了出去,飘然立于云彩之间,当地百姓见此,立刻视之如神,于是便为她立庙上香。

    也许是“圣母”感于当地百姓对她的诚意,凡有什么乞求,每每都很灵验。据说,人们常能在圣母庙看到一只青鸟,如果谁家被偷了什么东西,只要去求告这只青鸟,便会有成群的青鸟飞聚在被盗物品上空,从此这一带少了盗贼,居然路不拾遗。

    不知道韩琦在祭祀圣母庙时,是不是也看见了这只青鸟?

    但韩琦为扬州百姓祈雨,这一份虔诚却足以感动天听:

    维庆历六年岁次丙戍,某月某朔某日,具官某,谨以清酌之奠昭告于圣母之灵:

    ……今岁夏季以来,境内不雨,穑人狼顾,以因为忧。长民者亦尝设坛祷龙,款祠求神,斋恪之诚,不为不至。近方灵应有答,而民望未厌,是用陈兹薄荐,乞灵于神,神其体斯民所奉之心,示神能福之之意,广敷阴施,惠此一方,使时泽沛然,年谷大获,则民知神德,不谓无灵,尚飨!

    这是韩琦亲自撰写的《扬州圣母祠祈雨文》祭文。

    守臣与百姓同命相连,也堪慰扬州父老惶惶不安的心了。

    转眼到了宋仁宗庆历七年,这也是韩琦知扬州的最后一年。这年三月,韩琦在扬州府衙厅壁题名,并为之作记。

    在厅壁题名的习俗起始于唐代,至有宋一代开始颇为盛行,一般都是某一地方的守令,以本府县的兴衰源流历史,题于公署墙壁,以留给后来者,其文字大都言简意永,是颇需文采的一种文体:

    扬州厅壁题名记

    扬,九州之一,地总淮海,扼制吴、会,前代建府之重,东南为冠。故有唐藩镇之盛,惟扬、益二州,号天下繁侈。其后高骈政失,致师铎之变,孙儒、杨行密之徒,以盗攻盗,更相据守,郛邑残烬,遂为战冲。本朝自李重进平,必择文武才臣以领州事,民安惠,养日以完复。庆历五年春三月,某得罢枢管,忝被兹任,视事之隙,因念前之为政者,尚阙传载,非以谨官守而重朝寄也,于是参考图籍,次以年月,刻石于厅事之壁,以示永久。后之来者,阅其官氏,推访治迹,则善恶皆有所儆云。

    宋仁宗庆历七年的春天,是韩琦知扬州这段时间里,较为闲暇的一段时间。公务之余,韩琦游历了扬州隔江和江宁府相望的翠钟亭。倚亭隔江而望,江对岸的钟山在一场霏霏细雨之后,于雾雨空蒙中透出一抹凄迷的翠绿,山势绵延雄浑,一如盘龙;钟山角下的建业古城,在雨雾空蒙中影影绰绰,透出一种苍然的浑厚。这里,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王者霸业的兴盛之地,三国时刘备派诸葛亮出使东吴,诸葛亮目睹秣陵山阜的气势,曾不无感叹地说:“钟山龙盘,石城虎踞,此帝王之宅也!”

    然而,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昔日的风流人物如今又在哪里?

    很难说清,做为大宋王朝一代杰出政治家,当韩琦站在翠钟亭,面对潇潇江水慨然思古的时候,心中涌动着的是怎样一种心潮?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韩琦对此一定是感慨万千,有感而发,才写下了这首直抒胸意的《题钟翠亭》:

    钟峰隐隐隔江湍,翠色偏宜雨后看。

    大抵兴王须恃德,饶君终古作龙盘。

    韩琦一语道破天机:龙盘虎踞的帝王之宅,并不能保住千古帝王悠悠万世,惟有“德”之一字,才是人世间的永恒。

    韩琦忆古思今,借诗感叹,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候,一个让他悲愤、痛心的消息正在送达扬州——

    韩琦生平最相知的朋友尹洙,死了。

    尹洙的死讯,是范仲淹来信通报韩琦的。

    自韩琦为水洛城一案被董士廉弹劾,后来罢去枢密副使出知扬州,董士廉为报?州大狱之仇,再次对尹洙进行诬陷。为此,宋仁宗派御史刘??前去审理,却没有找到什么证据,只发现了尹洙借公使钱为其部将孙用还过债。这本来不算是什么大的过失,但尹洙是新政一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尹洙因此再贬崇信军节度副使,徙监均州酒税。悲愤交加、无处申述的尹洙抱病赴均州,于庆历七年四月十日在邓州求医时含冤去逝,时年仅47岁。

    尹洙是拖着虚弱的病体来到邓州范仲淹处,把后事托给了范仲淹的。范仲淹在给韩琦的信中,详细描述了尹洙死前最后几天的情景:

    师鲁(尹洙字)去均州上任的时候,已经明显感觉到身染疾病,及至到达均州后,无论饮食、睡眠均是时好时坏。到均州刚百余日,就接到提刑司发来的文字,抱病来到邓州以后事相托,至五日而启手足,苦痛苦痛!至终不乱。

    初相见时,他还按时接受大夫针灸治疗,不谈后事。那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他病危的消息,于半夜赶到馆驿看他,我对他说:‘足下平生高风亮节,我准备与韩公、欧阳公各为其做文字,使之百年之后垂于不朽。’他向我举手叩头说:‘能得范公与诸公作身后文字,我再无他求,死也能瞑目了’。我又对他说:‘他百年之后,我会和诸公分出俸禄,赡养其家,决不让他的家人清贫度日,流离失所。’他又举手对我说:‘渭州有二儿子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无力地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第二天,我和赵学士再去看他,他对我说:‘范公昨夜对我说的话我都记得,我这就要跟范公永别了。’又看着围在身边的家人说:‘我就要死了,再也不能照顾你们。’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看不出他有半点悲伤、留恋尘世的神色。又过了两天,我见他在别人搀扶下还能慢慢行走,谁知道那天忽然向家人要水,漱过口之后,就那样坐在桌前去了,众人无不悲泣,无不钦服其对死亡看得如此明了……

    一代英杰黯然西归。

    回想昔年,范仲淹以言遭贬,尹洙慨然上书:“臣以仲淹忠谅有素,义兼师友,以靖(余靖)比臣,臣当从坐!”是何等的忠毅鲠直!

    回想昔年,尹洙赴延州力劝范仲淹出兵,慨然直指范仲淹“公于此则不如韩公!”是何等的精忠为国!

    回想昔年……

    还有尹洙为父亲写的墓志,这才恍恍然就是昨天的事情啊,可是今天,忠毅鲠直的尹洙竟然就这样走了?竟然没能和自己见上最后一面,就带着他满腹的冤屈和遗憾走了,挚友这样的结局,怎么能不让韩琦黯然神伤,痛断肝肠?!

    韩琦怀着巨大的悲痛,挥笔为这位肝胆知己写下了《祭龙图尹公师鲁文》:

    呜乎师鲁,惟君之生,天与英奇,如鉴之明,无隐不窥,知之深者,非余而谁?!伊昔夏人,扰于西垂,周旋塞上,余往君随,保边务实,耻于妄为。不合小人,乃启祸基,易庆、晋、潞,奔命何疲!

    彼苍冥冥,莫可究推,贤者胡恶,动于屯奇,不肖胡佑,坐来福禧。余之与君,义虽朋执,情则埙篪,葬不执绋,奠不捧卮,使我大恨,痛切肝脾,徒凭薄祭,一写哀辞,琴不鼓矣,呜乎子期,尚飨!

    “不肖胡佑,坐来福禧!”韩琦悲愤感叹,为什么那些邪佞之徒,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能够得到上天的保佑,毫不费力得福得祥,而一腔忠义之士却总是命运多舛?

    挚友尹洙之死,带给韩琦的悲伤是巨大的,“琴不鼓矣,呜乎子期!”韩琦把尹洙和自已喻为俞伯牙、钟子期,是世上难得的知音。昔伯牙善鼓琴,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子期曰“峨峨兮若泰山”;伯牙志在流水,子期曰“洋洋兮若江河”。

    钟子期死,俞伯牙碎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韩琦以知音喻尹洙,这在韩琦和同时代的范仲淹、欧阳修、富弼等人的交往中是绝无仅有的,难怪尹洙死后,韩琦会“分俸给养”尹洙家人,并始终如一在生活上给尹家以帮助。

    对尹洙的品德,韩琦在至和元年为尹洙撰写的《故崇信军节度副使、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尹公墓表》中,有着极为崇高的评价:

    今天的文武之士,和平时期都议论慷慨,认为自己是多么的忠义勇决,世上没有其他人能比得上自己,可是一旦遇到急难之时需要他动真的了,往往魄丧气夺,千方百计想尽办法躲避,既使许给他高官厚禄,还犹自掉头不顾,我在边陲时间较长,见过的人多了,象公这样挺身而出、舍生忘死为国家的,全天下不知道能有几个?!

    这是韩琦对尹洙的评价。

    但谁又能说这不是韩琦对自己人生的真实写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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