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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林家几代皆无此道高手，英雄气短啊。往日书堂之余，林枫照虎画猫倒也有意临摹私塾面墙上那副端坐正襟的至圣先师相，天不遂人愿，正值酣处，徐素瞅了一眼评价‘先师不现，面目窃贼尔’，卢詹看过一眼，不谈画像，拍拍林枫肩膀正人正气，盖棺定论道：“师父与我言，詹字形色比读书规尺气概更佳，小师弟听我一言，你读书比丹青更具风韵！莫画，读书吧！”
彼时青年初来乍到，还未将一方小小私塾视为门庭，却胜在性子温和，所以并未多言。只在两人走后，偷偷翻过画纸拔除狼毫，以笔杆做笔墨汁作铅，勾勒出一种名为素描的东西。
最终那副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先师相，无缘面世，泡烂在私塾旁的溪水里。
所以此刻，林贤除了皱着一张干巴巴的老脸左右顾盼和长吁短叹之外，无事可做。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落日余晖布满侧脸的林大少，面颊通红，在最该春风得意时验证此言不虚。
谁能相信林家府邸如日中天，竟是镜花水月的空中楼阁，立身之本也没有。
因而书信与泼墨山水送入手中时，心思不动，他也毫不犹豫选择先看山水。
林大少爷见识何等深远，说不好，总归比不得他读过几年书的学识。泼墨山水一经展开，奇峻雄浑地青葱山峦波浪般层叠起伏，绵延至不可见的远处，淡墨润出轮廓，于雄浑中给予一分不可多得的俊秀。
只看远处，无疑会将青色轮廓的墨迹识为青云，不顾东西，从流飘荡，再由远及近，则俊秀之感愈发浓郁，山峦叠嶂如蒙云雾，翩然欲仙遗世独立，令人眼前一亮。
执笔者是一位未留名姓的道士，据说道行很高，深谙道宗天理。为《易传·系辞》：“易有大极，是生两仪”解注，曰：两仪出大极，大极出于易，既根本唯易，何苦他求！
后有某位自称姓张老道士批驳曰：人力有穷尽，求易不可得，则求而下，溯回而望！
这位求道者无疑是半道掉坑的典范，却其出人也远矣。
平心而论，人家是有掉沟里的资格，有沟则有路，路旁才是沟！多少人穷其一生，放眼只见平原阔阔，连颗石子都瞅不见，何来真途？
这幅连名字也不曾有的泼墨山水，远近之别，被誉为‘两仪’。至于是否合辙贴切，道名不辜，作为丹青而言，不重要。
绝大多数人赏画必是直观主旨山峦的，唯其少数，凤毛麟角，无关技艺高低，会因个人原因率先注意到旁枝末节，可仍免不得最后望见山峦后方的景色。就这一瞬，回过神来，山色模样大变。
林贤也不例外，总觉蒙蒙中有说不明到不破的东西，分明是一张画，无有真假之别，捧在手心无论纸张、墨色、分量，一成不变，但心眼而观，真真切切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点啥，但词穷匮乏说不出来，搜肠刮肚只想到‘栩栩如生’四字。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评判，与云小子一样，卖钱！
林贤唯一敢肯定的，就是很值钱。无论典当或是买卖，决计可暂缓燃眉之急。而当他展开那张偌大信纸，看到一手云小子引以为傲的墨中白，一个字也看不懂。
奇形怪状，太潦草！与青葱山峦很像。
“这是何意？”他问下人。
“您远来是客，穷乡僻壤之辈目光不可谓不短浅，暂借两仪山墨图，过几日拜谒云府带上，否则两手空空，你丢了脸不要紧，老夫人到底姓云，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要饮水思源不是！”
下人拿捏嗓音，学的有模有样，“敢昧着良心收了，也无妨，权当晚辈给长辈的见面礼！穷山恶水多刁民嘛，见不得稀罕物件，不干不净也可以理解！只愿你莫要糟践好物想来是不行，德行摆的清清楚楚，不提也罢！”
站定恭敬、实则心湖并无波动的下人，转述自家少爷言辞信手拈来，末尾说道：“我家公子面授，小人转意！”
言简意赅，他对照耀夕阳的林家主子毫无惧意。
随他话音落下，手捧画轴的青年心绪由盛转衰，怒火燃尽了半边天。林贤豁然起身，连同画卷信纸一并砸向下人，拳头紧捏筋骨毕显，“这是你家少爷本意？”
“有一说一，至于其他，小人不知！”
“好，好个云立恒，欺我无能啊！告诉你家少爷，我林贤身为读书人，傲骨铮铮，他敢轻辱与我，等我登门讨教！”
怒喝炸响，声势颇大！
“把他打出去，不得踏入林府半步！”林贤怒而转身，大袖一挥，十足十的家主仪态。可等了很久无人应答，垂手而立的奴仆杂役老神在在，半步不肯挪动。
他气道：“把他赶出去！”
有小厮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充耳不闻。
“狗奴才你没听到么？”林枫疯狂嘶吼，一家之主威信全无，丢尽了脸面。还是在云家下人面前！
“听到了，”小厮冷眼旁观，“你说了不算！”
“混账！”林贤吼道：“我是家主！”
“小人并非林家奴仆，管你是谁？”小厮道：“俺们只听主子的！”
“我就是你主子！”
“俺们主子叫林枫，不叫林贤！”
胸膛剧烈起伏的青年惊诧错愕，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面如死灰，险些背过气去。
一天过去了，林枫还是林枫，林贤还是林贤，林府还是林府。
半成不变！
无话可说。他看出来了，这座空中楼阁一刻离不得林枫，一刻都不行，他才是林府的一切，就算能从他手中夺过来，无论是谁，永远做不得家主。
没人掌控得了这座宅子！任何人都不行！
撑得起空中楼阁的，只有他！
入夜时分，林贤端着一沓账簿、一张欠款，一串钥匙，咬牙切齿站在书房门外。他满含屈辱敲响房门，做足准备迎接嘲讽嗤笑。
位置不曾捂热，即刻易位，世上哪里还有比他更失败的？
没了，只有一个！举世无双！
很快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眼眸柔和清凉的丫鬟，出水芙蓉亭亭玉立，让人一眼刻在心里。
“公子不见！请回吧！”丫鬟屈膝行礼，声音柔和动听，不比清倌人哼唱的小曲差，语气决绝的如同铁板，不容更改。
林枫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姑娘芳名？”
丫鬟嫣然一笑，“奴婢绿烛，烛火的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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