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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而看另一人，中等身材大众脸庞，套着不甚合体的粗布青灰儒衫，个头不算很高，也无其他出彩之处，一张方正脸面还算耐看，有些鸟兽受惊气。林枫与云小子见过一面，算作熟稔，所以招呼不打就坐了。这人居然也随着坐下，也不看林枫，权当自家一样随意。
而且此人拍拍屁股，一阵尘土飞扬，他龇牙不好意思笑笑。屁股一沾板凳，整个人像烂泥一样瘫软，双腿大大岔开，头枕椅背上沿。好似被抽去脊椎一样。
林枫时而翘起二郎腿的坐姿曾被陈老训斥不雅，此人若被老人瞧见了，大抵会拖出去阉了，省的脏了一方净土。
“看我干啥？”这人有些不悦，望向云小子，“看也不认识我，看他，这小子快死了！”
林枫一脸疑惑，他忽然明白过来了。少年装束很不对劲，太过缟素了。即便白衣白袍出尘不凡，也要腰坠纹佩点缀，纹佩多绿玉白玉，少有杂色，如楚勉的漆黑墨翠虽则也可，却不是谁都能有的。
此刻少年腰间空荡荡的，系一条整齐白带，纤弱女子般的细腰盈盈一握，紧贴肌肤。
这身装束分很多种，传承前朝，历经百年变革后自成体系，凭亲疏远近分五服，既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云立恒穿的正是斩衰，而所谓五服还有另一统称，丧服！
云家死人了，在这个档口。
冷气直冲脑颅，林枫想到了什么。
“珠月死了！”云立恒抬头惨笑，麻木呆滞，张口无波无动，只在阐述一件实事。林枫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眉目微变瞳仁枯槁，涌动于目光中的闪烁光芒熄灭了，永远熄灭了，分明十五六栽年岁，无忧无虑的年纪，有岁月倾塌在他身上，他显得疲惫无力，摇摇欲坠。
“昨晚，珠月投井了！”云立恒惨笑道：“她不是投井，是被人推下去的呀！我不知道是谁，我查不出，云家没那个本事，我查不出呀！我眼睁睁看她被人捞上来，身体还是热的，我抱着她，感受她在我怀里一点点冷透，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越来越冷”
云立恒狠狠揪着头发，眼眶氤氲愤怒的泪水，消瘦单薄的身子骨像处在冷风中，冻得颤栗。他想到了怀中冰块般的人儿，胸膛就要炸开了，他发狂似得大吼道：“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呀！哪怕一点点温度我都留不住，眼睁睁看着她死，林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少年捂脸大哭，嚎啕之声弥小却撕心裂肺。
晦不祥而人杰出，老道一语中的。可他没料到人杰的七情六欲，人杰的人性冷暖，会痛会哭会难过会悲伤。人杰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不是生来不祥就能摒弃避免的。
青年想到那个肚兜殷红，如梅傲霜雪的女子。怀抱古琴，战战兢兢拨弄琴弦，指尖蝴蝶飞舞，弦音阵阵如巍巍高山。她说这样的曲子，闻之如临高山俯仰人间，才配得上二位公子。
一颦一笑比不得清乐绝美、又不如紫竹典雅，连寻常风月女子的妖冶艳丽也略有不及。可那一刻林枫明白云小子为何会中意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很体贴很温柔，这是源于骨子里的，不经意流露，温馨又温暖，与柳巷之中追名逐利而做的表面文章格格不入。
她很舒服，柔弱模样让人怜惜的想拥入怀中。和她一起，林枫这等人生初见，对其素无情愫之人，也由衷感受到一股轻松坦然。琴声充盈的也是这些，坦然贴心，而对于云立恒来说她更善解人意。知道少年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他喜欢孤自一人站在巍巍高山看人间，高高在上，哪怕只是想象中的。
她就为他弹一曲高山。
少年喜欢梅，孤芳自赏，觉得世上唯他一人孤独寂寞，身世家事命运，样样作弄，一意要他死。他觉得自己活得就像梅，一只独秀，满城冰雪。可纵然满城冰雪仍历寒不凋，孤绝当世。
女子不懂，她只是清倌人，懂得几分琴棋书墨却不如花魁才人那般精研。她只知少年喜欢梅，喜欢得紧，便肚兜为红肌肤成雪，绘出只有少年可见的寒梅傲雪。
这样的女子，云小子怎能舍得。可她死了，除了节哀顺变，林枫不知道说什么。节哀顺变在这里显得太无力，比少年的哭声轻盈太多了，说出来就侮辱了少年。所以林枫什么都不说，呆呆坐着，仰天长叹。
“很无奈是不是！”孙姓青年仰望屋顶，不知想什么，“他跟陈滢赌局一月为限。明天是最后期限，也是他们大婚之日。”
林枫死死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孙姓青年笑道：“这人呀没了就没了，哭也没用。老话都说嫁出去的人儿泼出去的水，又说覆水难收，这可比嫁出去麻烦多了。”他顿了顿，“嫁了人还有法子，拦车抢人，断车破轴，管他三七二十一，门户家世统统见鬼去，谁拦得住？”
“女人不同意都不打紧，骑马成亲就砍断马腿，跑去成亲就断她双腿。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总不能跟一具尸体成婚吧。”
孙姓青年起身，一脸不耐烦。他嫌云小子太吵，反身一记手刀砍在前者颈脖，云小子眼睛一黑，昏睡过去。
林枫豁然起身，他手扬在半空一压，示意稍安勿躁，“一夜没合眼，他要睡会，你也不愿看他这千疮百孔的身子骨碎成一地渣滓吧！对了，忘记自荐，在下孙卫，门楣显赫弃之不用，偏要做孤家寡人，以此嘲讽那些仰仗父辈余荫而自命不凡蠢货！”
幼卧龙孙卫，他入门之时林枫便有猜测了。云立恒斩衰前来，不会是闲的胃疼过来告知此事。那他身后跟着的人，想也知晓非同一般。从始至终，云小子没有介绍的意思，这就很不寻常，一来是云小子痛失爱妻，悲伤难抑，二来，恐怕是这位刻意为之，不叫云小子告知。
他要面对面与自己说。
猜测归猜测，林枫仍免不了震惊。
孙卫又瘫在椅子上，“我这人有两大优点，和云小子不同。他是死倔又不认错，我就不同了，一是知恩图报，谁施恩与我，我指定不帮着他仇家对付他，这是我孙某人大方。第二是知错认错，但我死不悔改，谁劝都没用！”
“都和这事儿没干系！”林枫说。
“不，有关系！我这人还有个不能称之为优点的优点！”孙卫道：“孙某人睚眦必报。陈滢害我，我自然要讨回来，所以孙某主动登门，要与云小子试一试借了魏王权势的陈滢，有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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